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有重量的。
林默背着蘇雨在溶洞裏走了半小時，這個認知越來越清晰。不是心理作用，是物理上的——越往深處，空氣越稠密，呼吸需要更用力。目鏡的熱感應顯示周圍溫度在緩慢下降，已經從12℃降到了7℃。地下河的水汽在岩壁上凝結成霜，踩上去打滑。
蘇雨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林默能感覺到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在發涼。必須盡快處理傷口，否則她撐不了多久。
“前面……有光……”蘇雨突然說。
林默抬頭。目鏡的夜視模式裏，溶洞前方約五十米處，確實有微弱的光源。不是藍色熒光，也不是火光，而是一種柔和的、乳白色的光，從岩壁縫隙裏透出來。
“可能是磷光礦物，或者……”他頓了頓，“舊世文明的照明系統。”
“小心……”蘇雨提醒。
林默點頭，放慢腳步。靈能刃從背後取下，握在樹皮右手中。刀身的藍色微光在黑暗裏像燈塔，他刻意用手遮住一部分。
靠近光源處，溶洞在這裏變寬，形成一個天然的廳室。光源來自岩壁上鑲嵌的數十顆拳頭大小的乳白色晶體，排列成某種規律的圖案。地面平整，有人工修整的痕跡。廳室中央有一個石台，石台上躺着一具骸骨。
不是現代人的骸骨。骨骼粗大，顱骨結構有細微差異，而且……是暗金色的。
舊世文明遺民。
林默將蘇雨靠在牆邊，走近石台。骸骨保持仰臥姿勢，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握着一本金屬封面的書。書的材質非金非石，表面刻滿細密的符號。
他小心地拿起書。金屬封面觸手冰涼，但翻開時，書頁自動亮起——不是紙張，是某種柔性顯示屏。文字是舊世語，但林默的目鏡配有基礎翻譯功能（蘇雨的終端裏下載了語言包），能看懂大概：
【守望者日志-最終卷】
【記錄者：凱洛斯，第七觀測塔駐守者】
【紀元：終末之年後第127天】
能量潮汐徹底失控了。裂隙在擴大，每天都有新的畸變體從霧中誕生。塔之心已經過載三次，修復系統跟不上損壞速度。
總部傳來最後通訊：放棄地表，啓動“方舟協議”。所有幸存者前往地下城，等待“收割者”的接引。但我知道，他們不會來了。升維通道在三個月前就關閉了，那些先走一步的混蛋拋棄了我們。
我選擇留下。不是出於忠誠，而是因爲……我的女兒沒能通過基因篩選。她被標記爲“不適應體”，被留在了檢疫區。等我趕到時，那裏只剩下一堆灰燼。
所以，我修改了塔之心的程序。如果“收割者”真的回來，如果他們還想像收集標本一樣帶走最後的人類，那麼塔之心會給他們一個驚喜——一次定向能量湮滅，足以炸毀半個峽谷。
這是我的復仇，也是我的墓碑。
後來的探索者，如果你讀到這些文字，請記住：舊世文明從未真正理解過他們接觸的力量。迷霧不是天災，是高等文明的“修剪工具”。人類是花園裏的雜草，長勢太好了，需要定期清理。
而塔之心……是修剪刀。
日志到這裏結束。後面幾頁是復雜的技術圖紙和能量回路設計，林默看不懂。但最後一行手寫的小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如果你也想復仇，去地下城核心。那裏有‘終焉之鑰’，能啓動我設置的湮滅協議。但代價是……你的存在會被徹底抹去，連靈魂的殘渣都不會剩下。”
