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京海市晨曦微露,三輛嶄新的冷藏車引擎轟鳴,車身側面“舊廠街民生冷鏈”的藍色大字在朝陽下分外醒目。
高啓強站在車頭前,意氣風發地揮手送別,這是他組織的第一次聯合進貨,是舊廠街水產商戶們抱團取暖的第一步,也是他邁向新世界的第一步。
而在市電力改革辦公室一間不起眼的角落裏,林默正對着一台老舊的台式電腦,屏幕上,三個移動的光點正沿着預設的路線向省外批發市場駛去。
這是他讓高啓盛以“防盜防丟”爲名義加裝的GPS系統,一個簡單的程序後門,讓這套系統不僅能定位,更能將駕駛室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變成他耳邊的低語。
他指尖輕點,將音量調至最低,只留下電流的微弱雜音。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蟄伏的惡龍絕不會容忍新的挑戰者在自己的領地崛起。
徐江的第一擊,必然會落在高啓強賴以爲生的運輸線上,快、準、狠,直擊命脈。
果不其然,夜幕降臨,G107國道一處沒有路燈的偏僻路段,代表着第二輛車的那個光點突兀地停滯了。
林默的耳機裏傳來司機罵罵咧咧下車的聲音,接着是輪胎被敲擊的悶響,然後是一陣短暫的衣物摩擦聲和一聲被強行壓抑的悶哼,最後,一切歸於死寂。
林默面無表情地看着屏幕
黑暗中,兩道鬼祟的身影拉開車門,手電的光束在駕駛室裏飛快掃過,卻對成箱的昂貴海鮮視若無睹。
他們的目標明確得可怕,徑直撬開儲物盒,翻出一份用塑料文件袋裝着的紙張。
其中一人迅速用手機對着文件每一頁拍照,閃光燈在黑夜裏亮了數次,照片上的標題赫然是《聯營體成員名單及分紅方案》。
任務完成,兩人沒有絲毫留戀,迅速消失在國道旁的陰影裏。
他們不知道,在他們身後五百米的一處土坡上,另一雙眼睛早已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老默像一塊融入夜色的岩石,直到對方的車輛匯入遠方車流,他才緩緩起身。
他沒有追擊,只是舉起一個僞裝成充電寶的微型攝像頭,精準地捕捉到了那輛黑色轎車模糊但足以辨識的尾號。
隨後,他走到拋錨的冷藏車旁,戴上手套,用鑷子從後輪的縫隙裏,小心翼翼地夾起了一枚被泥土和橡膠顆粒包裹的、帶着暗紅色血跡的指紋膜。
這枚指紋,是其中一名襲擊者在攀爬車身時不慎留下的。
白金瀚頂層,徐江的辦公室還殘留着被砸毀後的狼藉。
他靠在唯一完好的真皮沙發上,看着手機裏傳來的照片,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高啓強?一個賣魚的,也想跟我爭龍頭?”他將手機扔在桌上,聲音裏透着殘忍的快意,“我不僅要他當不成龍頭,我還要讓他連一條臭魚都賣不出去!”
他抓起電話,下達了兩道指令。
第一道,對他的心腹下達:“把這份名單,給我發給全京海市每一個菜市場的檔主!放出話去,誰敢從高啓強那裏進貨,明天就等着被斷水斷電!”他要用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制造恐慌,瓦解這個脆弱的聯盟。
第二道,則是打給區交通局的一位科長,語氣親昵卻不容置疑:“老周,幫個小忙。舊廠街有幾輛冷鏈車,手續不全就敢上路,影響交通安全嘛。明天給我盯緊點,找個由頭,把車扣了。”他堅信,只要掐斷了流通環節,高啓強的聯營體就會像沙灘上的城堡,一個浪頭便會徹底垮塌。
然而,他所有的布置,都在對手的預料之中。
次日清晨,林默的郵箱裏收到了一份加密文件,正是老默傳回的指紋比對結果——該指紋屬於徐江手下的一名慣犯,兩年前因故意傷害罪入獄,半年前剛放出來。
林默將文件徹底刪除,臉上波瀾不驚,仿佛只是處理了一封垃圾郵件。
他沒有立刻反擊,而是撥通了高啓盛的電話,語氣平靜地指示道:“通知所有聯營體的商戶,就說爲了響應市裏號召,保障食品運輸安全,我們的冷鏈車將進行系統升級,即日起加裝北鬥定位和遠程鎖車系統,所有數據將接入市商務局的監管平台,接受統一監管。”
這個指令讓電話那頭的高啓盛一頭霧水,但出於對林默的絕對信任,他立刻照辦。
這一招,瞬間將高啓強的私人車隊,巧妙地披上了一層官方色彩。
徐江再想用“未備案”的理由查扣車輛,就得先掂量一下挑戰商務局監管平台的後果。
緊接着,林默打開辦公電腦,用了一個小時,草擬了一份《關於建立城區鮮活農產品綠色通道的緊急請示》。
報告中,他以“保障民生供應穩定、平抑市場物價”爲由,痛陳當前鮮活農產品運輸環節存在的安全隱患,並附上了一套詳盡的“多部門聯合執法保障運輸安全”的預案,預案中明確提到了對惡意攔截、破壞冷鏈運輸等行爲的打擊措施。
這份文件被他通過特殊渠道遞交到了分管副市長的案頭。
僅僅兩個小時後,京海市交警支隊的官方公衆號便發布了一條通告:爲保障民生工程順利推進,將對特定備案的民生冷鏈車輛予以通行便利,並對任何惡意攔截、尋釁滋事、破壞運輸秩序的行爲,予以“從嚴、從快”的頂格打擊。
風向,在無聲無息中,已然逆轉。
與此同時,市公安局刑偵支隊裏,李響正埋首於莽村案件的故紙堆中,試圖從復雜的財務流水裏找到新的線索。
突然,他眼前一亮,一筆來自區財政的“冷鏈設備專項補貼”款項記錄,讓他停下了手中的筆。
收款方一欄,赫然寫着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名字——京海市啓航水產有限公司。
職業的敏感讓他立刻在內部系統裏查詢這家公司的信息。
結果讓他心中疑雲大作:啓航水產的注冊時間,僅僅比舊廠街那個所謂的“水產聯營體”成立晚了兩天。
法人代表,是高啓強;而公司監事,則是他的弟弟,高啓盛。
一個在市場裏摸爬滾打了二十年的魚販,怎麼可能如此精準地卡在政策發布的節點,成立公司並申請到政府補貼?
更蹊蹺的是,所有的申請流程、文件材料,都完美得“恰好”合規,找不出一絲瑕疵。
這背後,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在爲高啓強鋪平所有道路。
李響靠在椅背上,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他決定,必須親自去一趟舊廠街。
白金瀚的廢墟之上,徐江還在等待着他的雷霆一擊收獲戰果。
而電力改革辦公室內,林默正靜靜地看着電腦屏幕上,那三個重新上路、暢通無阻的光點,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拿起另一部手機,給老默發去一條信息:“告訴高啓強,下次進貨,在身上帶一支錄音筆,要質量好的。”
風暴遠未抵達,但棋盤上的每一條線,都已在他的操縱下,編織成了一張收割情報的天羅地網。
那份被徐江視爲武器的名單,在京海市的地下世界裏迅速流傳開來。
它沒有像預想中那樣只帶來恐懼和孤立,反而像一顆投入渾濁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引動了水面下更多潛藏的暗流。
一周的時間,足夠一些有野心的人看清舊秩序的裂痕,也足夠一些觀望者,開始重新評估自己的籌碼。
京海的風,似乎要從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方向,吹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