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逐光》的拍攝進度過半，劇組舉辦了一個小型的慶功宴。氣氛熱烈，觥籌交錯。蘇晏作爲男主角，自然是衆人敬酒的焦點。他本來酒量就淺，加上這幾天心裏憋着事——與凌曜的冷戰、那張惹禍的吻戲劇照帶來的微妙壓力、以及對自己越發失控的心情的惶恐——種種情緒交織下，他幾乎是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往下灌，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
等到宴席散場時，蘇晏已經醉得有些腳步虛浮，眼尾泛着誘人的薄紅，平日裏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潤迷離的霧氣，看人時帶着不自知的懵懂和勾人。經紀人林薇扶着他，急得團團轉：“哎喲我的小祖宗，你怎麼喝這麼多！你這明天還有早戲呢！”
蘇晏只是含糊地嘟囔着，腦袋昏沉得厲害，只覺得周圍的聲音嗡嗡作響，世界都在旋轉。
林薇正打算艱難地把人塞進出租車，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卻無聲無息地滑到了他們面前停下。後車窗降下，露出凌曜那張冷峻的側臉。
林薇嚇了一跳：“凌…凌總？您怎麼來了？”
凌曜的目光越過她，直接落在她懷裏那個醉得東倒西歪的人身上。看到蘇晏那副雙頰酡紅、眼神迷離、軟綿綿毫無防備的樣子，他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光芒，像是不悅，又像是別的什麼。
“上車。”凌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簡短地命令道。
林薇如蒙大赦，趕緊把蘇晏扶過去。凌曜甚至親自探身出來，伸出手臂，幾乎是半抱半扶地將蘇晏接進了車裏。他的動作算不上多麼溫柔，甚至帶着點不容置疑的力道，但護着蘇晏頭防止撞到車頂的手勢，卻泄露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細心。
蘇晏跌入後座，柔軟的真皮座椅和熟悉的冷冽雪鬆氣息包裹而來，讓他舒服地喟嘆了一聲，下意識地往氣味來源處蹭了蹭，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嘴裏無意識地呢喃：“……好暈……”
凌曜的身體瞬間僵硬了一下。他看着幾乎要靠進自己懷裏的人，那雙溼漉漉、毫無防備的眼睛近在咫尺，溫熱的、帶着酒氣的呼吸輕輕拂過他的下頜，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他深吸一口氣，對車外的林薇點了點頭：“人我帶走，你先回去。”
車窗升起，隔絕了外面的世界。狹小密閉的車廂內，頓時只剩下兩人以及前面安靜開車的司機。空氣裏彌漫着濃鬱的酒香和蘇晏身上淡淡的、清新的氣息，與凌曜慣有的冷冽雪鬆味交織在一起，發酵出一種曖昧而危險的氛圍。
車子平穩啓動。蘇晏因爲慣性，腦袋一歪，徹底靠在了凌曜的肩膀上。柔軟的發絲蹭着凌曜的頸側，溫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襯衫面料傳遞過來，像一小簇火苗，瞬間點燃了凌曜皮膚下的血液。
凌曜垂眸看着肩頭那顆毛茸茸的腦袋，身體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他想推開他，維持那該死的距離和理智，但手指動了動，最終卻只是僵硬地放在身側，任由那帶着酒意的溫熱呼吸，一下下地灼燙着他的神經。
“……難受……”蘇晏不舒服地動了動，眉頭微微蹙起，像是尋求安慰般，無意識地又往凌曜頸窩深處蹭了蹭，嘴唇幾乎要貼到他的皮膚。
凌曜的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呼吸驟然加重。他感覺自己的自制力正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自找的。”他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響起，帶着一絲壓抑的怒意，卻又像是在無可奈何地嘆息，“誰讓你喝這麼多。”
蘇晏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頭，努力聚焦視線，想要看清眼前的人。醉意朦朧中，凌曜那張輪廓分明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卻又該死的熟悉和……令人安心。
