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玥有好多話想和娘親說,可她也想念祖父、父親和小姑。
雨露均沾,她誰都不能忽略。
堂屋裏,沈雲鶴坐在主座,沈明玥一張圈椅坐在老爺子身邊,下面坐着沈修羅氏夫妻,二叔沈哲和崔氏還有小姑沈曼。
沈明軒、沈明宇,還有二房的沈明瑤、沈明飛都站在各自父母身後。
“謝家人待你好不好?”這是沈雲鶴和羅氏夫妻倆最關心的問題。
“老太太待我很親近,大姑娘也很好;其餘幾人,目前沒什麼過多往來,面上過得去。”
沈雲鶴:“國公爺今日沒來,真是爲政務所累?”
沈明玥欲言又止。
沈雲鶴就知道不是。
沈修腦門頓時蹭蹭冒火。
這門親事是高攀,卻也不是他們上趕着攀高枝。
衛國公府真敢對女兒不好,他就是冒着大不韙的風險告御狀,也要讓全京城都知道衛國公是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對上一家子人精關切的目光,沈明玥自知瞞不過,一五一十交代。
崔氏嘴快,忍不住又說道:“崴個腳而已,請了大夫還不行,非得告訴國公爺幹什麼,他是大夫嗎?”
沈明玥:“……那畢竟是國公爺嫡親的舅父。”
崔氏嗤笑道:“嫡親的舅父舅母能不知道今日是你這個正牌國公夫人回門的日子,他這個腳早不崴晚不崴偏偏挑今天崴,說他不是故意的傻子才信。”
其他幾個長輩心裏也有如此猜測,只是不好宣之於口。
沈雲鶴清了清嗓子,“休要再胡言,當心隔牆有耳。”
今日跟着一起回來的,可有謝府的小廝。
崔氏嚇得臉色一白,差點忘了這事。
羅氏笑着起身,對老爺子道:“父親,我有些事要交代給玥玥。”
女兒家真正的心裏話,都只會和母親說,這一點,沈雲鶴也明白。
點頭讓她們娘倆去了。
羅氏拽着女兒的手直奔二進院的東廂房,林媽媽和青禾綠煙得了眼色,也跟了進去。
房門關得嚴嚴實實。
羅氏:“快和我說啥哦,你在謝府到底過得怎麼樣?”
母親一副如臨大敵的神情,反而讓有心想訴苦的沈明玥有些於心不忍。
“娘放心,沒有人苛待我,吃的住的都好。”
“那別的呢?國公府真如傳言所說,對他那個舅父家的表妹情深意重?”
這正是沈明玥此番回娘家最想請教娘親的問題。
照着以前長安城那些傳言,謝翎與林家表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由於飛來橫禍,一對有情人被迫分離,男婚女嫁,自此互不相關;
對這些,沈明玥嫁過去之前都聽說過,也幾乎都相信。
可這三日過去,她有點拿不準。
如果說洞房那一夜謝翎是抱着全禮、盡丈夫責任的心而行事,那第二晚又算什麼?
雖說那一晚她有心勾引,確實主動了點,可也不至於讓他熱情似火到那般田地。
最最重要的是,他若心裏真還有別的女人,怎麼還能如此對她?
羅氏聽女兒說完,心下有些拿不定主意。
但以她活了半輩子的經驗,她覺得,傳言不可盡信。
沈明玥盼着是這樣,又怕自己會錯意,“萬一都是真的呢?”
羅氏不以爲然嗤笑道:“就沖他在你身上的熱情,只有兩種可能;一,他本就是朝秦暮楚、貪戀女色之徒;二,他對那個勞什子表妹,都是人雲亦雲哄抬出來的。”
沈明玥躺在母親懷裏,只覺得頭都大了。
“不想了,過去的事不論是真是假都多想無益,我過好自己的才最要緊。”
起碼從這幾天夜裏的表現,謝翎喜歡她的身子毋庸置疑。
羅氏一陣臉熱,勾了下女兒的鼻尖,“到底嫁了人,說話一點不害臊。”
沈明玥抱着肩膀,枕在母親腿上,任由母親溫柔的動作給她按摩太陽穴。
“不然能怎麼辦?我和他,只怕沒一個興趣喜好能撞到一起,也只能指望着床上增進感情了。”
羅氏聽到這話,頓感哭笑不得。
外面忽然傳來小廝的說話聲,“國公爺來了,老爺讓請夫人和小姐出去呢。”
羅氏輕輕拍了拍昏昏欲睡的女兒,“都來了,別睡。”
沈明玥迷迷糊糊睜開眼,“誰來了?”
