千金台內,人聲鼎沸。
楊過摟着黃蓉,大搖大擺地擠到了最中間的那張賭桌前。
莊家是個獨眼龍,正搖着骰盅,一臉橫肉亂顫。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
楊過把手裏的折扇往後領裏一插,隨手抓起一把金葉子,看也不看,直接拍在“大”字上。
“少爺我今天心情好,全押大!”
周圍的賭徒倒吸一口涼氣。
這哪來的敗家子?這一把金葉子,夠尋常人家吃十年了。
黃蓉身子一僵。
雖然知道是演戲,但這手筆也太大了。
自己剛才把全部盤纏都給了這小子,沒想到他一把就壓上了一半。
她剛想開口,腰間就被楊過狠狠捏了一把。
“娘子,別心疼錢。”楊過湊到她耳邊,語氣輕佻,熱氣直往她耳朵裏鑽,“只要爺高興,這點錢算什麼?今晚回去,你好好伺候少爺我就行。”
黃蓉臉騰地紅了。
這混小子,占便宜沒夠了是吧?
她眼波流轉,狠狠瞪了楊過一眼,卻順勢倒在他懷裏,嬌滴滴地哼了一聲:“死鬼,要是輸光了,看我不剝了你的皮。”
這一聲嬌嗔,聽得周圍的賭徒骨頭都酥了。
獨眼龍莊家眼中精光一閃。
肥羊。
還是只帶着極品女人的大肥羊。
“開!一二三,六點小!”
獨眼龍揭開骰盅,笑得合不攏嘴,“這位少爺,承讓了。”
楊過臉色一變,猛地拍桌子:“媽的!怎麼又是小?再來!”
他又掏出一錠金元寶,扔在桌上。
“還是大!”
“開!二二三,七點小!”
“再來!”
“還是小!”
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楊過帶來的金銀輸了個精光。
他雙眼通紅,額頭上青筋暴起,扯開領口,活脫脫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
“少爺,您這手氣……”獨眼龍假惺惺地勸道,“要不今兒就到這兒?”
“放屁!”楊過眼珠子通紅,扯開領口,一副輸紅了眼的賭徒模樣,“本少爺有的是錢!再來!”
他伸手在懷裏摸了半天,卻摸了個空。
周圍傳來一陣哄笑。
“沒錢了?沒錢就滾蛋!”
“就是,充什麼大尾巴狼。”
楊過臉色漲紅,突然一把將黃蓉推到桌前。
“誰說我沒錢?我還有人!”
黃蓉猝不及防,踉蹌兩步,腰肢撞在賭桌邊緣。她驚愕地回頭,正對上楊過那雙瘋狂的眼睛。
“把她押上!”楊過吼道,“這可是我花千金買來的姨太太,揚州瘦馬,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就賭剛才被你們抓的女子,還有桌上所有銀子!”
全場譁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黃蓉身上,似要透過她的衣服將她看個通透。
獨眼龍眯起眼,上下打量着黃蓉。這身段,這臉蛋,確實是極品。若是弄到手,自己先爽一把,轉手賣進青樓,那就是搖錢樹。
“好!”獨眼龍一拍桌子,“這注,我接了!”
黃蓉心裏那個氣啊。雖然知道是做局,但這小混蛋也太敢說了。揚州瘦馬?把自己當什麼了?
“慢着。”
黃蓉突然開口。她直起身子,不再是剛才那副柔弱模樣。她走到楊過身邊,伸出玉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
“死鬼,你就這麼把奴家賣了?”
這一指,風情萬種。
楊過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口:“寶貝兒,信我一次。這把一定贏。”
“那要是輸了呢?”
“輸了,爺回家拿錢再給你贖出來。”
楊過轉頭看向獨眼龍:“搖吧。”
獨眼龍冷笑一聲,抄起骰盅。
“譁啦啦——”
骰子撞擊聲急促而清脆。
黃蓉耳朵微動。聽聲辨位,這是她的拿手好戲。
三顆骰子在盅裏翻滾。
四、五、六。大。
獨眼龍手腕一抖,骰盅落桌。就在落桌的一瞬間,他的小拇指在桌底輕輕一勾。
機關!