終焉之鑰。湮滅協議。
林默合上書。金屬封面重新黯淡。他看向那具暗金色的骸骨，突然意識到，這個叫凱洛斯的人，和他一樣是被拋棄的。
只是，凱洛斯選擇了最決絕的報復。
“書上……說什麼？”蘇雨虛弱地問。
林默把書收進背包，走回她身邊：“舊世文明的真相。迷霧是‘修剪工具’，人類是雜草。”
蘇雨苦笑：“和我們的研究結論一致……域外文明在篩選、清理。”
“地下城核心在哪？”林默問。
蘇雨搖頭：“資料裏沒提具體位置……但按照舊世建築學，大型地下設施的核心通常在地質最穩定的區域……而且會有多重防護……”
她突然咳嗽起來，咳出一口黑血。左腿的傷口已經潰爛到小腿，壞死組織的臭味在密閉空間裏彌漫。
必須處理了。
林默把她平放在地，從背包裏取出急救包——是從黑鋼隊員屍體上搜刮的。裏面有止血粉、抗生素、手術刀、縫合線。但他不是醫生，而且蘇雨的傷是電擊加能量灼傷，普通藥物效果有限。
除非……
他看着自己的樹皮右手。殘缺自愈的能力，能不能分給別人？
之前沒試過。信息流只說能愈合自身非致命傷，沒提能不能轉移。
但可以賭一把。
林默握住蘇雨受傷的左腿。樹皮手掌貼在她焦黑的皮膚上，然後集中意念，試着引導體內的能量流出。
一開始沒反應。能量像惰性氣體，只在體內循環。他想起觸碰塔之心時的感覺——那種主動的、侵略性的灌注。
也許需要更強烈的意圖。
他閉上眼睛，想象能量是水，自己的手臂是管道，蘇雨的傷口是需要灌溉的幹涸土地。想象能量流動的軌跡，從心髒出發，順着血管到達右臂，再從掌心滲出……
掌心的木質紋理開始發燙。
一絲微弱的藍光，從樹皮縫隙裏漏出來，滲進蘇雨的傷口。焦黑的死肉像遇到陽光的積雪，開始緩慢融化、脫落。下面的新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愈合。
有效！
但副作用也來了。林默感覺到，右手木質化的部分在向上蔓延。手腕處的皮膚開始變硬、變色，紋理向小臂延伸。信息流在腦中警告：
【檢測到超凡能力超限使用】
【木質化進度：3%→7%】
【建議停止，否則不可逆損傷將擴展至肘關節】
他咬牙堅持。蘇雨不能死，她有情報價值，她知道另一條路，她知道顧老的秘密。
藍光持續輸出。傷口從潰爛變成鮮紅，再長出粉色的新肉。壞死組織完全脫落，露出完整的皮膚——雖然留有疤痕，但至少保住了腿。
五分鍾後，林默鬆開手，癱坐在地。右手從手掌到手腕已經完全變成暗褐色樹皮，觸感遲鈍得像戴了厚手套。他活動手指，動作慢了半拍，但還能動。
蘇雨醒了過來。她看着自己愈合大半的腿，又看看林默樹皮化的右手，眼眶紅了。
“你沒必要……”
“有必要。”林默打斷她，聲音因虛弱而沙啞，“你現在能走嗎？”
蘇雨試着站起來，踉蹌了一下，但站穩了。“可以……謝謝你。”
“不用謝。”林默也站起來，右手握了握靈能刃，“這是投資。你要用情報和知識回報。”
蘇雨點頭，眼神復雜。
他們繼續沿着地下河前進。溶洞在這裏分岔，一條繼續沿河，另一條向上延伸，有粗糙的石階。
“向上。”蘇雨看着終端上的結構圖，“地下城的入口通常在地勢較高處，防水。”
他們選擇向上。石階很陡，布滿青苔，每一步都要小心。走了約十分鍾，前方出現一道金屬門——和觀測塔的風格一致，但更古老，鏽蝕嚴重。
門旁有個控制面板，已經徹底失靈。林默用靈能刃切開面板外殼，露出裏面的機械鎖芯。
“需要物理鑰匙，或者密碼。”蘇雨檢查後說，“終端破解不了，電路完全燒毀了。”
