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過天晴。
江海市似乎真的像張副局長希望的那樣,“體面”地翻過了昨天那一頁。
早間新聞裏,那個穿着職業套裝的女主播正用那種既悲痛又充滿正能量的語調播報着:
“著名胸外科專家、仁心醫院副院長(擬任)劉志剛同志,因長期堅守臨床一線,積勞成疾,於昨晚的醫學峰會上突發急性心肌梗死,不幸逝世。劉主任生前曾說:‘爲了患者,我願燃盡生命最後一點火光’……”
屏幕上配的是一張劉志剛生前的精修工作照,笑得慈眉善目,甚至還打上了黑白濾鏡,顯得格外聖潔。
江海市中心,天海廣場。
這裏是全城最繁華的CBD商圈,也是著名的網紅打卡地。巨大的LED天幕屏懸掛在雙子塔中間,平日裏滾動播放的都是奢侈品廣告。
此刻,屏幕上正好播放着趙氏集團的宣傳片。
“趙氏集團,致力於生物醫療科技,爲您和家人的健康保駕護航。”
畫面裏,那個穿着灰色西裝、風度翩翩的趙管家正對着鏡頭微笑,身後是一群快樂奔跑的康復患兒——當然,那裏面沒有一個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路上的行人匆匆,上班族們咬着三明治,盯着手機,或是談論着房價,或是吐槽着天氣,沒人去在意昨晚死了一個醫生到底是因爲過勞還是因爲別的。
世界照常運轉,謊言比真相更像真理。
在雙子塔對面的一座老舊鍾樓的塔頂。
一道身影靜靜地坐在滴水獸的石像旁邊,雙腿懸空。
風吹過沈安那一身油膩膩的連帽衫,露出了領口下蒼白的皮膚和若隱若現的黑色紋路。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鏡,但這遮不住右眼中那抹偶爾閃過的妖異紫光。
他手裏拿着半個蘋果,並沒有吃,而是饒有興致地看着手裏的微型平板電腦。
電腦屏幕上,是一個正在讀條的進度條:【99%……】
“劉主任死得太快了。”
沈安像是在跟旁邊的空氣說話,“走得太急,沒來得及好好‘懺悔’。不過沒關系,接下來這些人,咱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治。”
在他身後,01號拾荒老頭恭敬地垂手站立,他的指甲縫裏還有沒洗幹淨的黑泥——那是半小時前,他在雙子塔地下的控制中心機房裏,將一塊植入了特殊病毒代碼的硬盤硬生生插進主機時留下的。
沈安並不是頂級黑客。
但他懂人性。
在這個看守森嚴的商圈,沒人會防備一個撿垃圾的清潔工老頭走進並沒有上鎖的後門。
【100%】
“好了。”
沈安輕輕咬了一口蘋果,清脆的聲音在風中格外清晰。
“既然醫院不肯公開病例,那就讓我來辦公布吧。”
他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輕一點。
……
天海廣場。
正拿着奶茶自拍的小情侶突然發現手機屏幕黑了一下。
緊接着,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
“哎?大屏幕怎麼了?”
“壞了?”
雙子塔中間那塊幾百平方米的巨大LED天幕,原本正在播放趙管家那張和藹可親的臉,突然畫面一陣劇烈的抖動。
伴隨着一聲刺耳的“滋滋”電流聲,整個屏幕黑了下來。
幾秒鍾的死寂後。
一種慘淡的、如同醫院無影燈般的慘白色背景亮起。
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一行黑色的、力透紙背的巨大手寫字體,像一道撕裂城市的傷疤,橫亙在所有人的頭頂:
【江海市·重大疫情病危通知書】
廣場上喧鬧的人群逐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仰起頭,張大了嘴巴。
這是什麼?廣告?惡作劇?
緊接着,畫面切換。
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張張如同幻燈片般播放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
【001號確診患者:劉志剛(已死亡)】
照片並不是那張光鮮的黑白遺照。
而是一張解剖視角的照片!
畫面是高清的、無碼的。劉主任的胸腔被剖開,原本應該是心髒的位置,塞滿了一沓又一沓厚厚的、沾滿血污的紅色鈔票!
那些鈔票已經和腐爛的肉塊長在了一起,惡心,卻又充滿了諷刺的藝術感。
下面還有一行紅色的診斷說明:
【死因】:金錢性心室肥大,醫德衰竭。
【主治醫生寄語】:錢太髒,心太黑,洗不幹淨,建議銷毀。
“嘔——”
廣場上不少人當場看吐了。小情侶裏的女孩尖叫一聲,捂住了眼睛。
但這只是開始。
幻燈片繼續滾動,每滾動一次,都會配合着一聲沉重得像心跳般的鼓點——“咚!”
