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由我來……撕毀它了。”
林序的聲音不高,卻像一道烙印,刻進了這間破敗安全屋的寂靜裏,也刻進了陸知遙幾乎枯竭的心田。他指尖拭去的淚水仿佛帶着溫度,讓她冰冷的四肢百骸終於感受到了一絲久違的暖意。
他沒有懷疑,沒有斥責,甚至在知曉了那殘酷的真相後,選擇的是與她並肩而立。這份在遺忘與死亡中淬煉出的信任,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珍貴。
陸知遙仰着頭,淚水止不住地流,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而是摻雜了巨大委屈釋放後的酸楚和一絲微弱的希望。她用力抓住林序還未收回的手,仿佛那是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指尖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
“林序……對不起……還有,謝謝你。”她哽咽着,語無倫次。
林序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將她輕輕按回床上躺好。“你需要休息。你的身體……”他看着她蒼白如紙的臉色和眼底濃重的青黑,眉頭緊鎖。作爲醫生,他能看出她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種不正常的速度流逝,這遠比任何物理創傷更令人擔憂。
“我還撐得住。”陸知遙倔強地想坐起來,卻又是一陣眩暈襲來,迫使她重新躺下,喘息着,“時間不多了……‘執事’的出現意味着‘門徒’已經高度關注我們,下一次循環,他們可能會采取更極端的措施。我們必須盡快行動。”
行動。目標是打破循環,拯救陸知遙。但面對一個能將世界作爲實驗場、規則作爲囚籠的敵人,他們該如何下手?
“周教授的筆記裏提到,破壞‘時間旋渦’的穩定,甚至摧毀維持它的‘錨點’,是打破循環的方法。”林序拉過椅子坐下,目光沉靜地看着陸知遙,“但你說,‘保護錨點才是關鍵’。這兩者是否矛盾?”
陸知遙虛弱地搖了搖頭,眼神恢復了部分屬於側寫師的銳利:“不矛盾。周教授的理論是基於物理層面,他認爲‘錨點’是維持循環的‘機器’,摧毀機器,循環自然停止。但我的感知更直接……我就是那個‘錨點’。我能感覺到,我的意識核心與循環是共生關系。如果‘錨點’被暴力摧毀,循環確實會崩塌,但依附於其上的我的意識,也大概率會隨之徹底瓦解。那等同於同歸於盡。”
她頓了頓,喘了口氣,繼續解釋道:“而‘保護錨點’,指的是保護‘我’作爲‘陸知遙’的獨立意識和存在。只要我的自我意識足夠強大,能夠對抗‘錨點’職責的同化,甚至反過來影響和操控它,我們就有可能從內部瓦解這個循環,或者……找到將其從‘門徒’控制下剝離的方法。”
林序瞬間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一個是玉石俱焚,一個是奪回控制權。後者無疑更艱難,卻是唯一的生路。
“具體該怎麼做?”他問得直接。
“我們需要數據,需要了解‘門徒’是如何通過我這個‘錨點’來監控和調控循環的。”陸知遙的眼中閃爍着計算的光芒,“在我的意識被壓制的大部分時間裏,我只能被動接收指令,維持運行。但現在我醒了,我可以嚐試反向感知,找到那個連接‘門徒’控制系統與我的‘數據流接口’。”
她看向林序,語氣變得凝重:“但這需要外部的刺激和配合。我需要你,在循環中,制造足夠強烈的、規則外的‘變量’,擾動循環的穩定運行。當循環出現異常波動時,我就能像雷達捕捉信號一樣,更清晰地定位那個‘接口’的位置和形態。”
這是一個極其大膽且危險的計劃。林序負責在台前沖鋒陷陣,吸引火力,制造混亂;陸知遙則在幕後,於刀尖上跳舞,嚐試竊取“管理員”的權限。
“什麼樣的‘變量’?”林序需要更具體的方案。
陸知遙沉思片刻:“首先,是破壞已知的監控節點。就像你上次破壞的那個,雖然引來了‘清道夫’,但確實造成了循環時間點的跳躍,這說明有效。我們需要找到更多這樣的節點。”
“其次,”她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序,“你需要更深入地‘使用’循環。不要僅僅把它當作復活點,要把它當作一個可以無限讀檔的‘模擬器’。去嚐試那些你之前因爲危險或道德顧慮而不敢做的事情。比如,更直接地接觸‘門徒’的底層人員,甚至……嚐試與‘執事’那樣的高級成員進行有限度的、非暴力的接觸和試探。”
林序眉頭微蹙。與“執事”接觸?這無異於與虎謀皮。
“我知道這很危險。”陸知遙看出他的顧慮,“但只有接觸到更高權限的個體,才有可能觸發更強烈的系統反饋,讓我捕捉到更核心的數據流。而且,你擁有循環,這是你最大的優勢。一次失敗,我們可以分析原因,下一次循環調整策略再來。”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會盡量幫你。雖然我無法直接介入循環事件,但作爲‘錨點’,我對循環內的‘規則壓力’變化很敏感。如果你即將觸碰到某個可能導致循環立刻重置甚至崩潰的‘底線’,我應該能提前感知到,並給你警告。”
分工明確。林序是矛,陸知遙是盾,亦是眼。
“好。”林序沒有過多猶豫,直接應下。在無數次死亡面前,風險已不足以讓他畏懼。“下一次循環,我就開始。”
“不,是這一次。”陸知遙卻搖了搖頭,眼神決絕,“‘執事’剛走,他們可能認爲我們需要時間休整,警惕性會相對降低。而且……我的時間不多了。每一次意識清醒,都在加速我的消耗。我們必須抓緊每一個機會。”
房間裏陷入短暫的沉默。窗外的天色已經蒙蒙亮,黎明的微光透過肮髒的玻璃窗,給屋內的一切蒙上了一層灰白的色調。
林序看着陸知遙那強撐着精神的憔悴面容,心中一陣刺痛。他站起身:“我明白了。你在這裏休息,盡可能恢復。我出去行動。”
他走到門口,又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陸知遙也正望着他,眼中充滿了擔憂和不舍,還有全然的信任。
“保護好自己。”林序低聲說,“如果……如果你感覺到任何不對勁,立刻中斷聯系,優先自保。明白嗎?”
陸知遙用力點了點頭,嘴唇翕動,最終只化作兩個字:“小心。”
林序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將她此刻的樣子刻進腦海裏,然後毅然轉身,拉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木門,身影融入外面漸亮的晨光之中。
門關上了。
陸知遙獨自躺在冰冷的板床上,聽着他遠去的腳步聲,緩緩閉上眼睛,將全部精神集中,開始如同一個精密的雷達,全力感知着那個與她命運相連的、無形的“循環系統”。
而在城市蘇醒的喧囂中,林序邁出的每一步都堅定而迅速。他的目光掃過熟悉的街道,卻帶着截然不同的目的。這一次,他不再是盲目掙扎的獵物,而是攜帶着明確戰術,主動踏入戰場的獵人。
他的第一個目標,是回到市局附近,尋找並確認第二個“門徒”的監控節點。
脆弱的同盟之船,已經駛入風暴的中心。而第一次主動出擊的號角,由他吹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