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武當門規，新入門的弟子需在外守山三年，磨礪心志與體魄。
而林玄早已守滿三年有餘，早該回山潛修。
可眼下江湖動蕩，三教紛爭不斷，正邪交鋒頻發，朝局也暗流涌動，武當縱想避世清修，也難置身事外。
隔三差五就有不知死活之徒闖山鬧事，尋常弟子根本鎮不住場面。
更何況——他還能借此機會磨煉實戰，積累經驗。
一切還是那麼熟悉：小橋橫臥，溪水潺潺，涼亭靜立，古木參天，翠竹搖曳，石碑斑駁。
春風拂過山林，吹醒了草木，染綠了群巒。
陽光灑落，樹葉泛着溫潤如玉的光澤，生機盎然。
純陽無極功已至第四重，無需刻意吐納，內息自能周天循環。
真氣日夜滋長，綿綿不絕。
這便是道家武學的特點——起步艱難，後續卻越走越順。
根基一旦打牢，修行之路便會順暢許多。
走進竹林深處，他抽出佩劍，開始練習拔劍術。
小成境界的拔劍術威力驚人，足以斬殺先天九重巔峰的小宗師。
但對他而言，還不夠。
往上還有大成，乃至最終的大圓滿。
拔劍術的核心在於“養”——養的是精、氣、神。
要踏入大成，必須領悟劍勢；至於大圓滿，則非得參透劍意不可。
劍道修行共分五境：術、氣、勢、意、心。
即劍術、劍氣、劍勢、劍意、劍心。
前兩者屬下乘與中乘，後三者爲上乘，而劍心更是登峰造極之境。
劍心通明，近乎天理，恐怕已觸及天道玄機。
典籍中對此僅寥寥數語，林玄也只能憑想象揣摩一二。
正如宗師三境走到盡頭殊途同歸，劍道五境亦是萬法歸一，最終皆指向劍之本源。
然而世間能將其中任何一境修至極致者，又有幾人？
他如今正處於中乘的劍氣境，再進一步，便需悟出劍勢。
而劍勢與劍意，皆無形無相，難以言傳，唯靠個人頓悟。
但歸根結底，二者皆以武者的精、氣、神爲基礎。
精，乃血肉之軀，筋骨之力；
氣，乃內勁真元，運轉之能；
神，乃心志意志，魂魄清明。
此三者越強，越容易觸摸到勢與意的門檻。
只是，劍勢與劍意仍有高下之別。
勢由精氣所生，根植於形；
意則發於心神，源於靈台。
因此，劍意遠比劍勢更難參悟——因勢尚有跡可循，而意之所起，本就縹緲難測。
有些武者看似內力深厚，實則心神脆弱，稍受沖擊便意亂神迷，十成功力發揮不出一半。
有些人身體單薄，卻意志如鐵，這便是心志堅韌的體現。
“嗤——”
林玄手中那柄精鋼長劍劃破空氣，未見真氣激蕩，也無絲毫花哨。
他並不去思慮招式變幻，而是將全身的精神、氣息、力量盡數灌注於每一劍之中。
水到渠成，自然成勢。
一遍又一遍地拔劍、歸鞘，動作樸實無華，看似尋常至極的一斬一削。
可若有真正的劍術宗師在此，定能察覺出——這平淡無奇的一劍裏，竟蘊藏着令人心悸的殺機。
兩個時辰後，劍歸鞘中，他轉身開始練習綿掌。
綿掌若入小城，須得穿透數重鐵甲，直擊其內，震裂髒腑經絡、筋骨脈絡而不損外層鎧甲。
如今他的掌力已接近這一境界，但距離真正大成仍有一段路要走。
最難之處，在於必須將體內剛猛熾烈的純陽真氣，完全轉化爲陰柔內斂之力。
爲此，林玄想出了一個巧法：從懷中取出兩張薄如蟬翼的宣紙，一層層貼在樹幹上。
要求是——以掌力震碎第二張紙，而第一張紙與樹皮毫發無傷，同時樹幹內部結構被徹底震裂。
待達成此境後，便再加一張紙於其中，逐步增加難度。
練綿掌，難不在力道之強，而在控制之精。
正如他此刻所做——即便不用綿掌，僅憑純陽真氣的霸道，也能一掌將水桶粗的古樹攔腰震斷。
但若是遇上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之人，硬碰硬之下，反而難以奏效。
尤其那些佛門僧人，個個煉體成鋼，修習金鍾罩、鐵布衫等護體神功，肌膚如銅鑄，骨骼似鐵澆，刀砍不入，槍刺不傷。
而綿掌正是克制此類功夫的利器，講究“隔山打牛”之妙，掌勁不顯於表，卻能穿皮透骨，直擊五髒六腑。
其實當初林玄選擇苦修此技，本就是沖着對付佛門高手而去，專爲破其護體神功。
只要對方未曾將功夫練進內髒深處，僅靠外功橫練，便逃不過綿掌之威。
即便真有人內外兼修，只要掌力足夠深厚，綿掌依舊可破其防。
綁好宣紙，他穩住下盤，緩緩抬起右掌，結成掌印，體內真氣悄然流轉，催動綿掌。
“啪！”
一掌落下，第二張紙應聲化作飛塵，但第一張紙邊緣微皺，樹皮也略有擦痕。
林玄眉頭輕皺，這一擊仍未達到理想之境。
他卻不急不躁，繼續一掌接一掌地練習。
天下武學，沒有捷徑可走，唯有多練多悟。
