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透,章昊就揣着戶口本和攢下的錢出門了。路過李大叔家時,老人家已經站在門口等他,手裏拎着個褪色的帆布包,裏面裝着給張幹事帶的兩斤茶葉——這是李大叔托人從縣城買的,說是張幹事愛喝這口。
“走吧,去早了能排在前面。”李大叔拍了拍他的胳膊,步伐穩健得不像快六十的人。
鎮政府的院子裏已經站了不少人,都是想登記攤位的。有賣菜的、修鞋的、做小買賣的,三三兩兩地聚着聊天,空氣裏飄着早飯的香味和興奮的議論聲。章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外鄉人,他正跟一個穿中山裝的男人套近乎,手裏也拎着個紙包,估計也是送禮的。
“那就是張幹事。”李大叔往中山裝男人那邊努了努嘴,“人不算壞,就是有點官僚,愛端架子。”
輪到他們時,張幹事正低頭翻着登記表,頭也沒抬:“姓名?住址?想登記什麼攤位?”
“章昊,紅旗鎮東街三組的,想賣電子表。”章昊把戶口本遞過去,聲音不卑不亢。
張幹事這才抬頭看了他一眼,又掃了眼旁邊的李大叔,眼神緩和了些:“電子表?這玩意兒算‘小商品’,得額外填張申請表。”他從抽屜裏抽出張表推過來,“按上面的項填,尤其是進貨渠道,得寫清楚。”
章昊心裏有數——進貨渠道肯定不能寫真的,他提筆寫了“托廣州親戚代買,少量自銷”,字跡工整,看着像那麼回事。
李大叔趁他填表的功夫,把茶葉往張幹事桌上一放,笑着打哈哈:“張幹事,嚐嚐這個,我侄子從縣城捎來的雨前茶,您給品品。”
張幹事眼睛亮了亮,嘴上卻說“老李你這是幹啥”,手卻把茶葉往抽屜裏塞得飛快。他拿起章昊填好的表看了看,又瞥了眼院子裏的外鄉人,突然問:“你也賣電子表?跟那個南方人撞了?”
“不算撞吧,”章昊接過話頭,“他賣他的,我賣我的,都是正經做生意,不妨礙。”
張幹事“嗯”了一聲,在登記表上劃了個勾:“行,攤位給你劃在西頭,挨着修鞋的老周,明天就能用。攤位費一個月五塊,先交三個月的。”
章昊趕緊掏出十五塊錢遞過去,拿到那張蓋着紅章的攤位證時,手心都有點冒汗——這可是他在紅旗鎮“正經營生”的第一步。
剛走出鎮政府,就被外鄉人堵在了門口。他臉上沒了之前的囂張,反而帶着點陰惻:“小子,挺能耐啊,找了李老頭當靠山?”
“登記攤位是憑本事,不是靠靠山。”章昊把攤位證往兜裏一揣,語氣平淡,“有這功夫堵我,不如想想怎麼把你的表賣出去。”
外鄉人被噎了一下,眼神狠了狠:“別得意太早,這紅旗鎮的生意,不是你想做就能做的。”說完轉身就走,肩膀故意撞了章昊一下。
李大叔皺了皺眉:“這小子不對勁,你最近多留點心。”
“我知道。”章昊望着外鄉人的背影,心裏清楚,這只是開始。
回到鎮上,章昊第一時間去找蘇清月。她正在後院劈柴,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半截細白的胳膊,額頭上滲着細密的汗珠。聽到動靜回頭,看到章昊手裏的攤位證,眼睛瞬間亮了:“成了?”
“成了,”章昊把證遞給她看,“明天就能用,在西頭,挨着修鞋的老周。”
蘇清月摸着那張蓋着紅章的紙,激動得臉都紅了:“以後咱們就能光明正大地賣表了?”
“對,不用再躲躲藏藏了。”章昊看着她的樣子,心裏也挺高興,“今天咱們先歇一天,明天一早去布置攤位。”
正說着,蘇清月的娘從屋裏出來,手裏端着個空盆,看到章昊時腳步頓了頓,臉色不太好看:“清月,跟我進來。”
蘇清月吐了吐舌頭,趕緊跟進去。章昊聽見屋裏傳來壓低的爭吵聲,大概是蘇大娘不贊成女兒跟他一起“拋頭露面”做生意。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卻也理解——這年代,姑娘家跟男人一起擺攤,確實容易被說閒話。
沒過多久,蘇清月紅着眼睛出來了:“我娘……我娘讓我別再跟你去擺攤了。”
“沒事,”章昊怕她難過,趕緊說,“明天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家歇着。等生意穩定了,我再跟大娘解釋。”
蘇清月咬着嘴唇,半天點點頭:“那你自己小心點,那個外鄉人……”
“我知道。”
章昊回到家,開始琢磨怎麼布置攤位。他找了塊木板當櫃台,又從舊貨市場淘了個掉漆的鐵皮盒當錢箱,還特意做了塊“保修三個月”的木牌——這在當時算是新鮮事,肯定能吸引顧客。
第二天一早,章昊推着板車去了新攤位。修鞋的老周已經支起了攤子,見他過來,笑着打招呼:“你就是章昊?老李跟我提過你,是個能幹的年輕人。”
“周大爺好,以後請多關照。”章昊遞過去根煙。
老周接過煙夾在耳朵上,壓低聲音:“那個南方人也在這一片,就在東頭賣襪子的旁邊,你倆離得不遠,當心他使壞。”
“謝謝您提醒。”
章昊剛把電子表擺好,就有顧客圍了過來。有了正經攤位,大家買得更放心,不到一上午,帶去的二十塊表就賣了大半。正忙着給一個大嬸找零,突然聽到一陣喧譁,抬頭一看,外鄉人正領着兩個穿制服的人往這邊走,爲首的是市場管理隊的劉隊長——這人是王虎的表舅,出了名的護短。
“劉隊長,就是他!”外鄉人指着章昊,嗓門拔尖,“他賣的電子表是走私貨,沒正經渠道,昨天登記的時候肯定是騙了張幹事!”