林默看着門。門高約三米，厚重，但邊緣有縫隙。他示意蘇雨後退，雙手握緊靈能刃，深吸一口氣。
能量灌注。
刀身藍光大盛，內部流動的能量加速。林默對準門縫，全力斬下。
“鐺——！”
金屬交擊的爆鳴震得耳膜生疼。靈能刃切入金屬門近十公分，但卡住了。林默咬牙，雙手用力向下壓，刀刃緩慢切割，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三十秒後，他切出一個勉強能容人通過的缺口。收刀時，靈能刃的光芒黯淡了許多，能量儲備從87%降到了74%。
門後是向下延伸的螺旋階梯，深不見底。空氣涌出，帶着陳腐的機油味和某種……甜膩的香氣，和迷霧裏的味道很像，但更濃。
“下面有活的東西。”林默低聲說。
目鏡的熱感應顯示，階梯深處有數個微弱的熱源，在緩慢移動。不是人類，體溫偏低，體型不大。
“可能是地下生態圈的本土生物。”蘇雨說，“舊世文明會在地下城培養食物鏈。”
他們小心地往下走。螺旋階梯很長，走了五分鍾還沒到底。牆壁上偶爾能看到壁燈，但都熄滅了。只有靈能刃的微光照亮腳下。
然後，他們聽到了聲音。
不是腳步聲，也不是嘶吼。是某種……啃食的聲音。嘎吱嘎吱，像在咀嚼骨頭。
林默停下，示意蘇雨蹲下。他從階梯邊緣探頭向下看。
下面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間，像倒扣的碗。穹頂高約二十米，鑲嵌着無數顆乳白色晶體，提供着昏暗的光照。地面是平整的金屬板，但很多地方已經破損，長出各種發光的真菌和藤蔓。
而在空間中央，有一個圓形的水池，池水是暗紅色的，像血。水池邊，圍着七八只生物。
林默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它們像放大的老鼠，但脊背上長着骨板，尾巴末端有蠍子般的毒刺。體長一米左右，正在啃食一具……人類的屍體。
屍體穿着舊世文明的制服，已經半腐爛。那些鼠形生物撕扯着腐肉，發出滿足的咕嚕聲。
“深淵鼴鼠。”蘇雨在終端裏調出資料，“舊世文明基因改造的清理單位，以腐肉和有機廢物爲食。通常溫順，但飢餓時會攻擊活物。”
“它們餓嗎？”林默問。
話音剛落，一只鼴鼠突然抬頭，抽動鼻子。它的小眼睛在昏暗光線下泛着紅光，鎖定了階梯方向。
然後，它發出尖銳的嘶鳴。
所有鼴鼠停止進食，齊刷刷轉頭。下一秒，它們同時沖了過來，速度快得驚人，四足在金屬地面上敲出密集的噠噠聲。
“跑！”林默推了蘇雨一把。
但往哪跑？下面是鼴鼠群，上面是封閉的金屬門。兩側……
林默環顧。階梯連接着一條懸空的金屬走道，走道通向空間另一側的另一個入口。
“走那邊！”他指向走道。
兩人沖上走道。走道寬僅一米，兩側沒有護欄，下面就是十米高的落差。鼴鼠群已經追到階梯口，最前面的一只躍起，毒刺尾巴直刺蘇雨後背。
林默回身一刀。靈能刃劃過，斬斷毒刺。斷尾的鼴鼠慘叫着墜落，但更多的涌了上來。
跑！全力跑！
走道在晃動——鏽蝕嚴重，承重有限。林默能聽到螺栓鬆動的嘎吱聲。他回頭看了一眼，鼴鼠群已經上了走道，它們的重量讓晃動加劇。
“快點！要塌了！”他吼道。
蘇雨咬牙沖刺。她腿傷剛好，跑起來一瘸一拐，但求生的本能讓她爆發出速度。
走道中段，一根支撐梁斷裂。整個走道向一側傾斜，金屬板開始脫落。林默抓住蘇雨的手，用力向前一甩，把她甩向對面的入口平台。
“跳！”