果然，數日下來，對掌力的掌控明顯更爲精準細膩。
三師姐沐歡歡依舊如常，每日午時準時送來飯菜，順帶還要和他切磋幾招劍法。
自從踏上“百萬劍”的修行之路，她的劍術進步神速，平日幾乎全身心投入修煉之中。
“啪！”
年輕道士又是一掌推出，第二張宣紙粉碎如雪，第一張完好無損，樹幹中心已然崩裂。
第一階段的目標達成，接下來便是不斷加值，提升挑戰。
上午練劍，下午修掌，日復一日沉浸其中，仿佛時光都悄然流逝。
偶爾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撞上門來，反倒成了他檢驗綿掌威力的活靶子。
“小師弟，你這套練法真能練出名堂？”
某日，沐歡歡坐在涼亭的石階上，望着那個對着樹幹反復出掌的身影，忍不住開口問道。
“自然有用。”林玄回道，聲音沉穩。
“三師姐且等着瞧，將來找個佛門和尚，讓你親眼看看什麼叫‘隔空碎腑’。”
“原來你練這綿掌，就是爲了收拾禿驢啊？”她掩唇一笑。
“那可不是。”林玄擦了擦額角汗水，走過來接過她遞來的水囊，席地而坐。
“佛門那些和尚，骨頭硬得很，尤其是少林那一幫，一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往後免不了要碰面，與其臨時抱佛腳，不如現在就把功課做足。”
正值六月，烈日當空，暑氣蒸騰。
昨夜一場暴雨過後，山間溼氣彌漫，林木之間霧靄繚繞。
若站在陽光底下，宛如身處蒸籠，悶熱難耐。
幾個月的苦修下來，他的綿掌掌力越發凝練自如，收放由心，如今已能隔着七層宣紙，震碎樹心而外層紙張與樹皮絲毫無損。
離綿掌大成，只差最後一步。
“說不定哪天就遇上機會了。”他隨口說道，“到時候讓歡歡姐親眼看看，我是怎麼用這一掌，破掉他們的金鍾罩。”
這話並非空談。
若論江湖之中，哪兩派與武當最爲不對付？
一是少林，二便是龍虎山。
龍虎山想要壓制武當，穩住自己道門魁首的地位；而少林與武當之間的嫌隙，則源於一句江湖傳言。
——天下武功，半出少林，半出武當。
可在這句話流傳之前，武林中只有一句老話：
天下武功，源出少林。
這些年來，武當低調隱忍，極少涉足江湖紛爭，但第二代弟子卻已悄然崛起，其中以林玄最爲出衆。
他鋒芒初露，潛力驚人，不出幾年，必能扛起武當的大旗。
這樣的勢頭，正是少林與龍虎山最不願見到的。
於是，隔三岔五便有人上門挑釁，更有不知來歷的高手暗中設伏，屢次對林玄下手。
王重婁清楚自己徒弟的本事，只要來者不是宗師境界的人物，武當長輩一律按兵不動，任由林玄獨自應對——權作歷練。
照這般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少林會派個高人前來“拜山”。
“你們兩個，在這兒嘀咕什麼呢？”
小師叔騎着青牛，慢悠悠從山上晃下來，語氣裏帶着幾分好奇。
“聊那群光頭和尚呢。”
林玄笑着回道。
“你不是該在後山看牛麼？怎麼跑下山來了？莫不是悶得慌，打算騎牛去涼州闖蕩？”
這位小師叔年紀不大，輩分卻高得嚇人，平日又隨和謙和，在武當上下極有人緣。
可在二代弟子中，也就林玄敢這麼沒大沒小地打趣他，換作別人，早被師伯拎去罰跪香了。
“哪能啊。”
年輕道士臉一紅，支吾道：“就是覺得後山太靜了，下來透口氣。”
“來得正好。”
林玄眼睛一亮：“小師叔，三師姐正練劍呢，您給看看，指點一二。”
“我又不懂劍法。”
他撓了撓頭，有些窘迫。
“你不練劍，可你會瞧啊。”
林玄笑嘻嘻地說：“別推了，要是真幫她改出毛病來，我回頭偷偷下山，給你捎兩本有意思的書。”
“真的？”
一聽這話，小師叔立馬精神抖擻，眼睛都亮了。
“咳咳。”
林玄點點頭：“要是師叔嫌外面那些不夠勁，我還能照着徐家那個大小姐的模樣，畫一本新的。”
“可別！”
小師叔腦袋搖得像風中的蘆葦，連連擺手。
這要是被人撞見，還不臉面盡失？
“小師弟，小師叔，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沐歡歡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書、什麼徐家小姐，全然摸不着頭腦。
“沒……沒什麼。”
小師叔連忙岔開話題，轉而看向她：“來，把你的劍招走一遍，讓我瞧瞧有沒有破綻。”
“多謝小師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