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瑾微微點頭:“你最後見到令兄,是何時?”
“大約是申時末,學生從國子監放學歸來,還與兄長一同用了晚膳。飯後,兄長說還有些案卷需要整理,學生便回老宅,收拾東西去國子監溫書。”
“老宅?”謝承瑾面露不解。
“是兄長早年在坊中北巷置辦的宅院,因仵作之流,身近屍穢,常人皆避之如瘟神,恐穢氣纏身,禍及家門。學生入國子監求學之後,兄長憂我受其連累,便置辦了這宅子。”
謝承瑾記得,蘇銘已經成婚多年:“那老宅那邊,就你和蘇夫人住?”
聞言,蘇譽眼神有些閃爍:“回大人,兄長公務繁忙,時常需處理些不便帶回家的案牘雜物。故此,老宅平日確實只有嫂嫂與學生二人居住多些。學生休沐之日,偶爾也會過來這邊,陪伴兄長!”
“原來如此!”謝承瑾又故作不經意般問道:“本官方才在令兄書房廢墟中,聞到一些木樨香氣,頗爲清雅。不知令兄平日是否有熏香的習慣?或是府上常用此香?”
“兄長這幾日心神不寧,夜裏總睡不安穩。嫂嫂心疼他,親手調制了安神的木樨香膏,放在兄長書房和臥房中,助他寧神靜氣。”
“心神不寧?”謝承瑾目光掃過蘇譽腰間的錦囊,不置可否,繼續追問:“令兄可曾提過緣何心神不定?可是公務上遇到什麼爲難之事?接觸過什麼難纏的人?”
蘇譽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搖頭:“學生知曉不多!兄長從不與家人談論公務。”
謝承瑾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聲音陡然變得低沉壓迫:“那麼,蘇公子,你今日爲何深夜從國子監返回?據本官所知,國子監亥時閉門落鎖,嚴禁生員夜出,你是如何出來的?又爲何偏偏在此時回來?”
蘇譽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語無倫次地辯解:“我……學生是……是因心中莫名不安,擔心兄長,所以才……才偷偷翻牆出來的……”
謝承瑾不再追問,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僞裝。
那無聲的壓力,讓蘇譽感覺莫名的窒息。
“蘇公子憂心兄長,情有可原!”謝承瑾語氣平和下來:“此案諸多細節需核實清楚,近期請不要離京。”
“是,學…學生知道!”
“帶路,去蘇家老宅看看!”謝承瑾擺手吩咐。
蘇銘遭難兩個多時辰,卻不見他妻子趕來,實在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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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破曉,定王又帶着軍士查抄了安國公夫人的娘家。
往日門庭若市的靖南侯府貼上封條,家眷戴上鐐銬,押送兵部大獄,朝堂上下爲之一肅。
定王手段酷烈,行事果決,這兩日,凡是與安國公府有利益輸送嫌疑的官員,無論品級高低,皆嚴查嚴抓。
午後,宸王府外忽然傳來一陣喧譁馬蹄聲。
守門侍衛還未及通報,就見定王一身黑甲,徑直闖了進來,熟門熟路像在自己家一般。
身後跟着一隊親兵,抬着好幾個沉甸甸的大箱子。
趙觀寧聞聲出來,廳堂已經堆滿了古籍字畫、珠寶玉器……雖有些許損耗,但大部分定親禮都追回來了。
“瞧瞧,你哥我把你東西都追回來了。”趙觀和頗爲得意地拍了拍箱子。
隨即又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主位上,對旁邊的侍女嚷嚷道:“這一路累死本王了!快去,把你們府上最好的飯菜端上來,本王今兒在這兒用了午膳再走!”
“四哥,你這動作夠麻利的。”趙觀寧見他一頭汗,趕緊給斟上茶。
“哼!”趙觀和灌了口茶水,冷哼一聲:“不是我麻利,是拿着這些東西的人麻利,巴不得我趕緊收下,不去找他們麻煩。”
酒足飯飽,定王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這才收斂了幾分玩笑的神色:“小五,定親禮雖然找回來,只是……”
定王一臉晦氣,撇了撇嘴罵道:“梁家那群王八蛋,這次怕是……弄不死他們了。”
趙觀寧平靜的給自己盛了半碗湯,結局早在預料中。
梁家有太宗皇帝親賜的有丹書鐵券。
有這東西在,除非謀逆大罪,否則……最多奪爵抄家,想砍他們的頭,難!
“四哥,沒什麼可惜的,左右咱們的目的達到了!況且,安國公府底蘊深厚,連根拔起不易,丹書鐵券雖保住了梁家人性命,卻也徹底耗盡了最後的恩蔭,人不可能一直走運的。”
趙觀和湊到趙觀寧面前,沒忍住,捏了捏她沒什麼肉的臉頰:“你哥我都氣得準備暗殺梁家人了,你這麼冷靜,對嗎?”
趙觀寧一偏頭,掙脫開鉗制:“梁家已經不成氣候,髒自己手做什麼?梁牧在南大營根基深,手裏有兵權,他父子二人要是死了,不是什麼好事。”
趙觀和嘆了口氣,這道理他何嚐不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讓梁家痛快。
給老子等着,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想着,趙觀和忽然想起什麼,眉毛一挑,問道:“聽說你最近幫着大理寺畫像了,那謝承瑾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遠着點。”
趙觀寧抬眼,有了幾分好奇:“四哥,謝大人素有清正之名!”
“清正?屁!”趙觀和不屑地撇撇嘴:“那家夥就是個笑面虎,實則一肚子心機,連我都看不透,你離他遠點,聽見沒?”
見他狗脾氣要發作,趙觀寧趕緊應道:“行,我記住了。”
“這才乖嘛!”趙觀和滿意的點點頭:“你哥我可不會害你,行了,我還要去審那些個蛀蟲,先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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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殮房內,氣氛凝重。
蘇銘焦黑的屍骸置在驗屍台上,然而,一個棘手的問題擺在了謝承瑾面前。
沒有仵作!
衙門內其他仵作要麼資歷尚淺,要麼對如此復雜、涉及焚屍的案件,檢驗缺乏經驗,一時間竟無人能勘驗。
謝承瑾眉頭緊鎖,略一沉吟,下令:“立刻行文京畿府,借調其仵作郭槐,前來協助勘驗!”
郭槐在京畿府任職五載,有些經驗,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
不多時,一位年約四旬,眼神略顯渾濁的仵作,匆匆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