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第二日,風和日麗,最是適合外出踏青。
“清和院裏可有動靜?”
祝夫人伺候着祝太仆穿衣,聞言輕嘆一聲,“我哪裏曉得,那丫頭連我的話都不聽,也不知誰管得了她。”
祝太仆皺眉,“她如今風頭正盛,小事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事想必她不敢如何,總共住不了幾日,隨她去吧。”
今時不同往日,若祝清安還是那個被隨意塞進皇宮的棄子,任他們搓扁捏圓也翻不起風浪。
可入了帝王眼,甭管有多淺薄,他們都不敢輕易動手了。
祝夫人臉色不算好看,被一個從前不放在心上的女兒壓一頭的滋味可不好受,外加祝清安一來就占了她兒子的院子。
雖說只是一個院子,但在她心中那院子代表着她辛苦半輩子,好不容易才生下一子,得以徹底在祝府翻身的證據!
祝太仆自詡清貴,後院除了她一位嫡夫人外,就一個從前老夫人塞進來的姨娘,前頭的三姊妹都是姨娘生的。幾十年無所出,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子一女,她幾乎將全副身心都投進了唯一的兒子身上。
送走祝太仆,祝夫人再也忍不住,揮退下人,執起桌上的茶碗摔了個稀爛。
最可氣的是,哪怕遇此不公,她也不能對祝清安做些什麼,畢竟如今她頂着的是她兒子的身份,她怎麼可能做出有損自己兒子聲譽的事來。
再等等罷。
祝夫人不喜祝清安,從她出生那刻起便不喜她,看慣了祝太仆對府內三個庶出女兒的態度,她深知女兒無用,更何況是個從出生起就病殃殃的女兒。
祝府不缺女兒,只缺一個將來能光耀門楣的兒子。
等到祝清安被趕出皇宮,回到祝家,她有的是方法將人再送回莊子上去。
那頭,祝清安帶着兩個宮女坐上馬車趕往許府。
頭一回去人家府上做客,她還特意從‘祝清安’的私庫裏取了幾樣好東西。
誰讓她一窮二白,祝府只負責把她送進宮其他什麼也不管,便是上下打點用的銀子也是鄉下莊子上的老仆塞給原身的。
許府比祝府還要大,一來祝清安就被那占據一整個小院面積的池水吸引住了。
庭院中央有一座假山,怪石嶙峋,造型奇特,一看就知是名家雕琢。假山周圍環繞一汪清澈池水,水裏幾條體型肥碩的黃金鯉魚自在遊弋,見到來人還會浮出水面張口討食。
實在有趣。
祝清安笑意加深,只覺得有些時候什麼都不懂的魚兒比復雜的人好相處多了。
譬如祝太仆與祝夫人,又譬如……暴君。
池邊不遠處,有人立於柳樹邊,目光定定望着池邊笑看水面的人。雪膚烏發,眉眼如霜,分明是極清冷的長相卻因勾起的唇角更加使人難以挪開視線。
“公子可是瞧這池鯉魚模樣嬌憨,心生喜意?”
細柔的嗓音帶着吳郡地帶特有的軟糯腔調,在春日裏如同一陣柔風拂在心上,留下一絲漣漪。
祝清安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是一妙齡少女正笑吟吟瞧着她。
粉衣墨發的少女長相嬌柔,眼下一點紅痣襯得她楚楚可憐,哪怕眉眼彎彎也自帶一股動人氣息。
是張沒見過的臉。
祝清安後退一步,朝粉衣少女躬手道:“敢問姑娘是?”
她移開視線,不去直視少女的面容。
溫嵐雲輕顫睫毛,臉上有羞意一閃而過,垂首行禮道:“小女子名喚嵐雲,是吳地溫商家的女兒。”
“許家主母是我姑母。”她不着痕跡掃過面前這張冰清玉潤的臉,只覺心頭一動。
吳地溫商?
士農工商,本朝也沿用這套品級,許家是高門大戶,許榮的母親怎麼會有個商戶的侄女?
倒不是她看不上商戶人家,而是在古代階級與階級之間的差距猶如天塹,想要跨越階級堪比登天。
據她所知,許母好似出身世家,與許榮的父親門當戶對才是。
“原來是溫小姐。”
心底的思量不過一瞬,祝清安明面上神情並無變化。
“祝公子,想必是來看望榮表哥的。”
少女笑着說道,還不等祝清安疑惑她怎麼會知道,身後又有熟悉的聲音傳來。
“祝兄!”
清亮的少年音由遠及近,在屋裏久久等不到人的許榮幹脆跑了出來,滿府找人。
祝清安看清他手上包着的厚厚紗布,嘆息道:“受了傷怎麼還靜不下來?”
許榮渾不在意,嘿嘿一笑,伸出包扎過那條手臂給她瞧,“都多少天了,早就好了個七七八八,只是看着嚇人罷了。”
“咦?”他又望見一左一右站在祝清安身邊的兩個宮女,“怎麼出個宮你還要把人給帶出來?”
祝清安隨口扯了句,就把這事一筆帶過。
“表哥安好。”
正當許榮還想玩笑兩句時,一旁被他忽視許久的溫嵐雲小聲問好。
許榮像是才看到她,胡亂點了點頭,“好好——”
不待溫嵐雲回話,他又扭頭道:“祝兄別傻站在這兒了,我娘可想見見你了,快跟我走!”
祝清安敏銳察覺到他對溫家表妹的冷待,雖承認了表哥這一稱呼,但從頭至尾都沒有表現出表哥表妹應有的熱絡來。
不過察覺歸察覺,她一個外人也不好說什麼,只朝着溫嵐雲點頭示意,和許榮走了。
溫嵐雲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垂下眼簾遮住眼底的情緒。
等走遠了,身邊沒了外人,許榮一咋舌,說起了溫家表妹的事來。
原來溫家表妹是從吳地趕過來借住在許家的,說是借助實際上和投奔差不多。溫家是商戶,早年間許母曾受過溫家父母的恩,就是這一點關系讓落魄了的溫家劍走偏鋒,幹脆投奔到京城尋她來了。
這本也沒什麼,承了別人的恩,許家也不是還不起。
溫家表妹年歲已到,無非是替她想看個好人家,京城最不缺的便是顯貴人家,哪怕她身份不高有許家做保,配個新貴還是綽綽有餘。
許母也是爽快人,找來媒人取了十多張畫像交與溫家表妹相看。
本來是一樁美事,可壞就壞在,十多人她竟無一人看上眼。
時間一長,許母也淡了心思,心知她是瞧不上她給找的這些人,幹脆當個甩手掌櫃放任她去了。
“爲了這事,我娘前段時間在其他夫人面前着實鬧了個沒臉。”
怪不得剛才的態度那般奇怪。
祝清安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