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太仆反應了一會兒,才驚坐起,連話都沒來得及說,快步朝堂前走去。
只見外頭站着個穿着紫衣綢緞,身形瘦削的大監,正朝他們望來,身邊的幾個頭戴官帽小太監手裏提着好些個紅木盒,不知裏頭裝了些什麼。
祝太仆雖然官居從三品,卻從未見過如此場面,加之當朝帝王近些時日來的壯舉,當下兩腿綿軟,差點當着衆人的面雙膝跪下。
他在腦中把來日在朝堂都犯了哪些事,又有哪裏惹帝王不快,通通想了個遍,驚懼交加下忙整衣趨前躬身,上去迎接。
“大監今日怎會駕臨寒舍?未及遠迎,竟無半點準備,敢問大監此來,可是有要事吩咐?”
蘇大監柔和一笑,扶起祝太仆,望向身後跟來的衆人,“祝大人何須如此客氣。”
觀他的態度,祝太仆着實鬆了口氣。
還好,看樣子不是來治他的罪的。
“祝公子還不趕緊上前來。”
他剛想再問個明白,卻又見帝王身邊寵臣,橫行宮闈的蘇大監對着他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兒招了招手。
‘咯噔’!
他心頭重重一跳,這下膝蓋是徹底軟了,要不是老妻眼尖扶了他一把,真就丟臉丟了個徹底。
原先他還深怕這大監是來找他的,現在他恨不得真是找他來的,而不是直指祝清安。
比起惴惴不安的祝太仆,祝清安同樣緊張,好端端的找她做什麼?
“來。”蘇大監招來身後的隨侍,將他們手裏的木盒交予祝府下人,“端午佳節,陛下念及祝公子救駕有功,特制百枚粽品,皆取時鮮,賀佳節之喜,共沐君恩。”
“祝大人,這幾份是您特有的,拿去與家人分一分罷。”
留下這句話,蘇大監滿面堆笑,帶着人走了。
在場的唯有不明真相的祝家三姐妹欣喜若狂。
帝王賞賜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沒聽那大太監說這幾盒粽品只有她們家才有,別人想要?想着去吧!
她們的小弟看着聖眷正濃,連帶着她們在夫家的地位也能水漲船高!
一方歡喜,一方憂。
祝太仆與祝夫人臉上雖也在笑,卻笑不達眼底,心裏全是事情超出預期的惶恐。
他們讓祝清安扮作她兄長進宮可不是讓她出風頭,獲得帝王青睞的。
越是暴露在人前,她的處境就越是困難。
倒也不是心疼小女兒,而是現在她的一舉一動都與祝家牽扯在一起。
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們最初想到狸貓換太子這招來,說的直白些,就是讓祝清安代替她兄長進宮送死去的。
誰都清楚當今陛下性子有多殘暴,隨手殺個看不過眼的世家子再正常不過。
年近四十還無子已經成了他們的執念哪怕冒着殺頭的罪,也要保下祝家的獨苗。
哪怕代價是從此隱姓埋名的活下去。
他們便是如此想的。
現下眼看着祝清安好似得了帝心,那是抓心撓肝的難受。
“將東西分一分,時候不早了。安兒,今晚還是住在清和院,先前你母親記錯了,院子早就修整好了,只待你住進去。”
祝太仆改了措辭,其他人雖覺得怪異,但也沒放在心上。
帝王賞賜的粽子分了一半給祝家人,還剩一大半給了三姊妹。
得了賞,三人踏出祝府臉上還帶着笑。
清和院坐落在府內正中的位置,由此可見祝家對祝清安的重視程度。
正廂房內,燭火搖曳,一對貌合神離的母女對坐相談。
“安兒今日之事……”祝夫人蹙着眉用陌生的眼神望着小女兒,欲言又止。
祝清安多少猜到了她要說些什麼,卻不動聲色像是沒理解她的言外之意。
祝夫人忍了忍,終是沒有忍住,“安兒你是否過於張揚了些,你……從前可不會如此。”
這裏的從前當然不是指原身在鄉下莊子的那個‘從前’。
祝夫人在敲打她,莫要出風頭,和她兄長不像了。
對於這一家子,祝清安不知道原身死在宮裏的那晚心底有沒有升起對親生父母將她當做棄子送進宮不聞不問的怨恨。
或許是有的吧。
說不定她的到來便是一種契機。
祝清安面無表情,冷淡看過去,“母親想多了,清安和以往並無兩樣。”
祝夫人神情僵硬一瞬,早前老爺與她說這個久未謀面的小女兒性格養壞了,乖張難搞,她還不以爲意,現下算是體會到了。
她嘆息一聲,“你可知你身份特殊,太過惹眼反而不好,母親也是爲了你好。”
爲了她好?
事到臨頭才害怕,晚了。
祝清安悠然一笑,“我知母親是爲了我好。”
她着重強調了‘我’這個字,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
接着又道:“母親放心,只要我在一天,過得好好的,祝家便也能好。”
敲打不成反被威脅,祝夫人臉上的笑已經掛不住了。
她冷聲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我管不住你,但若是太過分,你父親可不會袖手旁觀。”
祝清安會怕他們?
她來到這個世界是老天爺多給了她一次機會,實在過不下去了,最壞的結果,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
算上去,她還賺了!
俗話說膽小的怕膽大的,膽大的怕不要命的。
祝清安重重放下手中茶盞,肅起一張臉,“還請母親慎言,清安並無錯處,怎會惹得父親出手。”
祝夫人被她陡然升起的氣勢唬了一跳,連嗓音都弱了不少,想了半天,只能拿出長輩的架勢來,“你……你怎可與長輩如此說話!”
又來這招?
不愧是夫妻一對,連說話腔調都如出一轍。
祝清安無語。
“清安奉勸母親少言爲妙,外頭的兩個丫頭都是從宮裏帶出來的,隔牆有耳的道理想必母親很清楚。”
理不清蘇大監將那兩個宮女塞進華清宮是什麼用意,爲了顯得自己清白,她幹脆就將那倆宮女帶出宮了。
如今倒是有了個足夠脫身的借口。
祝夫人一驚,快速瞄了眼窗外,那兩個宮女就在不遠處站着。
“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早些與我明說!”她壓低嗓音道。
祝清安淡笑不語。
白臉、紅臉都唱了個遍,實在沒招的祝夫人咬牙,拂袖離開了清和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