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凌曜因真人秀事件產生的冷戰,持續了三天。別墅仿佛又回到了最初同居時的狀態,空氣冰冷,寂靜無聲。兩人刻意避開彼此的活動軌跡,即使不得已碰面,也只是客套而疏離地點頭示意,再無多餘交流。
蘇晏心裏憋着一股氣,既有對凌曜強勢幹涉的憤怒,也有那句“隨你便”之後的失落和委屈。他強迫自己將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試圖用忙碌麻痹那些紛亂的情緒。
這天,他進組拍攝《暗夜逐光》。這是一場重頭戲,也是劇中他與女主角情感爆發的一個關鍵節點——一場在暴雨中的激烈爭吵後,帶着絕望和宣泄意味的強吻。
對手戲的女演員是當下炙手可花的流量小花夏曦,演技雖稍顯青澀,但態度認真,也很敬業。爲了這場戲,兩人提前圍讀了很久劇本,也溝通了表演的層次和分寸。
拍攝地點在影視基地一條仿古的溼滑巷弄裏,人工降雨系統制造出傾盆大雨的效果。蘇晏和夏曦渾身溼透,情緒飽滿地投入表演。
“卡!很好!情緒到位了!再來一條保一下!”導演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
第二條,兩人更加投入。爭吵、拉扯、最後蘇晏飾演的角色猛地將夏曦按在冰冷的磚牆上,帶着一種近乎粗暴的痛楚,吻了下去。
角度、力度、情緒……都需要精準把控。雖然是借位和鏡頭技巧結合,但身體的貼近、情緒的碰撞,在外人看來,依舊極具沖擊力。
這場戲反復拍了五六遍才達到導演要求的最佳效果。結束時,蘇晏和夏曦都精疲力盡,冷得瑟瑟發抖,助理立刻沖上來用厚厚的毛巾裹住他們。
“蘇老師,您沒事吧?剛才情緒太激烈了。”夏曦裹着毛巾,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沒事,你也演得很好。”蘇晏禮貌地笑了笑,接過助理遞來的姜茶,心裏卻莫名有些空落落的。這種親密戲份,即使只是表演,也總會帶來一種情感上的消耗和異樣感。
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隨即又在心裏自嘲地笑了笑——那個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然而,蘇晏並不知道,就在這場戲拍攝的同時,城市另一端的凌世集團總裁辦公室裏,正彌漫着一股不同尋常的低氣壓。
凌曜剛剛結束一個跨國視頻會議,眉宇間帶着些許疲憊。程斐敲門進來,將幾份需要緊急籤字的文件放在他桌上,同時,像是無意間提起般說道:“凌總,剛才‘星耀娛樂’的王總那邊派人送來了他們下半年重點項目的推介書,裏面有幾個不錯的本子,想問問我們有沒有興趣參與投資。資料我放在這裏了。”
凌曜“嗯”了一聲,並未立刻去看。他揉了揉眉心,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程斐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推介書裏好像還附了一些他們正在拍攝的項目花絮和劇照,說是讓投資方更直觀地了解項目質量。其中好像有……蘇先生正在拍的《暗夜逐光》的一些物料。”
凌曜端着咖啡杯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他抬起眼,看了程斐一眼,眼神深邃難辨。
程斐立刻低下頭:“您先忙,有事叫我。”說完,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辦公室內恢復了寂靜。凌曜的目光落在那份制作精美的項目推介書上,手指在桌面上無意識地敲擊了幾下。幾分鍾後,他像是終於按捺不住某種沖動,伸手拿過了那份推薦書。
他直接翻到了附有劇照的部分。前面幾張是宏大的場景圖和別的演員的定妝照,他快速掠過,直到——他的目光驟然定格。
那是一張高清的劇照。
畫面背景是幽暗溼漉的雨巷,蘇晏渾身溼透,黑發貼在額前,水珠順着俊朗的臉頰滑落。他眼神痛苦而瘋狂,一只手緊緊抓着夏曦的手臂,另一只手撐在冰冷的牆壁上,將同樣溼透的女演員禁錮在他的身影之下。
而最刺眼的,是兩人幾乎貼在一起的唇。
雖然角度刁鑽,看得出並未真正接觸,但那距離之近,那姿態之強勢,那氛圍之曖昧激烈……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凌曜的視網膜上。
凌曜的呼吸猛地一窒。
握着推薦書的手指瞬間收緊,堅硬的銅版紙邊緣深深陷入掌心,但他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張照片吸走了,血液似乎在這一刻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
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蘇晏的戲。他知道這是工作,是表演。他甚至比誰都清楚蘇晏的演技有多好,多能代入角色。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看着照片裏蘇晏那雙沉浸在另一個角色情緒裏、爲另一個女人而痛苦瘋狂的眼睛;看着他那從未對自己展露過的、近乎侵略性的強勢姿態;看着他和另一個身影在雨中貼得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和呼吸……
一股無名之火,夾雜着一種尖銳而陌生的刺痛感,猛地從心底最深處竄起,瞬間燎原,燒光了他所有的理智和冷靜。
這是什麼戲? 爲什麼需要這種動作? 那個女的是誰? 他們貼得那麼近……
無數個問題像毒蛇一樣鑽進他的腦海,啃噬着他的神經。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下來,周身散發出駭人的低氣壓,連辦公室的溫度都仿佛驟降了幾度。
他死死地盯着那張照片,眼神陰鷙得幾乎要將其洞穿。他甚至能想象出拍攝現場的情景,想象出蘇晏是如何投入地演繹這場戲,想象出那個女演員在他懷裏的感覺……
“砰!”
