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晨光熹微,青嵐城南門外的難民營地已然蘇醒。更準確地說,是嘈雜聲、哭鬧聲、以及無法安睡的焦慮,將夜晚與白晝的界限徹底模糊。

沈鈞靠在簡陋的窩棚邊,幾乎一夜未眠。左肩的傷口經過沈心重新包扎和一夜的調息,疼痛減輕了許多,但筋骨境初期的身體恢復力還不足以讓這樣深的傷口迅速愈合。他閉目凝神,體內氣血如溪流般緩緩運轉,滋養着傷處,也維持着基本的精力。

身邊,沈心蜷縮在一張破草席上,睡得很不安穩,眉頭緊鎖。同鎮的幸存者們分散在附近幾個勉強搭起的窩棚裏,李獵戶守夜後正在打盹,張豹和陳平低聲說着什麼,臉上盡是疲憊與茫然。

營地彌漫着復雜的臭味——汗臭、排泄物的腥臊、傷口潰爛的腐氣,還有炊煙與塵土的混合。放眼望去,一片破敗與絕望。有人爲了半碗稀粥爭吵扭打,有人抱着生病的孩子低聲啜泣,更多的人眼神空洞地望着青嵐城高聳的城牆,那層流轉的陣法光暈在白天看起來淡了些,卻依然冰冷地宣告着內外的隔絕。

“哥,你醒着?”沈心不知何時睜開了眼,聲音有些沙啞。

“嗯。”沈鈞睜開眼,“再躺會兒,天亮我們就去排隊。”

沈心坐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發和衣服,盡管衣衫襤褸,但她盡力保持着整潔。她望向營地中央那排成長龍的隊伍起點,那裏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我們能進去嗎?”

“能。”沈鈞的回答沒有猶豫。他摸了摸懷裏的玉簡,又掂了掂手邊那把從劉三那裏得來的鬼頭刀。這是他此刻僅有的底氣——筋骨境武者的身份,以及斬殺了土匪頭目後,從對方皮囊裏找到的那點散碎銀錢。

天色大亮後,沈鈞叫醒了所有人。他們收拾起少得可憐的行囊——幾件破衣、一點幹糧、幾個水囊,匯入了排隊的人流。隊伍移動得極慢,不時有維持秩序的城衛軍士兵呵斥推搡,將試圖插隊的人趕回去。烈日逐漸升高,炙烤着污濁的土地和麻木的人群。

將近午時,終於輪到了他們。

審核點設在營地邊緣一處稍高的土台上,搭着簡陋的棚子。一名身着制式皮甲、面色冷硬的中年城衛軍官坐在木桌後,旁邊站着兩名持矛士兵。桌上攤着名冊和筆墨。

“哪來的?叫什麼?年紀?家裏幾口人?以前幹什麼的?武道境界?”軍官頭也不抬,語速極快,像在念經。

沈鈞上前一步,沉聲道:“白石鎮,沈鈞,十八歲。家人……現有一妹沈心,十三歲。原爲白石鎮鎮衛隊預備隊員。武道境界,筋骨境初期。”

軍官手中的筆頓了一下,終於抬起頭,打量了沈鈞幾眼。目光掃過他染血的肩頭、破爛但漿洗過的衣物、還有手中那把明顯不是制式的鬼頭刀,尤其在聽到“白石鎮”時,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白石鎮?”他重復了一遍,語氣平淡,卻讓人聽着不舒服,“前些日子聽說北邊有個鎮子破了,就是你們那兒?”

“是。”沈鈞聲音平穩,袖中的手卻微微握緊。

“就剩你們這些了?”軍官翻了翻名冊,又瞥了一眼沈鈞身後老弱婦孺居多的隊伍,“其他人呢?”

“戰死,或失散了。”沈鈞簡短答道。

軍官扯了扯嘴角,沒再問,低頭記錄。“筋骨境初期……帶傷?”他抬眼。

“輕傷,無礙。”

“嗯。”軍官不置可否,又轉向隊伍,“你們都是一起的?來自白石鎮?”

李獵戶連忙上前,躬身道:“軍爺,我們都是白石鎮逃出來的,一共一百零三人,路上……折了些,現在還剩九十六人。”

軍官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數字感到麻煩。他招手叫過一名士兵,低聲吩咐了幾句,士兵跑開。片刻後,一名穿着稍好文吏服色的人走了過來,與軍官耳語。

沈鈞隱約聽到“白石鎮”、“已破”、“老弱多”、“負擔”等零碎詞語。

文吏離開後,軍官的態度更冷淡了些。他拿出一張表格,快速勾畫了幾筆,然後對沈鈞道:“筋骨境武者,還有誰?”

