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昊回家只睡了三個鍾頭，天剛亮就爬了起來。他找出那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穿上，又從床底下翻出雙半舊的解放鞋——這身行頭看着最像本分的鄉下小子，擺攤時不容易惹眼。
剛推開院門，就見蘇清月拎着個竹籃站在門口，辮子梳得整整齊齊，臉上帶着點興奮："我把東西都準備好了！"竹籃裏露着塊紅漆木板，上面用白石灰寫着"新式電子表"五個字，筆畫歪歪扭扭，卻透着認真。
"你咋起這麼早？"章昊有點意外。
"睡不着，就想着早點弄好。"蘇清月把竹籃遞過來，"秤在籃子底下，我還從家裏拿了塊粗布，鋪在地上當攤子。"
章昊掀開粗布一看，供銷社的杆秤和幾個用舊報紙包好的紙包整整齊齊擺着，心裏一暖："辛苦你了。"
"不辛苦！"蘇清月眼裏閃着光，"咱們現在就去磚窯取貨嗎？"
"再等等，"章昊看了看天色，"現在太早，鎮上人少，等吃過早飯，趕集的人多了再去。"他往院外望了望，壓低聲音，"你先回家等着，我去看看那個外鄉人在哪兒擺攤，摸清楚情況再說。"
蘇清月點點頭："那你小心點。"
章昊沒直接往鎮口走，繞了條小路往街心挪。紅旗鎮就一條主街，供銷社、郵電局、鎮政府都在這條街上，最熱鬧的當屬東頭的集市場，每逢農歷三、六、九趕集，今天正好是初九，街上已經漸漸有了人影。
他順着牆根慢慢走，耳朵豎着聽周圍的動靜。賣豆腐的梆子聲、收廢品的吆喝聲、孩子們的嬉鬧聲混在一起，透着股煙火氣。快到鎮口時，果然看到棵老槐樹下圍着幾個人，中間擺着個小馬扎，一個穿的確良襯衫的男人正拿着塊電子表比劃。
"看看這表！香港正宗貨！"男人三十多歲，一口帶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話，手裏的電子表在陽光下閃着光，"帶日歷、帶夜光，晚上看時間都不用點燈！五十塊一塊，不講價！"
圍着的人嘖嘖稱奇，卻沒人掏錢。一個戴草帽的老漢咂咂嘴："太貴了！俺一個月工分才值十塊錢，這表能抵俺五個月的！"
"一分錢一分貨啊大爺，"外鄉人掂着表笑，"這玩意兒是稀罕物，整個紅旗鎮就我這兒有，過這村沒這店。"
章昊在旁邊聽了會兒，心裏有了數。這外鄉人賣的表看着和他帶的差不多，甚至款式更舊些，居然敢喊五十塊——這定價簡直是把人往自己這兒推。
他悄悄退了出來，往磚窯走。路上遇到賣豆漿的，買了兩碗，用粗瓷碗裝着，熱氣騰騰的。
到了磚窯，章昊先仔細檢查了藏貨的地方，破磚沒被動過，蛇皮袋安安穩穩躺在那裏。他解開袋口，挑了二十塊款式最鮮亮的電子表，用粗布包好塞進帆布包——第一次擺攤不能帶太多，萬一被查，損失能小點。
往鎮口走時，他把豆漿遞給等在路口的蘇清月："先喝點熱的，一會兒該忙了。"
蘇清月接過碗，小口抿着："那個外鄉人......"