“唔……凌…曜？”他大着舌頭，嚐試性地叫出這個名字，聲音軟糯帶着鼻音，像羽毛輕輕搔過心尖。
凌曜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這是蘇晏第一次在非必要場合，直接叫他的名字，褪去了所有敬稱和僞裝，帶着醉後的依賴和親昵。
“嗯。”凌曜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單音，聲音低啞得厲害。
得到回應，蘇晏像是得到了某種鼓勵，傻乎乎地笑了起來，眼神迷離地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凌曜緊繃的臉頰，嘟囔道：“……好硬……你不要老是……板着臉嘛……笑一笑……”
指尖溫熱柔軟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竄遍凌曜全身。他猛地抓住蘇晏那只作亂的手，手腕纖細，皮膚細膩溫熱，在他微涼的掌心中微微顫抖。
“別鬧。”凌曜的聲音更加沙啞，帶着警告的意味，但握着他的手，卻沒有立刻鬆開。
蘇晏被他抓住手，有些不舒服地掙扎了一下，沒掙脫，反而借着力道又湊近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幾乎鼻尖相碰，呼吸徹底交錯纏繞在一起。
酒香混合着蘇晏身上獨特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鬱，幾乎要將凌曜溺斃。他能清晰地看到蘇晏纖長的睫毛上細微的顫動，看到他水潤唇瓣上誘人的光澤，看到他眼中倒映出的、自己已然失控的模樣。
“你好凶……”蘇晏委屈地扁了扁嘴，因爲醉意，眼尾那抹紅暈更加明顯，看起來楚楚可憐，又該死的誘人，“……可是……爲什麼……我又有點……喜歡……”
最後幾個字，輕得如同夢囈，幾乎消散在兩人交錯的呼吸間。
但卻像一道驚雷，狠狠劈中了凌曜。
喜歡？ 喜歡什麼？ 喜歡他的凶？還是……喜歡他？
巨大的震動和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嘯般沖擊着他的心髒，幾乎讓他無法呼吸。但緊隨而來的，卻是更深的恐慌和不確定——這是醉話？還是……酒後吐真言？
他死死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這張臉，試圖從中找出任何一絲虛假或戲謔的痕跡。但他只看到了一片懵懂的、醉意盎然的真誠。
理智的弦，在這一刻，徹底崩斷。
凌曜的眸色瞬間沉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裏面翻滾着駭人的欲望和掙扎。他握着蘇晏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另一只手則抬起來，近乎顫抖地撫上蘇晏滾燙的臉頰，拇指指腹摩挲着他眼尾那抹豔色，動作帶着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珍重和貪婪。
“蘇晏……”他低喚他的名字，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絕望地祈求，“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蘇晏被他指尖微涼的觸感激得微微瑟縮了一下，卻又像貪涼的小貓一樣，無意識地將臉頰更貼近他的掌心，發出舒服的輕哼。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眼前人，醉醺醺的大腦卻無法處理這麼復雜的問題，只是遵循本能地嘟囔：“……知道……你……好看……就是……太冷了……”
他說着，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開心的事，眉頭蹙起，帶着醉後的委屈和控訴：“……你還不讓我……接工作……壞人……”
這顛三倒四、毫無邏輯的醉話，卻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凌曜內心最柔軟也最脆弱的角落。所有的憤怒、嫉妒、不安，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單純的、帶着依賴的抱怨所撫平。
他看着眼前這個毫無防備、醉態可掬地控訴着他的人，心髒像是被泡在溫熱的酸水裏，又軟又澀。
什麼契約，什麼規則，什麼狗屁的保持距離！
去他媽的！
他猛地收緊了手臂，將那個不斷散發着誘惑而不自知的人，緊緊攬進了懷裏。