桌板下有磁石。
骰子裏的水銀被牽引,瞬間翻了個身。
一、一、二。小。
黃蓉看得真切。這獨眼龍手法老練,若不是她在桃花島對於機關一道頗有研究,根本看不出破綻。
楊過死死盯着骰盅,手心全是汗。
他在賭。賭黃蓉能看穿,賭黃蓉能出手。
“開!”獨眼龍大喝一聲,伸手去揭蓋子。
就在這一刹那。
黃蓉動了。
她只是看似隨意地抬起手,理了理鬢角的碎發。
“叮。”
一聲極輕微的脆響。
那是她袖口的一枚珍珠扣子,被她用彈指神通的手法崩了出去。
珍珠扣子快如閃電,精準地擊中了桌腿的一個節點。
那節點正是控制磁石機關的樞紐。
“咔噠。”
桌板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
磁力瞬間消失。
原本被吸住的骰子失去了束縛,因爲慣性,在盅裏又滾了一圈。
獨眼龍毫無察覺,猛地揭開蓋子。
“一二三……嗯?”
獨眼龍臉上的獰笑僵住了。
桌面上,三顆骰子靜靜地躺着。
六、六、六。
豹子!
通殺!
死一般的寂靜。
隨後,楊過爆發出一聲狂笑。
“豹子!哈哈哈哈!豹子!”
楊過一把抱住黃蓉,在她臉上狠狠親了一口:“娘子!你真是我的福星!”
黃蓉被他親得臉頰發燙,心裏卻涌起一股久違的快意。
這種在刀尖上跳舞,戲耍惡人的感覺,真的太久沒有過了。自從嫁給郭靖,她就收斂了性子,成了端莊的黃幫主。
可骨子裏,她還是那個無法無天的黃蓉。
她看着獨眼龍那張像吃了蒼蠅一樣的臉,忍不住掩嘴輕笑。
這一笑,眉眼彎彎,眼波流轉,哪還有半點少婦的沉穩,分明就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少女。
楊過看呆了一瞬。
真美。
“怎麼?輸不起?”楊過一腳踩在凳子上,折扇敲着手心,“都拿來吧!人和銀子我都要!”
“正好湊一對,晚上一起服侍本大爺!”
“哈哈哈哈……”
獨眼龍臉色鐵青。
他在雙橋鎮混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麼耍。
“小子,出千出到千金台來了?”獨眼龍陰惻惻地說道,“也不打聽打聽,這是誰的地盤。”
“怎麼?想賴賬?”楊過冷笑,“剛才大家夥兒可都看着呢,是你自己搖的骰子,是你自己開的盅。怎麼就成我出千了?”
“少廢話!”
獨眼龍猛地一摔杯子。
“譁啦!”
大門轟然關閉。
原本看熱鬧的賭徒們嚇得抱頭鼠竄,躲到角落裏。
從後堂沖出來二十幾個彪形大漢,個個手持棍棒,滿臉橫肉,將兩人團團圍住。
二樓欄杆處,一個穿着黑袍的中年人緩緩走了出來。
這人雙手漆黑如墨,眼神陰鷙。
“鐵手判官!”有人驚呼。
這是千金台的幕後老板,也是這一帶的黑道霸主,據說一雙鐵手能生撕虎豹。
“在我的場子鬧事,還想走?”鐵手判官居高臨下,聲音冰冷,“男的打斷手腳扔出去,女的留下。”
黃蓉眼神一冷。
她鬆開挽着楊過的手,正要運功。
“郭伯母,殺雞焉用牛刀。”
楊過突然攔在她身前。
他慢條斯理地卷起袖子,臉上那副紈絝子弟的表情消失了。
“這幫雜碎,交給我。”
話音未落,楊過動了。
他沒有用什麼高深的招式。
他抓起桌上那堆贏來的籌碼,猛地一揚。
“天女散花!”
數十枚籌碼如同暗器般飛射而出。
“啊!我的眼睛!”
“我的腿!”
慘叫聲此起彼伏。
楊過這一手,沒打穴位,專打眼睛、下陰、膝蓋。
狠。
毒。
趁着衆人慌亂,楊過抄起屁股底下的實木圓凳,如同一頭下山的猛虎,沖進了人群。
“咔嚓!”
骨裂聲讓人牙酸。
緊接着,他一腳踢在另一人的襠部。
那人連慘叫都沒發出來,直接翻着白眼暈死過去。
插眼、踢襠。
無所不用其極。
黃蓉站在原地,看得目瞪口呆。
這……這是什麼打法?