"定價太高，成不了氣候。"章昊說得篤定，"咱們定價三十，比他便宜，還能讓顧客覺得占了便宜。"他從帆布包裏掏出塊電子表遞給蘇清月，"你先拿着練練，有人問就說'親戚從廣州捎來的，就剩這幾塊了'，別說是進貨賣的。"
蘇清月緊張地攥着表："我......我怕說不好。"
"別怕，就當是跟街坊聊天。"章昊拍了拍她的肩膀，"實在不行，我來說。"
鎮口的老槐樹下已經沒了人影，外鄉人大概是挪地方了。章昊選了個離供銷社不遠的牆角，這裏來往人多，又靠着牆根，不容易被風吹日曬。蘇清月趕緊把粗布鋪在地上，將電子表一個個擺好，紅漆木板豎在旁邊，立刻有路過的人停下腳步。
"這是啥？"一個挎着菜籃的大嬸彎腰打量。
"電子表，大嬸。"章昊趕緊遞上笑臉，"不用上弦，走時準，還能看日子。"
"咋賣的？"大嬸拿起塊粉色的表，眼神裏透着喜歡。
"三十塊。"章昊報了價，又補充道，"這是親戚從廣州捎來的，就這幾塊，不是專門賣的，您要是喜歡，算便宜點。"
"三十？"大嬸嚇了一跳，"比供銷社的機械表還貴！"
"這不一樣，"蘇清月趕緊接話，聲音有點抖，"這表不用上弦，戴在手上輕巧，您看這顏色多鮮亮。"她學着章昊教的，把表往大嬸手腕上比了比。
大嬸看着手腕上的粉色表殼，眼睛亮了亮，卻還是放下了："太貴了，我再想想。"
第一個顧客沒成交，蘇清月有點泄氣。章昊卻不慌——他知道這年代的人買東西都愛貨比三家，得有耐心。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穿藍工裝的年輕男人停了下來，他是鎮上農機廠的工人，眼尖地看到了表："這不是廣州那邊流行的電子表嗎？你這兒咋有？"
"親戚捎來的，"章昊遞過一塊黑色的，"大哥要是喜歡，算你二十八。"
年輕男人接過表擺弄了會兒，又問："走時準嗎？不會用兩天就壞了吧？"
"您放心，"章昊指着表盤，"這上面有保修卡，雖然不是正經廠子出的，但我親戚說了，一年內壞了，寄回廣州能修。"其實那保修卡是他自己畫的，但這年代的人大多信這個。
年輕男人猶豫了片刻，從口袋裏掏出一沓皺巴巴的錢，數了二十八塊遞過來："我要這塊黑色的，戴着顯精神。"
第一筆生意成了！蘇清月激動得臉都紅了，趕緊用舊報紙把表包好遞過去。年輕男人揣着表，走兩步還回頭看一眼，生怕被人搶了似的。
有了第一個顧客，接下來就順多了。趕集的人越來越多，看到有人買，不少人都圍了過來。有姑娘喜歡粉色帶花紋的，有老漢想給兒子買塊黑色的，章昊和蘇清月一個介紹一個包裝，忙得腳不沾地。
不到一個鍾頭，二十塊表就賣出去了大半。章昊正忙着給一個大嫂找零，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哼了一聲："哼，什麼正宗貨，我看就是冒牌的。"
回頭一看，那外鄉人不知啥時候站在了攤子旁，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他們的電子表。
蘇清月嚇得往章昊身後躲了躲。章昊不動聲色地把錢塞進兜裏，笑了笑："這位大哥也是賣表的？"
"我賣的是正宗香港貨，"外鄉人抬高了嗓門，故意讓周圍的人聽到，"不像某些人，拿着翻新的破爛充好貨，騙老鄉的錢！"
剛才買表的大嫂一聽，趕緊拿起表翻看："小夥子，他說的是真的？你這表不是新的？"
章昊心裏暗罵外鄉人陰險，臉上卻依舊帶笑："大嫂您放心，我這表是不是新的，您一摸就知道。"他拿起塊沒賣出去的表，指着表帶，"您看這表帶，一點磨損都沒有，要是翻新的，這兒肯定有劃痕。"又擰開背面的蓋子，"裏面的機芯幹幹淨淨，翻新貨能這麼幹淨？"
大嫂湊近看了看，果然沒毛病，瞪了外鄉人一眼："人家這表看着挺好，你別在這兒瞎嚷嚷！"
周圍的人也紛紛附和："就是，人家賣得比你便宜，還沒你那麼多廢話。"
外鄉人沒想到章昊這麼能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指着章昊："你......你等着！"說完轉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章昊鬆了口氣。蘇清月小聲說："他會不會去找人來？"
"別擔心，"章昊把剩下的表收進帆布包，"咱們見好就收，今天先賣到這兒，剩下的明天再賣。"他看了看日頭，"現在該去磚窯把剩下的貨轉移地方了，剛才那麼一鬧，保不齊有人盯上咱們了。"
收拾好攤子，兩人往磚窯走。蘇清月數着手裏的錢，笑得合不攏嘴："一共賣了五十六塊！章昊，咱們一天就賺了這麼多！"