隊伍中另外兩名受傷的武者——一個斷了條胳膊的漢子,和一個腿腳不便的中年人——猶豫着站了出來。

“名字,境界。”

“王鐵柱,筋骨境中期……傷前是。”斷臂漢子低聲道。

“孫大河,筋骨境初期,腿傷了。”中年人補充。

軍官記錄完,將表格一推,公事公辦地說道:“聽着,青嵐城有青嵐城的規矩。難民入城,需審核資質,分配去處。你們這種情況——”他掃過沈鈞三人,“武者,尤其是還能動的武者,有個選擇。”

他頓了頓,似乎在觀察沈鈞的反應。

“城衛軍‘預備役’正在補充人手。你們三個,若願意加入預備役,接受整訓並服從調派,可即刻獲得入城資格。同時,每位加入者的直系親屬——父母、配偶、子女,可隨同入城,安置在外城‘棚戶區’,由官府提供最基本住所。注意,是最基本。”

他語速放緩,強調道:“預備役需參與城防、巡邏、清剿等任務,危險不低,但每月有固定餉銀和基本修煉配給。若不選,你們所有人,都只能留在難民營,等待‘慈善配額’——就是有內城老爺發善心或工坊缺人時,零星放出的進城名額。那得等,多久不知道,而且進去也是做最底層的苦力,住得比棚戶區還不如。”

條件苛刻,但選擇清晰。

沈鈞身後的人群騷動起來,低語聲嗡嗡響起。李獵戶等人看向沈鈞,眼神復雜,有期待,也有愧疚。他們知道,這個選擇的重擔,落在了這個剛剛成年的少年肩上。

王鐵柱和孫大河臉色變幻。王鐵柱看看自己空蕩蕩的袖管,又看看身邊瘦弱的妻子和兩個面黃肌瘦的孩子,一咬牙:“軍爺,我……我這樣子,還能進預備役嗎?”

軍官瞥了一眼他的斷臂,搖頭:“重傷致殘,影響戰力者不收。你可以留營等配額,或者……”他沒說完,但意思明白,或者自謀生路。

王鐵柱臉色灰敗,退後一步。他的妻子捂住嘴,無聲流淚。

孫大河拄着木棍,猶豫良久,最終頹然道:“我……我也等配額吧。”他的腿傷不輕,即便進了預備役,恐怕也熬不過高強度的訓練和任務。

現在,只剩下沈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沈心緊緊抓住哥哥的衣角,仰頭看着他,小臉上滿是擔憂。

沈鈞幾乎沒有思考。

“我加入。”他的聲音不高,卻斬釘截鐵。

軍官似乎並不意外,點點頭:“姓名沈鈞,筋骨境初期,自願加入城衛軍預備役。直系親屬一人,其妹沈心,隨同入城。對吧?”

“對。”沈鈞頓了頓,看了一眼身後眼巴巴望着他的同鎮鄉親,“軍爺,他們都是我白石鎮僅存的鄉親,一路相互扶持才走到這裏。能否……”

“不能。”軍官打斷他,語氣毫無轉圜餘地,“規矩就是規矩。直系親屬,已經是格外開恩。其他人,要麼有武者加入,要麼等配額。”他指了指王鐵柱和孫大河,“他們倆的親屬也不能帶,因爲他們沒加入。”

氣氛凝滯了。李獵戶、張豹、陳平……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上,希望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沈鈞沉默片刻,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我加入預備役的餉銀和配給,可否分一部分,托人帶出城接濟他們?在我有能力另作安排之前。”

軍官看了他一會兒,似乎在評估這個少年的認真程度,最終淡淡道:“那是你的事。只要不違反軍規,餉銀怎麼花,沒人管你。但營地裏,生死自負。”

這已是能爭取到的極限。

沈鈞回身,面對鄉親們,深深一揖:“李叔、張哥、陳哥,各位叔伯嬸娘,沈鈞能力有限,眼下只能帶心兒進去。但我沈鈞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絕不讓大家在營地裏餓死。每月餉銀,我會托人送出來。大家……暫且忍耐,保重身體,等待機會。”

李獵戶眼圈紅了,上前用力拍了拍沈鈞沒受傷的右肩:“鈞子,別說這話!你能進去,帶着心丫頭安頓下來,我們就放心了!是你一路護着我們走到這兒!該是我們謝你!放心,我們這些老骨頭,還能撐!”