這小子怎麼打起架來跟市井流氓一樣?
不過轉頭一想,自己沒教過楊過武功,想來這都是之前混跡市井時學到的。
他每一次出手,都直奔要害,絕不拖泥帶水。
一個打手舉刀從背後偷襲。
楊過頭也不回,反手抓起桌上的筷子筒,直接捅在那人臉上。
鮮血飛濺。
那股子狠勁,讓黃蓉心驚肉跳。
但不知爲何,看着楊過在人群中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她心裏竟然沒有反感。
反而有一種莫名的……欣賞?
對付這種惡人,講什麼江湖道義?
靖哥哥就是太講規矩,才會在襄陽守得那麼辛苦。
若是靖哥哥有楊過這一半的狠勁……
“找死!”
樓上的鐵手判官看不下去了。
他縱身一躍,如一只大鳥般撲向楊過。
雙掌齊出,帶着呼嘯的風聲。
這一掌若是打實了,楊過不死也得殘。
“過兒!”
黃蓉驚呼一聲,身形如電,瞬間擋在楊過身前。
她雙掌翻飛,迎上了鐵手判官的鐵掌。
“砰!”
氣勁激蕩。
周圍的桌椅瞬間炸裂。
黃蓉退了半步,胸口微微起伏。
這鐵手判官果然有些門道,內力剛猛,不在當年的沙通天之下。
鐵手判官更是大吃一驚。
他只覺得一股陰柔的內力順着手臂鑽進來,震得他氣血翻涌。
“你是誰?”
他死死盯着黃蓉。
這等身手,絕不是普通的姨太太。
“要你命的人!”
楊過從黃蓉身後鑽了出來。
他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寒光閃閃。
“娘子,攻他上路!”
楊過大喊一聲。
黃蓉沒有絲毫猶豫。
她身形飄忽,如穿花蝴蝶,雙掌化作漫天掌影,罩向鐵手判官的面門。
落英神劍掌!
虛虛實實,讓人眼花繚亂。
鐵手判官只能舉起雙臂格擋。
就在他視線被掌影遮擋的一瞬間。
楊過動了。
他貼地滑行,像一條毒蛇,滑到鐵手判官腳下。
手中匕首猛地刺出。
目標——腳筋!
“啊!”
鐵手判官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他只顧着防備上面的黃蓉,哪裏想得到下面還有個如此陰毒的小子?
左腳腳筋被挑斷,他身形一歪,站立不穩。
黃蓉抓住機會。
一指點出。
正中鐵手判官的膻中穴。
鐵手判官身子一僵,轟然倒地。
戰鬥結束。
大堂裏一片狼藉。
楊過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郭伯母,好功夫。”楊過豎起大拇指。
黃蓉理了理有些凌亂的發絲,看着楊過,眼神復雜。
“你剛才那一腳……”
“是不是很帥?”楊過咧嘴一笑。
“是很陰。”黃蓉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誰教你專攻下三路的?”
“自學成才。”楊過聳聳肩,“管他黑貓白貓,抓到耗子就是好貓。對付這種人,講什麼江湖道義?”
黃蓉愣了一下。
這話……竟然讓她無法反駁。
甚至,她心裏隱隱覺得,這小子說得對。
“行了,別貧了。去把芙兒找出來。”
楊過一腳踩在鐵手判官還在抽搐的斷腳踝上,疼得對方冷汗直冒,剛想慘叫,冰涼的刀鋒已經貼上了喉結。
“別叫,叫一聲,我就在你脖子上開個洞。”楊過笑眯眯地說道,眼底卻是一片寒意,“剛才被你們抓走的少女在哪?帶路。”
鐵手判官咬着牙,看着眼前這個比惡鬼還狠的少年,終於怕了。
“在……在後面密室……”
“起得來嗎?起不來少爺我拖着你走。”
楊過手上微微用力,刀鋒劃破了鐵手判官的皮膚,滲出血珠。
鐵手判官強忍劇痛,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楊過挾持着他,黃蓉緊隨其後,三人穿過混亂的大堂,向後院深處走去。
來到一處看似普通的書房,鐵手判官顫抖着手,轉動了博古架上的一個瓷瓶。
“扎扎扎——”
沉悶的機括聲響起,書櫃緩緩移開,露出一條幽暗的甬道。
“走。”楊過推了他一把。
下了台階,裏面豁然開朗。這哪裏是什麼牢房,分明是一間極盡奢華的地下密室。牆上鑲嵌着夜明珠,地上鋪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四周堆放着成箱的金銀珠寶。
而在密室正中央的一張太師椅上,郭芙被五花大綁,嘴裏塞着布團,正驚恐地瞪着眼睛。
一看到黃蓉,郭芙眼淚瞬間決堤,嗚嗚地掙扎起來。
“芙兒!”