"這才剛開始。"章昊心裏卻沒那麼輕鬆，"那個外鄉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得小心點。"
到了磚窯，章昊正要把剩下的電子表往另一個更隱蔽的角落挪，突然聽到外面有腳步聲。他趕緊示意蘇清月躲進磚堆後面，自己則裝作找東西的樣子。
腳步聲越來越近，居然是王虎的弟弟王豹，身後還跟着兩個流裏流氣的青年。
"虎哥說了，就是這小子搶了外鄉人的生意，"王豹罵罵咧咧的，"讓咱們給他點顏色看看，順便把那些電子表弄過來。"
"豹哥，這磚窯陰森森的，他會不會不在這兒？"一個青年有點發怵。
"肯定在！外鄉人都看見了，他往這邊來了。"王豹一腳踹在磚堆上，"章昊！你給我出來！別躲躲藏藏的像個娘們！"
章昊心裏一沉——這王虎果然跟外鄉人勾搭上了。他悄悄摸了摸身後的鐵棍，這是昨天換刹車片剩下的，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躲是躲不過了，"章昊對磚堆後的蘇清月低聲說，"你從後面的狗洞鑽出去，往鎮上跑，去找李大叔，就說我被王豹堵了。"
"那你怎麼辦？"蘇清月急了。
"我沒事，他們奈何不了我。"章昊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蘇清月咬咬牙，貓着腰往後挪。章昊深吸一口氣，從磚堆後走了出來，手裏把玩着那根鐵棍："找我有事？"
王豹沒想到他敢出來，愣了一下，隨即獰笑："小子，聽說你挺能賣表啊？把剩下的表交出來，再給豹哥磕三個頭，今天就放過你。"
"要是我不呢？"章昊握緊了鐵棍。
"不？"王豹揮了揮手，"給我打！讓他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
兩個青年擼着袖子就沖了上來。章昊早有準備，側身躲過左邊那人的拳頭，手裏的鐵棍"砰"地砸在他的胳膊上，只聽一聲慘叫，那青年抱着胳膊蹲了下去。
右邊的人嚇得一愣，章昊趁機一腳踹在他肚子上，疼得他捂着肚子直哼哼。
王豹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沒想到章昊這麼能打。
"你......你等着！"王豹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扶起兩個手下就跑。
章昊沒追，他知道這只是開始。他走到磚堆後，見蘇清月還沒走，正緊張地看着他："你沒受傷吧？"
"沒事。"章昊活動了下手腕，"看來這磚窯也不安全了，得趕緊把貨轉移到別的地方。"
兩人不敢耽擱，把剩下的電子表裝進蛇皮袋，往鎮西頭的破廟裏走。那破廟早就沒人住了，只有個瞎眼的老和尚偶爾去打掃，最是隱蔽。
把貨藏在佛像後面，用幹草蓋好，章昊才鬆了口氣。蘇清月看着他胳膊上的擦傷，眼圈有點紅："都怪我，要是我剛才......"
"不關你的事。"章昊打斷她，"王虎他們本來就看我不順眼，就算不擺攤，他們也會找別的茬。"他拍了拍蘇清月的肩膀，"別擔心，我有辦法對付他們。"
從破廟出來，天已經擦黑了。章昊把今天賺的錢分了一半給蘇清月："這是你的。"
蘇清月趕緊擺手："我不要，都是你辛苦弄來的。"
"拿着，"章昊把錢塞進她手裏，"咱們是一起幹的，就該一起分。再說，你還幫我不少忙呢。"
蘇清月捏着錢，手指有點抖："那......那我先替你存着，等以後用。"
章昊笑了笑，沒再推辭。路過供銷社時，他買了兩包"大生產"香煙，又買了瓶最便宜的老白幹——這是準備給李大叔的，今天多虧他幫忙解圍，雖然最後沒用到，但人情得記着。
回到家，章昊把剩下的錢小心翼翼地塞進床板的縫隙裏，這是他的啓動資金，一分都不能差。躺在床上，他琢磨着今天的事——王虎和外鄉人勾結，以後肯定還會來找麻煩，得想個辦法徹底解決。
他摸了摸口袋裏王師傅給的地址，心裏有了主意。等這批電子表賣完，就再去趟廣州，進點更好的貨，順便找找王師傅說的那個人，把渠道打通。到時候生意做大了，就不怕王虎這種地痞流氓了。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櫺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章昊握緊了拳頭，他知道，這條路不會好走，但他有信心走下去。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他得早點起，把剩下的電子表賣掉，然後，一步步實現自己的計劃。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