張豹、陳平等人也紛紛點頭,強笑着讓沈鈞放心。

沈心早已淚流滿面,挨個去擁抱熟悉的嬸娘伯伯。

手續很快辦完。沈鈞在一份簡單的契約上按了手印,領取了一枚粗糙的木制臨時身份牌,上面刻着“預備役·沈鈞”和一個編號。沈心也得到一塊隨行家屬的號牌。

軍官示意一名士兵:“帶他們去西門側營報到,然後領去棚戶區安置。”

沒有告別儀式,也沒有更多時間感傷。沈鈞背上不多的行囊,拿起刀,牽着妹妹的手,最後看了一眼淚眼婆娑的鄉親們,轉身跟着士兵,走向那道高大的城門。

穿過擁擠混亂的營地邊緣,接近城門時,沈鈞才更真切地感受到青嵐城的宏偉。城牆由巨大的青色條石砌成,高逾十丈,表面布滿風雨和戰鬥留下的痕跡。城門洞深邃,厚重的包鐵木門敞開着,只容一車通過,兩側士兵肅立,眼神銳利地審視着每一個進出者。

陣法光暈在頭頂高處流轉,靠近了反而看不見全貌,只能感到一股淡淡的、無所不在的壓力。

進入城門,喧囂聲浪撲面而來。

與外城想象中的整潔繁華不同,映入眼簾的首先是擁擠。街道不算窄,但兩旁擠滿了低矮的房屋、雜亂的攤位、晾曬的衣物。行人摩肩接踵,叫賣聲、爭吵聲、孩童哭鬧聲混成一片。空氣中彌漫着食物、藥材、牲口、以及底層市井特有的復雜氣味。房屋多是土木結構,陳舊歪斜,與內城方向隱約可見的高樓飛檐形成鮮明對比。

這就是外城,青嵐城龐大軀體的邊緣,容納了超過八成的人口,也是大部分難民最終落腳的地方。

帶路的士兵一言不發,穿過幾條污水橫流的小巷,來到一片更加雜亂擁擠的區域。這裏房屋低矮密集,很多只是用木板、茅草和破布勉強搭成的棚屋,一片連着一片,如同灰色的蘑菇叢。這就是“棚戶區”。

最終,他們停在一處靠近圍牆、相對安靜的角落。指着一間低矮的、由舊木板和泥磚拼湊而成的小屋,士兵冷淡道:“就這兒。每月需繳納五個銅板的‘地皮費’,去區管事那裏交。水源在巷子盡頭公井,茅廁在東南角公共茅房。規矩自己看區口告示。明日辰時,自行去西門外預備役營區報到,誤時除名。”

說完,不再多看一眼,轉身離去。

沈鈞推開吱呀作響的破木門。屋內狹窄昏暗,只有一張用木板和磚塊搭成的床鋪,一個缺腿的舊木箱,地上積着灰塵,牆角有蛛網。僅有的一個小窗戶,糊的紙已經破損。

但至少,有四面牆,一個頂。

沈心默默走進去,放下小包袱,開始打掃。她找到角落一把破掃帚,仔細清理灰塵,又從外面找來幾把幹草,鋪在床板上。

沈鈞站在門口,望着巷子裏來往的、面帶菜色行色匆匆的人們,聽着遠處傳來的市井嘈雜,握着刀柄的手,緊了又鬆。

這就是他們用父親、楚爺爺、和無數鄉親的生命換來的“生路”。

他將刀靠在門邊,走進屋裏,幫妹妹一起收拾。

傍晚時分,小屋勉強有了點模樣。沈鈞用最後一點銅錢,從巷口一個小攤買了兩塊最便宜的粗面餅和一小撮鹹菜,兄妹倆就着從公井打來的涼水,吃了來到青嵐城的第一餐。

夜色漸深,棚戶區並未安靜多少,反而多了些醉漢的吆喝和夫妻的爭吵。遠處內城方向,有隱約的燈火和樂聲傳來,那是另一個世界。

沈心累極了,在鋪了幹草的床板上沉沉睡去。

沈鈞坐在門口的小木墩上,就着極其微弱的天光,第一次,鄭重地將精神沉入懷中那枚楚星河所贈的玉簡。

精神觸碰的刹那,浩瀚如星海的信息洪流,帶着古老蒼茫的氣息,涌入他的腦海。

開篇明義,字字如星辰墜地,砸入心間:

“武道之極,非竊天地之機,非奪衆生之命。”

“乃窮究己身,開鑿混沌,於方寸間,另辟宇宙。”

“氣血爲薪,精神爲火,意志爲爐。”

“煉皮、鍛骨、淬髒、燃血、凝神、聚元、化相、成法、通神……”

“薪火相傳,武道不絕。吾道不孤,願後來者……承此絕唱,辟地開天。”

《武神道章》的正式修煉,在這一刻,於青嵐城外城一間漏風的棚屋裏,悄然開始。

窗外,夜色濃重,這座巨城如同沉睡的巨獸。而一點微弱的、卻無比堅韌的火星,已在它的最底層,悄然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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