一聲悶響,是他失控的拳頭狠狠砸在了厚重的紅木辦公桌上。桌上的咖啡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褐色的液體濺了出來,弄髒了文件和桌面。
但他毫不在意。
胸腔裏充斥着一股強烈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煩躁和暴戾。他想立刻沖去片場,想把那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從蘇晏身邊拉開,想將他牢牢鎖在自己身邊,不讓任何人窺視,不讓任何人觸碰!
這種強烈到近乎瘋狂的占有欲,連他自己都感到震驚和陌生。
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即使是面對上百億的並購案出現意外,他也能保持絕對的冷靜和理智。但現在,僅僅因爲一張工作劇照,他就失控至此。
程斐聽到動靜,小心翼翼地推門進來:“凌總?”
看到凌曜那難看至極的臉色和桌上的一片狼藉,程斐心裏一驚,立刻噤聲。
凌曜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陰霾的眼睛看向程斐,聲音冰冷得像是淬了毒:“這個星耀娛樂的王總,是不是上次想塞他那個小情人進我們地產項目代言的那個?”
程斐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凌總這怒火是遷怒,連忙答道:“是的,凌總。後來被我們否了。”
“告訴他,他的所有項目,凌世都不會投資。以後他的東西,不要再送到我面前。”凌曜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
“是,凌總。”程斐心下駭然,就因爲一份可能不合心意的劇照,直接斬斷與一個合作方的所有可能性?這簡直……
凌曜揮了揮手,示意程斐出去。他煩躁地鬆開領帶,感覺胸口窒悶得厲害。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的車水馬龍,試圖平復那失控的情緒。
但那張照片的畫面卻像附骨之蛆,牢牢釘在他的腦海裏,反復播放。
他想起蘇晏那雙平時溫和清澈、偶爾帶着倔強的眼睛,此刻卻在照片裏爲了別人而痛苦瘋狂。 他想起蘇晏那纖細卻柔韌的腰肢,此刻卻被另一個人的手臂環繞(雖然是戲劇效果)。 他想起……自己甚至還沒有真正地、認真地吻過他。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就像野火般無法遏制。
他們之間所有的親密,都帶着表演的性質,都是爲了給鏡頭看的。即使有那麼幾次近乎失控的瞬間,最終也都克制住了。
而現在,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卻能在戲裏,如此理所當然地擁有他情緒爆發最激烈的時刻,擁有他那樣近距離的接觸!
憑什麼?
一種極度不平衡的、酸澀到極點的情緒洶涌而上,幾乎要將他淹沒。他清楚地知道這是遷怒,這是毫無道理的占有欲,這甚至違背了他自己定下的“專業”規則。
但他控制不住。
他就是看不得蘇晏和別人那樣親近,即使是假的,是工作,也不行!
這種陌生的、強烈的、名爲“嫉妒”的情緒,像一頭失控的猛獸,在他體內橫沖直撞,讓他煩躁不堪,坐立難安。
他猛地轉身,拿起桌上的內部電話,撥通了程斐的號碼,聲音依舊冰冷,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下午的行程全部推遲。備車,去片場。”
他要去親眼看看。 他要確認,那只是工作。 他需要做點什麼,來平息體內這股幾乎要將他焚毀的無名之火。
而另一邊,剛剛結束拍攝,正在休息室擦着頭發的蘇晏,莫名地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後背竄起一陣莫名的寒意。
他並不知道,一場因他而起的、席卷而來的風暴,正在路上。而那個身處風暴中心卻渾然不自知的男人,即將因爲他與別人的一場“吻戲”,而迎來他們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情感上的劇烈碰撞。
醋意,已然初顯。 只是當局者迷,尚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