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從武器庫回到了主控制室。
冰冷的金屬牆壁反射着應急燈單調的光。
他沒有坐下。
他走到了控制台前,手指在屏幕上劃過。
一張詳細的理工大學校園地圖被調取出來。
宿舍區,教學樓,實驗樓,每一個建築的結構圖都清晰標注。
這是他末日之前就準備好的數據。
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城南理工大學的俯瞰圖上,一個紅點標注的區域。
女生宿舍七號樓。
救援?
這個詞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又被迅速分解成了一系列冰冷的數據。
燃油消耗:預估往返七十公裏,極限路況下,可能消耗基地三分之一的儲備。
時間成本:未知。可能三小時,也可能永遠回不來。
風險評估:暴露基地位置的概率超過80%。遭遇其他幸存者或未知危險的概率99%。
收益:……
林凡的計算在這裏停頓了。
救下一個快要餓死凍死的普通女大學生,和一個可能已經受傷的女孩,能帶來什麼收益?
勞動力?她們連自保都做不到。
技術?她們學的專業在末日裏毫無用處。
情感價值?
林凡關閉了地圖界面。
他調出了無線電頻譜分析界面,開始設置一個新的監聽任務。
他沒有回應,不代表他不好奇。
他輸入了幾個民用對講機常用的頻段,設置了信號捕捉與自動錄音。
就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察者,饒有興致地布置好了一個實驗場景。
他想看看,在絕境之下,人性會走向何方。
做完這一切,他從儲物櫃裏拿出了一個自熱火鍋。
撕開包裝,拉動引線。
白色的水蒸氣很快在溫暖如春的控制室裏彌漫開來,帶着濃鬱的牛油香氣。
耳機裏,經過過濾的信號被接入。
起初是一片嘈雜的電流聲,夾雜着風的呼嘯。
很快,斷斷續續的人聲開始出現。
“……不行了……我快凍死了……”
一個陌生的男聲,帶着哭腔。
“閉嘴!吵什麼吵!”
另一個粗暴的聲音響起,林凡辨認出,這是那個叫張浩的體育生。
“水……誰還有水……我的嘴唇裂開了……”
“省省吧,最後半瓶水早上就凍成冰坨子了。”
林凡夾起一片肥牛,放進嘴裏,細細咀嚼。
屏幕上,基地的內部溫度恒定在26℃。
而他剛剛接收到的氣象數據顯示,外界溫度,已經跌破了零下四十三度。
……
理工大學,女生宿舍七號樓,502室。
夏竹用一床棉被將自己和陳雪緊緊裹住。
可寒冷依舊無孔不入,刺透了織物,侵蝕着她們最後的熱量。
房間裏所有能堵住縫隙的東西都用上了,但窗戶玻璃上凝結的冰霜已經厚達一指,寒風的尖嘯聲依舊在耳邊回響。
陳雪的嘴唇發紫,身體在不受控制地發抖,她的腳踝在之前的混亂中扭傷了,此刻腫得很高。
“夏竹……我好冷……”
“再堅持一下,會沒事的。”
夏竹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她自己也冷得快要失去知覺,但她不能倒下。
房間裏還有另外五個人,三個男生,兩個女生。
張浩,那個體育系的男生,正煩躁地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讓脆弱的地板發出呻吟。
“都怪你!當初我就說應該早點沖出去找物資,非要守在這裏等死!”
他沖着夏竹吼道。
“現在出去跟自殺有什麼區別?”
夏竹抬起頭,她的臉頰因爲寒冷而顯得異常蒼白,但她的反駁清晰有力。
“那也比在這裏凍死強!吃的呢?最後那包餅幹呢?”
張浩的視線掃過房間的每一個人,充滿了侵略性。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縮了縮脖子,將懷裏的一個背包抱得更緊了。
“王明,把餅幹拿出來!”
張浩一步跨過去,粗暴地搶過背包。
“那是大家最後的食物!”
夏竹試圖站起來,但裹着被子的身體讓她行動不便。
“大家?現在還談什麼大家?”