黃蓉心頭一痛,快步沖過去,解開繩索,拿掉布團。
“娘!哇——”
郭芙撲進黃蓉懷裏,放聲大哭,“嚇死我了!這地方好黑,他們還說要把我……”
“沒事了,娘在這兒。”黃蓉拍着女兒的背,眼神卻警惕地掃視着四周。這密室如此隱蔽奢華,絕不僅僅是爲了關押一個人質。
楊過一腳將鐵手判官踹翻在角落裏,沒理會母女重逢的戲碼。他的目光被密室角落的一張紫檀木案桌吸引了。
案桌上供着一個精致的水晶盒子,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流光溢彩。
楊過走過去打開一看。
通體血紅,葉片如羽,散發着淡淡的異香。
“郭伯母,鳳血草找到了。”楊過蓋上盒子,隨手拋了拋,“這老東西還真把寶貝藏在這兒。”
說完,他目光下移,注意到水晶盒子下方壓着一個黑色的油布包。
這包放置的位置極爲顯眼,顯然是被主人經常翻閱或是極爲看重的東西。
楊過好奇地挑開油布包。
裏面是一疊信件。
信封上沒有字,但封口的火漆上,印着一個奇怪的狼頭圖案,透着一股猙獰之氣。
“這是什麼?”
楊過隨手拆開一封,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看不懂。
全是彎彎曲曲的文字,像蚯蚓一樣爬滿紙張。
“這鬼畫符寫的是啥?也不像賬本啊。”楊過嘟囔着。
正安撫郭芙的黃蓉聞聲回頭,只一眼,她的臉色就變了。
“給我!”
黃蓉鬆開郭芙,幾步走到案前,一把搶過信件。
她博聞強記,雖然不懂蒙古語,但當年跟着郭靖隨成吉思汗大軍西征,多少見過這種文字。而且,這信裏夾雜着幾個用朱砂圈出來的漢字地名,觸目驚心。
“襄陽”……“糧草”……“南門守備”……
黃蓉的手有些發抖,她猛地轉頭看向縮在角落裏的鐵手判官,目光如刀。
“這是蒙古文。”黃蓉聲音冰冷刺骨,“這千金台,根本不是普通的賭坊。”
“那是啥?”郭芙抽噎着問,還沒搞清楚狀況。
“這是蒙古人的情報點!”黃蓉將信件狠狠拍在桌上,“那個鐵手判官,是蒙古韃子的奸細!他們在搜集大宋的布防圖,而這一張正是襄陽的!”
楊過心裏咯噔一下。
這事兒鬧大了。
本來只是想救人順便黑吃黑,沒想到這一腳踢爆了蒙古人的老窩。
他看了一眼瑟瑟發抖的鐵手判官,冷笑道:“難怪這老小子剛才想殺人滅口,原來藏着這麼大的秘密。”
黃蓉迅速將所有信件收入懷中,神色凝重:“看來,蒙古人早就滲透進江南了。若不是今日誤打誤撞進了這密室,後果不堪設想。”
她轉頭看向楊過,眼神裏多了一份贊賞。
若不是這小子機靈,非要來這千金台鬧一場,又逼着判官帶路進了這核心密室,恐怕這顆毒瘤還不知道要潛伏多久,會給靖哥哥帶來多大的麻煩。
“過兒,這次你立了大功。”
楊過嘿嘿一笑,把玩着手裏的匕首,湊過去:“那郭伯母有什麼獎勵?”
黃蓉看着他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又想起了剛才在賭桌上的那個吻,臉上一熱。
“回去再說。”她避開楊過的視線,拉起郭芙,“此地不宜久留,宰了這奸細,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