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屍過程持續了近一個時辰，寫完屍格，郭槐面稟謝承瑾。
“經卑職仔細勘驗，死者蘇銘，身表大面積碳化，符合烈火焚燒特征。其口腔、鼻腔，均有大量煙灰炭末吸入，據此推斷，蘇銘應是在火起時被困，被燒致死。”
“另外，蘇銘胸前有一處創傷，創緣焦黑，與周圍燒傷融爲一體，結合現場房梁坍塌的情況，卑職推斷，此創口極有可能是燃燒的房梁斷裂墜落時，尖端刺入所致。”
謝承瑾聽完，眉頭皺得更緊：“你的意思是，蘇仵作是死於意外？”
郭槐聞言，渾身冷汗驟起，仔細回憶了一遍驗屍過程：“回稟謝大人，卑職認爲蘇大人之死，確實是意外。”
“意外？本官在現場，於屍體下方，書桌下，均發現了大量火油燃燒後的殘留。若蘇銘是生前被困火場，他爲何不掙扎呼救，反而任由火油潑灑在自己身下？這，又作何解釋？”
郭槐被謝承瑾一連串尖銳的問題問得臉色微變，半晌才強自鎮定地辯解道：“這個……大人明鑑，火勢凶猛，蘇仵作應是被濃煙嗆暈，來不及反應。至於火油，應是家中儲存的燈油被火引燃所致，卑職……卑職只是依據屍表征象推斷……”
“依據屍表征象？”謝承瑾冷笑一聲，“仵作之責，在於由表及裏，探尋真相！豈可被表象迷惑，草率定論！”
這個郭槐，能力平庸，不堪大用，他的驗屍結果根本不可信！
“驗屍暫停！”謝承瑾斷然下令，“將屍骸妥善封存，沒有本官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至於你，哪來的，回哪去！”
“是……是！卑職告退！”郭槐如蒙大赦，又覺顏面掃地，連忙躬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退出。
原以爲，被緊急借調來大理寺協助辦案，是上頭看重，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攀上高枝，不曾想，這大理寺差事如此棘手。
……
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仵作，謝承瑾只能自己勘驗。
他雖非專職仵作，但經手奇案要案無數，對驗傷查證也有不少經驗。
蘇銘胸前創傷最爲可疑，郭槐斷言是房梁墜落所致，真會這麼巧嗎？
謝承瑾小心清理燒焦碳化的創口，邊緣不是很規整，有些砂礫，確實像是被粗糲的尖狀物刺入。
探針輕輕撥開凝固的血塊，仔細探查着創口深度。
突然，探針的尖端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謝承瑾眼神一凜，什麼東西？
用小鑷子配合探針，一點點地將那異物周圍的焦化物剝離，漸漸地，一個約莫小指大小的物什被取了出來。
投入清水中洗淨血污，真容逐漸顯現——是一枚小巧、做工精良的方形金屬印戳。
印面刻着幾個清晰的陽文篆字——‘周守義印’
周守義？前兩日醉酒墜湖溺亡的悅君酒莊掌櫃，似乎也叫這名。
謝承瑾將印章側翻，右側窄邊上，還有另一行更加細小的鏨刻銘文——‘百煉閣造’
百煉閣？
那不是景辰郡主名下的產業？
百煉閣是燕京城十分出名的兵器鋪和工匠作坊，怎麼會鍛造這樣一枚小小的印鑑？
還出現在蘇銘傷口裏，深深嵌在創口底部，緊貼着胸骨。
將心底疑慮放下，謝承瑾把剩下勘驗做完。
正填寫屍格，衙差氣喘籲籲跑進來：“大人，不好了！蘇仵作的弟弟蘇譽帶着寡嫂，着急出城，被我等當場拿下。”
大理寺的調查剛剛開始，作爲死者至親的弟弟和妻子，不在家中守靈配合調查，反而急着出城？
“帶本官去見見他們。”
……
劉慧娘一身素服，帷帽已除，露出一張蒼白但頗有姿色的臉，眼神低垂，不敢與人對視。
蘇譽則強作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惶恐。
謝承瑾目光掃過二人：“蘇銘屍骨未寒，你二人不在家中守靈，卻急於連夜出城，所謂何故？”
蘇譽連忙躬身，按照早已想好的說辭回答：“回大人，學生……學生是陪嫂嫂回娘家報喪。”
“家兄猝然離世，嫂嫂悲痛欲絕，想盡快將噩耗告知嶽家，此乃人倫常情，望大人明鑑！”
劉慧娘也低聲附和道：“當家的死的慘……奴家心中悲切，只想早日見到父母，訴說苦楚……”
“本官記得叮囑過你二位，案子未明，要留在燕京，你們這是把本官的話當耳旁風？”
“還有！”謝承瑾抬手指了指二人行囊：“既是報喪，爲何行李頗多，還帶着細軟銀票，仿佛要遠行一般？”
蘇譽偷摸看了一眼謝承瑾，支吾道：“兄長遭難，嫂子身體欠佳，眼下時節，還有寒氣，便…便多帶些衣物。”
“夠了！”謝承瑾猛地一拍桌子，聲如寒冰，“謊言連篇！你二人根本不是去報喪，而是做賊心虛，意圖潛逃。”
不等二人狡辯，謝承瑾站起身，走到劉慧娘跟前，目光如炬：“劉氏，本官問你，你口口聲聲說制作木樨香膏，是爲助蘇銘安神。可蘇銘身爲仵作，常年接觸屍體藥石，最忌濃鬱香氣，此事大理寺人盡皆知！你與他夫妻一場，豈會不知？”
劉慧娘身體一顫，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說不出話來。
“木樨有‘蟾宮折桂’之意，春闈在即，這香膏，你真正想給的人是蘇譽，對吧？”
“另外，本官差人查過，蘇銘罹難當晚，蘇譽根本不在國子監，而是在蘇家老宅。”
“蘇銘早察覺你二人奸情，故而近日心神不寧！你二人怕奸情敗露，遂起殺心，合謀害死蘇銘，然後企圖卷款私奔！是也不是？”
“不……不是的……大人……我們沒有殺人……”劉慧娘語無倫次地擺着手，最後淚流滿面。
“大人，民婦……民婦與蘇譽確有私情！是民婦不守婦道，對不起亡夫！但……但我們絕沒有殺人啊！蘇銘到底是民婦的夫君，民婦怎會……怎會害他性命！嗚嗚嗚……”
謝承瑾冷眼看着他們，知道突破口已經打開，朝書錄官招招手，示意他記下來。
劉慧娘哭得聲嘶力竭，蘇譽心疼，上前將劉慧娘護在身後，喊道：“不！不關嫂子的事！都是我的錯！是我……是我對嫂子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是我糾纏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