劉隊長眯着眼睛打量章昊,語氣不善:“小子,把你的進貨憑證拿出來看看。”
章昊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是來找茬的。他不動聲色地掏出攤位證:“劉隊長,我是正經登記的攤位,進貨渠道在申請表上寫得清清楚楚,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鎮政府查。”
“查?我看不用查了!”劉隊長一揮手,“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先扣下來再說!”
兩個隊員就要動手掀攤子,章昊趕緊攔住:“劉隊長,您不能憑他一句話就扣我的貨吧?得講證據。”
“證據?”外鄉人在旁邊煽風點火,“他要是有證據,早就拿出來了!我看他就是心虛!”
周圍的攤主都圍過來看熱鬧,老周忍不住替章昊說話:“劉隊長,小章這孩子挺本分的,不像賣走私貨的,是不是有啥誤會?”
“你個修鞋的懂什麼!”劉隊長瞪了老周一眼,“再廢話連你的攤子一起扣!”
老周不敢說話了,章昊卻沒慌。他知道這種人是見錢眼開,從口袋裏掏出五塊錢,悄悄塞進劉隊長手裏:“劉隊長,一點小意思,您抽煙。這其中肯定有誤會,您消消氣,我這就去鎮政府拿申請表給您看。”
劉隊長捏了捏手裏的錢,臉色緩和了些,故意咳嗽了兩聲:“行,我就給你個機會。限你半小時,拿不來憑證,別怪我不客氣!”
“謝謝劉隊長!”章昊趕緊推着板車往鎮政府跑,心裏暗罵外鄉人陰險——這明顯是跟王虎串通好了,想借劉隊長的手把他趕走。
找到張幹事說明情況,張幹事皺着眉:“劉老四就是這德行,被王虎當槍使。”他從抽屜裏翻出章昊的申請表,“拿着這個去,看他還敢咋地。”
章昊拿着申請表往回趕,遠遠就看見外鄉人正跟劉隊長說笑,大概以爲他拿不出憑證。看到章昊回來,外鄉人的笑容僵了一下。
“劉隊長,這是我的申請表,張幹事籤了字的。”章昊把表遞過去。
劉隊長接過看了看,又瞥了眼外鄉人,臉色有點難看——他沒想到章昊真能拿出憑證。他把表往桌上一扔:“行了,既然有手續,就沒事了。以後好好做生意,別讓人抓住把柄!”說完帶着隊員就走,連外鄉人遞過來的煙都沒接。
外鄉人碰了一鼻子灰,惡狠狠地瞪了章昊一眼,轉身就走。
周圍的攤主都鬆了口氣,老周湊過來:“這小子太不是東西了,以後肯定還會找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章昊笑了笑,心裏卻沒放鬆——這次是躲過去了,但王虎和外鄉人肯定不會罷休,得想個辦法反擊。
傍晚收攤時,章昊數了數錢,比昨天多賺了不少。他特意繞到蘇清月家,想把好消息告訴她,卻看到蘇大娘在門口擇菜,只好把話咽了回去,遠遠沖院裏的蘇清月擺了擺手,示意她一切順利。
回到家,章昊把今天的事捋了一遍。王虎和外鄉人勾結,劉隊長又是王虎的親戚,硬拼肯定不行,得找個機會讓他們吃個虧,知道自己不好惹。
他想起李大叔說過,劉隊長最貪,而且跟鎮上的寡婦有染,這事要是捅出去,他這管理隊的位置肯定保不住。但章昊不想用這麼陰的招——他想光明正大地贏。
正琢磨着,院門外傳來敲門聲。打開一看,是蘇清月,手裏拎着個布包,神色慌張:“我娘睡着了,我偷偷跑出來的。”她把布包遞給章昊,“這是今天賣表的錢,我在家算了算,應該是這些。”
章昊打開一看,裏面是一沓零錢,碼得整整齊齊。他心裏一暖:“你留着花吧,不用給我。”
“不行,”蘇清月搖搖頭,“這是咱們一起賺的。對了,今天那個外鄉人沒找你麻煩吧?”
章昊把劉隊長來查攤的事說了說,蘇清月聽得直皺眉:“他們太過分了!要不……咱們還是別賣了?”
“那怎麼行?”章昊看着她,“咱們好不容易有了正經攤位,怎麼能被他們嚇退?放心,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他從口袋裏掏出塊粉色的電子表,表帶是新換的塑料款,表盤上印着朵小桃花:“這個給你,算是……算是謝你幫忙的。”
蘇清月臉一下子紅了,接過表攥在手裏,小聲說:“那我先回去了,我娘醒了該找我了。”
看着她跑遠的背影,章昊笑了笑,把表攤的錢和自己的錢分開收好。他知道,現在不是心軟的時候,想在紅旗鎮站穩腳跟,就得比別人更狠、更有腦子。
窗外的月亮又升起來了,章昊看着桌上的攤位證,心裏有了個計劃——他要讓外鄉人知道,紅旗鎮的生意,不是誰想來就能來,想走就能走的。
明天,該去會會那個外鄉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