張浩撕開餅幹包裝,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道。
“想活命,就得靠自己!你們這群廢物,只會拖後腿!”
他的兩個跟班立刻湊了上去,諂媚地笑着。
“浩哥說得對。”
“我們跟着浩哥才能活下去。”
剩下的一個女生和那個叫王明的男生,臉上露出了絕望。
夏--竹看着這一幕。
她曾經是校園裏的風雲人物,衆星捧月。
可現在,在最原始的生存危機面前,那些光環都碎了。
她學過的所有知識,在這裏都派不上用場。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靜。
“張浩,食物分着吃,我們能撐更久。”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撐?撐到什麼時候?等外面那些怪物沖進來把我們當點心嗎?”
張浩冷笑一聲,又塞了一塊餅幹。
“我告訴你們,從現在開始,這裏我說了算。想吃飯的,就得聽我的。”
“憑什麼?”
王明鼓起勇氣,反駁了一句。
張浩猛地回頭,一腳踹在王明的胸口。
王明瘦弱的身體直接撞在了身後的鐵架床上,發出一聲巨響。
“就憑這個!”
張浩指着自己的拳頭,惡狠狠地說。
房間裏陷入了死寂。
只剩下壓抑的呼吸聲和窗外永不停歇的風聲。
夏竹將陳雪抱得更緊了。
她知道,最可怕的不是外面的嚴寒和怪物。
是身邊的人。
……
林凡放下了筷子。
火鍋的熱氣還在升騰。
耳機裏的鬧劇,他已經聽得差不多了。
愚蠢,短視,而且毫無意義。
他甚至能通過那些人的呼吸頻率和說話的底氣,判斷出他們每一個人的身體狀況。
那個叫張浩的,體力最好,但也消耗最大。
夏竹和陳雪,已經處於嚴重的能量虧損狀態。
其他人,介於兩者之間。
這是一個正在走向崩潰的生態系統。
忽然,耳機裏傳來夏竹的聲音。
“張浩,你不能拿走所有藥品。”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陳雪的腳傷需要消炎藥。”
林凡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這個聲音,和他記憶裏那個總是帶着幾分疏離和高傲的夏竹,不太一樣。
多了一些東西。
是韌性?還是……絕望中的掙扎?
“少廢話!她一個瘸子留着也是浪費糧食!”
張浩的聲音充滿了不耐煩。
“把藥給我!”
“我說,不行。”
夏竹重復道。
林ar凡的控制台上,代表夏竹聲音的波形,穩定得幾乎沒有一絲顫抖。
這讓他有些意外。
他以爲她會哭,會求饒。
但他聽到的,卻是對峙。
一個細微的念頭在他心底浮現,又被他迅速掐滅。
無聊的情緒。
他拿起遙控器,將面前的全息投影切換到了天氣監測系統。
屏幕上,一條詭異的曲線出現了。
氣壓正在急速下降。
而那個代表着室外溫度的數字,停止了下降,甚至……開始緩慢回升。
從-43.5℃,回升到了-43.1℃。
風力監測的數值,也出現了短暫的減弱。
這是……
暴風雪眼。
短暫而虛假的平靜。
一旦風眼過去,隨之而來的,將會是更加狂暴的降溫和風雪。
林凡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輕輕敲擊着。
篤。
篤。
篤。
外面那些幸存者,如果看到天氣好轉,會做什麼?
他們會以爲危機過去了。
他們會爲了搶奪最後的生機,爆發出最徹底的瘋狂。
耳機裏,沖突的聲音陡然升級。
“你找死!”
是張浩的怒吼。
接着是桌椅被推倒的巨響,女生的尖叫,還有夏竹一聲壓抑的悶哼。
林凡端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
實驗,進入最關鍵的觀察階段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個緩慢回升的溫度數字,又看了看旁邊音頻軌道裏,那幾條因爲劇烈爭吵而瘋狂跳動的聲波。
一場爲了幾片餅幹和幾顆消炎藥而爆發的內鬥。
在即將到來的,足以冰封整個世界的嚴寒面前,顯得那麼可笑。
又那麼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