林媽媽滿臉喜色,“夫人國公爺來了。”
沈明玥面無表情,翻了個身想繼續睡。
羅氏將她轉回去,“賭氣呢?這會不出去可是失禮。”
沈明玥打着哈欠慢慢坐起身。
羅氏納悶:“剛才還好好說着話,怎麼突然就困成這樣?”
和自己親娘,沈明玥一點沒覺得不好意思,朝屋外努努嘴,“罪魁禍首剛來。”
羅氏:……
……
林府和謝府只隔了兩條街,謝翎駕馬不到一刻鍾就到了舅父院子。
林太傅知道今日是他妻子回門的日子,一直在趕他走。
謝翎充耳不聞,直到大夫發話。
林太傅覺察了什麼,目光晦暗不明看向妻子。
林夫人心虛別過臉。
林太傅臉沉了沉,顧忌外甥在,沒有當場發作。
“雲川,舅舅這沒什麼大礙,你在這也幫不上什麼忙,快去你嶽家,別耽誤了時辰。”
有大夫在,又確實不曾很嚴重,謝翎放心離去。
出了林府,自有引路的小廝帶他去和平坊。
於公而言,按照規矩禮法,回門這一日他是必須往嶽家去一趟的;
而於私。
比起陌生的沈家、陌生的一切,他更願意在林府陪伴舅父。
和平坊距離崇仁坊有些距離,即便是騎馬,也得至少兩刻鍾。
朱雀大街過路百姓和商販又多,愈發快不得。
硯書:“家主,您遲了這麼久才過去,夫人會不會生您的氣?”
謝翎漫不經心地拂了拂衣袖,“事出從急,遲到非我本意,有何可氣?”
硯書搖搖頭,家主沒有情根。
說了也白說。
即便知道沈家家世不豐,可看到眼前這座、謝府任何一個別院都比其來得華麗精美的三進小院,謝翎難掩眼底詫異。
勒住繮繩時,門前槐花樹下的兩道身影先一步映入眼簾。
年長的那個看着不過弱冠之年,身着月白長衫,身姿挺拔如鬆,眉宇沉穩,眼角眉梢卻凝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凌厲;
矮個兒的幼弟,看起來不過十歲,一身寶藍短打,個頭剛及兄長腰側,白嫩的臉上滿是故作嚴肅的認真。
兩人容貌有六分相似,一大一小站在金光下,截然不同的年紀,卻透着一股異曲同工的不怒自威。
謝翎長腿一邁,翻身下馬。
剛站穩,對面穿着月白長衫的青年便邁步上前,雙手交疊於胸前,躬身行了一禮,“國公爺光臨寒舍,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謝翎目光微凝,拜過目不忘的本事所賜,他認出眼前之人正是去年秋闈的探花郎、現任八品監察御史的沈家長子、即他名義上的舅兄——沈明軒。
“舅兄客氣,原是謝翎來遲,勞煩舅兄等候。”
大門內忽然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謝翎凝眸看去,就見兩位身着深色錦袍的男子並肩迎了出來。
走在前方的老者須發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卻矍鑠如鷹,當是沈家祖父;
其後的中年男子面容儒雅,身着藏青色官袍,眉宇間帶着幾分書卷氣,當是沈父沈修。
二人拱手行禮,動作規整,神色恭敬。
沈雲鶴聲音蒼老卻有力,“國公爺大駕光臨,老夫有失遠迎,望乞恕罪。”
沈修亦躬身附和,語氣平和卻帶着難以掩飾的拘謹:“國公爺一路辛苦,快請入內奉茶。”
謝翎看着二人畢恭畢敬的模樣,心中了然。
沈家雖已與謝家結爲姻親,這兩位長輩也始終恪守着禮數的邊界,不敢以長輩自居。
他連忙側身避讓,拱手回禮道:“祖父、嶽父大人不必多禮,折煞晚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