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進車裏,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熙攘的人群,我才有了一絲真實感。
我真的暫時離開了那座精致的“牢籠”。
我讓助理開車去了最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我需要感受那種充滿煙火氣的生活感。
推着購物車,穿梭在琳琅滿目的貨架間,聽着周圍嘈雜的交談聲、孩子的哭鬧聲,我竟覺得無比親切。
我仔細挑選了許多孩子們愛吃的零食、耐放的水果、質量好一些的文具和圖畫書,還有給院長和阿姨們買的護手霜、暖寶寶。
購物車很快堆得像座小山。
結賬時,看着那不小的金額,我沒有猶豫。
打包好後,我對助理說:“麻煩你,幫我把這些東西送去雲棲鎮的‘暖陽之家’。”
助理看着那幾大袋東西,眼中閃過一絲明顯的訝異,隨即化爲一種由衷的贊賞。
他點了點頭:“秦小姐有心了。不過,您其實不必破費。周總在您住進來之後,就已經以匿名的方式,定期向那家孤兒院提供一筆穩定的資助了,足夠保障孩子們的基本生活和教育開銷。”
這次輪到我愣住了。
周野……匿名資助了孤兒院?
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是因爲我?
還是……那點未曾完全泯滅的,對出身之地的復雜情感?
心頭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復雜。
他總是在我以爲已經看清他的時候,又做出一些讓我困惑的舉動。
“還是把這些送去吧,”我壓下翻涌的情緒,輕聲說,“這是我的心意。”
“好的。”助理應下,將東西妥善放好。
從超市出來,陽光正好。
助理沒有立刻帶我回公寓,而是將車開向了市郊。道路逐漸安靜,兩旁是冬日裏略顯蕭瑟的林木。
我的心慢慢提了起來。
他要帶我去哪裏?
不是說只是透透氣嗎?
車子最終在半山腰一處僻靜的觀景平台停下。
這裏視野開闊,可以俯瞰大半個城市,但此刻除了我們,空無一人。
“秦小姐,請稍等。”助理說完,便站在車邊,不再言語。
一種莫名的緊張感攫住了我。
我環顧四周,手下意識地握緊了口袋裏的手機。
他要幹什麼?
爲什麼帶我來這裏?
就在我幾乎要忍不住開口詢問時,平台邊緣,背對着我,一個身影緩緩從一塊巨大的景觀石後走了出來。
他穿着深灰色的及膝大衣,身姿挺拔。
而最刺眼的,是他頸間那條。
我親手織的、針腳細密卻依舊能看出些許生澀的——大紅色羊毛圍巾。
冬日的山風吹拂着圍巾的流蘇,也吹動了他額前的碎發。
他慢慢地轉過身。
陽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清晰冷硬的輪廓,那雙深邃的眼睛,正定定地、帶着某種難以解讀的復雜情緒,看向我。
是周野。
山風凜冽,吹得人臉頰生疼。
周野就站在那裏,頸間那條鮮紅的圍巾像一團沉默燃燒的火焰,與他周身冷硬的氣質形成一種奇異的矛盾與和諧。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
那雙眼睛裏沒有了上次見面時的暴怒與欲望,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靜,像結了冰的湖面,看不透底下藏着什麼。
我站在原地,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感謝他資助孤兒院?
還是質問爲什麼帶我來這裏?
所有的話語似乎都顯得不合時宜。
最終,是他先動了。
他沒有朝我走來,而是轉過身,沿着觀景平台邊緣那條清掃出來的小徑,慢慢地向前走去。
步伐不快,仿佛在等待着什麼。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抬步,跟了上去。
我們就這樣一前一後,隔着幾步遠的距離,在冬日的山間小徑上沉默地走着。
腳下是咯吱作響的殘雪,耳邊是呼嘯的風聲。
這情景,恍惚間竟與許多年前,在孤兒院後面那片荒山坡上,他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後的畫面重疊。
只是,時過境遷。
他跟在我身後,變成了我走在他身後。
保護與被保護的關系,早已顛倒。
走了很長一段路,他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放緩腳步。
直到小徑盡頭,出現一個廢棄的涼亭。
他停下腳步,站在亭子邊緣,眺望着遠處模糊的城市天際線。
紅色的圍巾在他頸後隨風輕輕飄動。
我站在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看着他的背影。那條圍巾……他戴上了。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涌起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這裏風大,小心着涼。”他終於開口,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但依舊低沉。
“嗯。”我低低應了一聲。
又是一陣沉默。
只有風聲穿過枯枝,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我攥緊了衣角,內心掙扎了許久。
那個名字,那個擔憂,像根刺一樣扎在心裏,不吐不快。
我知道可能會激怒他,但我無法再忍受這種一無所知的煎熬。
“周野……”我鼓起勇氣,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你……有沒有……陸承的消息?”
他背影猛地一僵。
周圍空氣仿佛瞬間凍結,連風聲都似乎停滯了一瞬。
他緩緩轉過身,目光銳利如鷹隼,牢牢鎖住我。那眼神裏沒有了剛才的沉靜,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壓抑着怒火的審視。
“你跟我過來,”他開口,每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就是爲了問他?”
他的語氣平靜,卻帶着山雨欲來的危險。
“我……”我被他的眼神懾住,下意識地想後退,卻強撐着站在原地,“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平安。”
“平安?”周野嗤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諷刺和某種我無法理解的痛楚,“他既然選擇了那條路,是生是死,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帶來強烈的壓迫感:“秦桑,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不要好奇?不要問?安安靜靜地待着,對你才是最好的!”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和警告。
“我只是……”我還想辯解。
“沒有只是!”他打斷我,眼神狠厲,“他的世界,不是你能想象的,更不是你能觸碰的!收起你那點無用的擔心,除非你想把你自己,還有你在乎的那些人,都拖進萬劫不復的深淵!”
他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臉色發白,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我知道他說的是事實,那種無力感再次將我淹沒。
見我沉默下來,臉上血色盡失,周野眼底翻涌的怒火似乎慢慢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晦暗不明的情緒。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讓我心慌。
最終,他什麼也沒再說,只是轉過身,重新望向遠方,只留給我一個圍着紅色圍巾的、冷硬而孤獨的背影。
風更大了。
我們之間,仿佛隔着一道無形的、無法跨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