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收回手,像是碰到了什麼燙手山芋。
臉上是十足的嚴肅和爲難,欲言又止。
裴昀何等人物,立刻察覺到不對,眼神沉了下來:“怎麼?”
難不成他有什麼大病?
“裴老板您脈象洪大有力,本是龍精虎猛之相,但......細究之下,浮而無根,這恐怕是,腎氣有虧之兆啊。”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腎氣有虧?
裴昀臉上的表情凝固住。
他活了二十多年,頭一次聽見有人敢說他“不行”。
昨晚那個女人被他折騰得哭着求饒,那反應足以證明他很行。
行得不得了。
他氣得發笑,嘴角扯出一個森然的弧度:“白小姐可知禍從口出?”
!
白佳玉心頭狂跳,知道自己玩過了火,趕緊找補,臉上露出誠惶誠恐的表情:“裴老板您別誤會,我說的腎虧,不是您想的那樣。”
“中醫裏講的腎,主藏精,主水,爲先天之本。”
“您這脈象,是思慮過甚、勞累過度,耗了心神,才牽連了腎氣。”
“說白了,就是太累了,傷了底子。”
“跟、跟那風月之事,是兩碼事。”
昨晚她累得離開時走路都發顫,心裏憋着氣,想借此機會逞口舌之快,卻不曾想這人小氣至極。
裴昀盯着她,眼裏的寒冰並未完全融化,但那股子戾氣卻散了些。
他當然知道自己沒問題,只是這女人煞有介事的診斷,實在讓他窩火。
“是麼。”
他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不辨喜怒。
“千真萬確,您只要好生休養一陣,再吃幾服固本培元的藥,很快就能恢復。”
白佳玉連忙保證,恨不得指天發誓。
看着她低眉順眼的模樣,裴昀只覺不耐。
“白小姐往後說話別大喘氣,容易讓人誤會。”
白佳玉面上假笑,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外頭都傳裴老板您寬宏大量,我看也不盡然。”
然,話說出口她就後悔了。
瘋了,真是瘋了!
怎麼又頂回去了?!
然,這回裴昀卻沒生氣,眼底反而劃過極淡的興味。
他原以爲她和自己見過的那些舊派女人沒什麼不同,恪守規矩,膽小如鼠,見着他只會戰戰兢兢地垂着頭。
可她偏偏敢當着他的面,說他腎虧,還說他小氣。
有意思。
片刻後,在白佳玉恨不得鑽地縫時,他忽然出聲:“許成,送白小姐回去罷。”
說完他便轉身,徑直朝樓下走去,再沒看白佳玉一眼。
直到坐上來時那輛老福特,白佳玉才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軟軟的靠在椅背上。
冷汗從額角滑落,她抬手一抹,一手冰涼的溼意。
太險了。
剛才那短短幾分鍾,比她上輩子被賣給老變態時還要煎熬。
她方才怎就那麼大膽,敢跟裴昀頂嘴?
她重生回來是爲了報仇,把孫家欠她的連本帶利討回來,不是爲了跟裴昀這種人鬥氣。
他太敏銳,太危險。
自己在他面前,任何一點意外都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以後再見着他,一定得加倍小心,再不能像今日這般由着性子來了。
車子在孫家所在的弄堂口停下。
白佳玉提着藥箱,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上那副溫順恭謹的表情,走回鴿子籠。
剛進門,喜歌就迎了上來,小聲說:“小姐,老太太一直在問您呢。”
白佳玉點點頭,明白自己去裴宅必會引得那老太太關心。
可還沒來得及回房喘口氣,連翠就過來了,說是老太太請她過去說話。
老太太的廂房裏燃着安神香,一股子陳舊又壓抑的味道。
“回來了?”
老太太坐在榻上,手裏捻着一串佛珠,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裴昀母親的病,怎麼樣?”
“回媽的話,嬸子是鬱結於心,算不得什麼大病,只是拖得久了,傷了些根本。”白佳玉揀着能說的說。
“我已經施了針,也開了方子,好生調養一陣子,也就無礙了。”
“那就好。”老太太聽了,臉上露出滿意之色。
能借着這事跟裴昀搭上關系,對孫家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她的目光隨即轉到了白佳玉平坦的小腹上,那眼神似是在看稀世珍寶。
“你這肚子可有什麼動靜?”
白佳玉心頭一緊。
“都說害喜害喜,我瞧着你這幾天,吃得香睡得着,跟沒事人一樣,可別是......弄錯了吧?”
老太太眯着眼瞧白佳玉,眼底透着狐疑。
白佳玉的後背又開始冒汗,這老東西,果然沒那麼好糊弄。
再加上孫靈秀今日的一番試探,恐是讓她也跟着懷疑了。
她心底緊張,面上並未顯露分毫,只是羞澀地笑了笑,手撫上小腹。
“媽,您忘了,我自己就是郎中,這孕吐的反應也是因人而異的,有的人打頭裏就吐得天昏地暗,有的人,要到三四個月才有些反應,還有的,整個孕期都跟沒事人一樣。”
“我這許是反應晚些。”
見她說得有理有據,面不紅耳不赤,老太太那點疑心頓時煙消雲散。
她點了點頭,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
“也是,是我老婆子瞎操心了。”
她朝着白佳玉招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邊,拉住她的手拍了拍。
“往後,家裏的活計你都不用沾手了,刺繡也停了,仔細傷了眼睛。”
“你就安安心心養着,什麼都別想,務必把我們孫家這根苗子給我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白佳玉順從地低着頭,聲音溫婉:“是,兒媳記下了,定會好生照顧肚子裏的孩兒。”
她的心裏卻在冷笑。
孫家的血脈?
孫家作惡多端,滿門畜生,就不該有香火傳下來。
她要的,是借着這個“孫家的種”,把老太太手裏攥着的那些金條、古董、房契,一點一點,全都掏出來。
老太太又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半天,才心滿意足地準許白佳玉回廂房歇息。
回到自己住處後,白佳玉臉上的溫順僞裝頃刻間土崩瓦解。
她疲憊地靠在椅背上,輕聲喚道:“喜歌。”
守在門外的喜歌立刻推門進來,反手將門閂插好。
“小姐?”
“藥丸呢?拿給我。”白佳玉的聲音壓得極低。
喜歌心頭一抖,趕緊從貼身的口袋裏掏出一個用油紙包着的小包,遞了過去。
“小姐,這......這要是被發現了,是要沉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