【002號確診患者(候診中):張海生(金牌律師)】
照片是偷拍的。
那位經常在電視上出現,以“名嘴”、“必勝客”著稱的張大律師,正坐在自家的書房裏,滿臉淫笑地數着錢,旁邊桌子上放着一堆被篡改的驗屍報告草稿。
【病情診斷】:趙氏喉舌綜合征,語言中樞高度腐爛。善於將黑說成白,將死人說成活人。
【預定手術時間】:6月10日(三天後)
【治療方案】:聲帶切除,全舌剝離。
……
【003號確診患者(候診中):王淑芬(趙天佑貼身保姆)】
【病情診斷】:從犯性眼盲症。在綁架案中負責“安撫”並給五歲女童灌下乙醚。
【預定手術時間】:6月15日。
……
【004號確診患者(候診中):趙安國(趙氏集團大管家)】
這一次,屏幕上出現了那天雨夜,趙管家撐着黑傘,一腳踩斷沈安手臂的照片截圖。雖然有些模糊,但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依然清晰可辨。
【病情診斷】:趙家看門惡犬。患有嚴重的階級認知障礙與暴力施虐傾向。
【預定手術時間】:6月20日。
【治療方案】:狂犬病式隔離,建議打斷四肢,體驗爬行。
……
最後的最後。
屏幕定格在一張全家福上。
那是趙家的全家福。坐在中間的是趙家老爺子,旁邊是趙家現任家主,而被衆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是那個穿着小西裝、胸口貼着紗布的六歲男孩——趙天佑。
小男孩笑得很甜,胸口的紗布位置被畫了一個紅色的虛線圈。
【終極病例(潛伏期):趙天佑】
【診斷】:異體心髒排斥反應(???),強盜邏輯受益者。
【治療方案】:原物歸還。
大屏幕上的字跡逐漸變紅,最終仿佛鮮血流淌下來,匯聚成一行醒目的警告:
“醫生已就位,請以上患者,按時就診。過號不補,全城陪診。”
落款:一只豎瞳的眼睛。
……
轟——!
如果說昨晚的宴會廳是小範圍的驚恐,那麼此刻的天海廣場,甚至整個江海市,徹底炸鍋了。
無數人拿出手機瘋狂拍攝,朋友圈、短視頻平台在短短幾分鍾內被刷屏。哪怕官方刪得再快,也快不過人類看熱鬧和恐慌傳播的速度。
“這……這是恐怖襲擊嗎?!”
“天哪,劉主任真的是被害死的?那是鈔票?!他在身體裏塞鈔票?!”
“這個醫生是誰?他是要殺光這些人嗎?”
“等等……你們看趙家那個小少爺的診斷……原物歸還?歸還什麼?心髒?!細思極恐啊!”
恐慌,震驚,猜測,甚至是隱隱的……期待。
畢竟這名單上的很多人,在江海市的名聲都不算太好。張大律師更是出了名的顛倒黑白,沒少幫權貴打壓窮人。
看着這“病危通知書”,不少生活在底層的市民心裏,竟莫名涌出一股不可名狀的爽感。
市公安局,刑偵支隊。
“砰!”
辦公室的門被狠狠撞開。
“王隊!出事了!天海廣場……有人黑了大屏幕,發布了殺人預告!”
小警員舉着平板電腦沖進來的時候,差點摔倒。
王烈正坐在桌前,手裏捏着昨晚沒來得及抽的半根煙。
他接過平板,看着屏幕上那一排排血淋淋的名字和診斷,尤其是那個豎瞳的落款。
他的瞳孔縮了縮,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
“終究還是來了。”
王烈嘆了口氣,把那半根煙重新點燃。
這哪裏是什麼惡作劇。
這就是宣戰。
沈安這是要當着全城人的面,撕開趙家這塊遮羞布,把他們的遮遮掩掩、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爛事,全部放在太陽底下暴曬。
“張大律師……三天後?”
王烈吐出一口煙圈,眼神變得復雜而銳利。
張海生,那可是趙家養的一條最凶的狗。當年沈安“被”變成賭徒的案子,所有的僞證和法律流程,全是這個張律師一手操辦的。
“王隊,張局讓你馬上去會議室!他說這是極端惡性的網絡恐怖主義,要求我們哪怕是把網線拔了,也要把這消息壓下去!”小警員焦急地催促。
“壓?”
王烈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披上。
他看着窗外遠處依然還在閃爍的天海廣場大屏幕。
“告訴張局,這次壓不住了。”
“這是個陽謀。”
王烈大步向外走去,腳步聲沉重而堅決。
“通知技術科追蹤信號源,讓特警隊去張律師家……不是去保護,是去布控。”
“不管沈安想做什麼,他已經給了時間表。我們如果連預告殺人都攔不住……”
“那警察這兩個字,就真成笑話了。”
王烈摸了摸胸口內襯裏的那個黑色信封。
沈安,你想做清算的閻王。
但我還是想把你……拉回人間。
哪怕我也知道,這個人間,並不比地獄幹淨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