蘇晏猝不及防地撞進一個堅實溫熱的胸膛，鼻尖滿是那股令他安心的冷冽氣息。他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找到了最舒適的窩，滿足地喟嘆一聲，徹底放鬆下來，將全身的重量都交付了過去，臉頰依賴地在他頸窩處蹭了蹭，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含糊道：“……暖和……”
凌曜抱着懷裏這具溫軟的身體，感受着對方全然依賴的姿態和透過襯衫傳來的灼人體溫，渾身的血液都在喧囂沸騰。他低下頭，下頜輕輕抵着蘇晏柔軟的發頂，貪婪地呼吸着帶着酒氣的發香，手臂收得極緊，仿佛要將人揉進自己的骨血裏，再也不分開。
“對不起……”他在蘇晏耳邊極低地、沙啞地道歉，聲音輕得如同嘆息，帶着前所未有的懊悔和疼惜，“是我不好……以後……不會了……”
不會再幹涉你，不會再讓你難過。
只要你……別用那種眼神看別人。
別讓別人碰你。
懷裏的蘇晏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聽到，只是無意識地哼唧了一聲，像是回應。
車廂內陷入了另一種寂靜。只有引擎低沉的聲音和兩人交織的、逐漸變得同步的呼吸聲。曖昧的氣息濃稠得化不開，每一個分子都在叫囂着渴望。
凌曜微微鬆開懷抱，低下頭，目光幽深地鎖住蘇晏那近在咫尺的、微微張開的唇瓣。那唇色因爲酒意而格外紅潤，像沾染了露水的玫瑰花瓣，誘人采擷。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眼神暗沉得嚇人，緩緩地、如同受到蠱惑般，低下頭去。
越來越近……
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熱度……
近到幾乎能數清對方顫抖的睫毛……
就在他的唇即將觸碰那夢寐以求的柔軟時——
“唔……想吐……”懷裏的蘇晏突然眉頭緊皺，不舒服地掙扎起來。
所有旖旎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凌曜的動作猛地僵住，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瞬間清醒了大半。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扶正蘇晏，拍着他的背，語氣帶着一絲罕見的慌亂：“忍住！馬上到家了！”
他對前座的司機急促道：“開快點！”
司機應聲加速。
所幸，蘇晏只是幹嘔了幾下，並沒有真的吐出來。但這突如其來的插曲，也徹底驅散了剛才那幾乎失控的魔咒。
凌曜看着重新靠在他懷裏、似乎又昏睡過去的蘇晏，眼神復雜萬分。有未褪的情欲，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深深的無奈，還有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寵溺。
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
只是將人更緊地摟在懷裏，用自己的大衣裹住他，下巴輕輕蹭着他的發頂，無聲地嘆了口氣。
車子終於駛入別墅車庫。
凌曜小心翼翼地將已經睡熟的蘇晏抱出車子，像是抱着什麼易碎的珍寶，一步步走上樓，輕柔地將他放在主臥的大床上。
他蹲在床邊，就着昏暗的夜燈，久久地凝視着蘇晏恬靜的睡顏。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出，極輕地拂過他微紅的臉頰，描摹過他精致的眉眼，最後，近乎虔誠地，用指腹極其輕柔地擦過他溫熱柔軟的唇瓣。
那觸感，讓他指尖如同過電般顫抖。
“晚安，我的小醉鬼。”他低下頭，最終，將一個克制而滾燙的吻，輕輕印在了蘇晏光潔的額頭上。
做完這一切，他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替蘇晏掖好被角，轉身快步離開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他需要沖個冷水澡，冷靜一下幾乎要失控的自己和那顆狂跳不止的心。
而床上，本該“熟睡”的蘇晏，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一滴淚，悄無聲息地從眼角滑落，迅速沒入枕芯。
剛才那一刻……他其實是醒着的。
從凌曜幾乎要吻上他的那一刻起，他就被那強烈的、無法忽視的悸動驚醒了。
他只是……不敢睜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