蘇雨躍起，撲到平台上，摔得七葷八素。她回頭：“林默！”
林默在走道徹底坍塌前縱身一躍。但他起跳的位置靠後，距離不夠。眼看着要墜落——
他左手腕部發射器射出能量絲線，黏在平台邊緣。絲線收縮，把他拉了上去。剛落地，身後的走道就轟然垮塌，連帶着七八只鼴鼠一起墜入下方黑暗。
剩下的鼴鼠在對面邊緣嘶鳴，但過不來了。
暫時安全。
林默躺在地上大口喘氣。右手木質感更強了，剛才用力過猛，肘關節開始僵硬。他活動了一下，還能動，但靈活性下降了30%不止。
蘇雨爬過來，檢查他的右手：“木質化在加速……你不能再使用能力了。”
“不用就死。”林默坐起身，“這是代價，我認了。”
他看向入口裏面。這是一條寬敞的通道，兩側有門，門牌上寫着舊世文字：“生態區A-7”“樣本庫B-3”“主控室-禁止進入”。
主控室。
林默和蘇雨對視一眼。
凱洛斯的日志提到，地下城核心有“終焉之鑰”。主控室很可能就是控制中心。
“去主控室。”林默說。
通道裏安靜得可怕。腳步聲在空曠中回蕩，像有無數人在跟着走。兩側的門大多緊閉，少數半開的，能看到裏面堆積的雜物或骸骨。
走了約一百米，前方出現一扇雙開的合金大門。門上有巨大的警示標志，還有一行字：
【核心控制區-未授權進入將觸發湮滅協議】
“就是這裏。”蘇雨看着終端，“能量讀數異常高……裏面有強能量源在持續運作。”
林默試着推門。門紋絲不動。他找到門旁的控制面板，屏幕是黑的，但有一個鑰匙孔——六邊形，和觀測塔權限令牌的形狀一樣。
“需要鑰匙。”他說。
“凱洛斯的骸骨那裏……”蘇雨突然想起，“那本金屬書！也許那就是鑰匙！”
林默從背包裏掏出書。書的封面中央，確實有一個不起眼的六邊形凹痕。他把書按在鑰匙孔上。
“咔噠。”
門內傳來機械解鎖聲。雙開門緩緩向內開啓，露出裏面的景象。
主控室很大，呈圓形。牆壁是環形顯示屏，雖然大多已經熄滅，但還有幾塊在閃爍，顯示着復雜的數據流和能量圖譜。房間中央是一個懸浮的控制台，台面上有數十個全息投影界面，依舊在運轉。
而在控制台前，坐着一個人。
不，不是活人。是一具幹屍，穿着舊世文明的高級軍官制服。幹屍的雙手按在控制台上，保持着操作的姿勢。它的頭顱低垂，但林默能看見，幹屍的臉上戴着副眼鏡——眼鏡的鏡片還在微微發光。
“那是……”蘇雨聲音發顫。
幹屍突然抬起了頭。
不是復活。是機械動作。它的頸椎發出咔咔聲，頭顱轉向門口，眼鏡鏡片對準林默和蘇雨。
然後，一個合成音響起了，用的是舊世語，但目鏡自動翻譯：
“檢測到活體生物……基因序列分析中……”
“分析完畢：人類，基礎基因型，帶有輕度異化特征和外部能量標記。”
“警告：你已被‘收割者’標記。進入核心控制區將觸發自動清除程序。”
林默握緊靈能刃：“你是誰？”
“我是凱洛斯。”合成音回答，“或者說，是凱洛斯留下的意識副本，負責執行最後的指令。”
“指令是什麼？”
“等待攜帶‘鑰匙’的人到來，移交終焉之鑰的控制權，然後……”幹屍頓了頓，“啓動湮滅協議，摧毀觀測塔及周邊五公裏內的一切，包括‘收割者’可能留下的任何監視設備。”
摧毀一切。同歸於盡。
林默沉默了幾秒，然後問：“終焉之鑰在哪裏？”
幹屍——凱洛斯的意識副本——抬起一只幹枯的手，指向控制台中央。那裏有一個凹槽，形狀和金屬書封面一模一樣。
“把書放進去，就能激活。但我要提醒你：一旦激活，你有十分鍾時間設定引爆參數和撤離。十分鍾後，湮滅協議將不可逆地啓動。屆時，任何在殺傷半徑內的活物，包括你，都會化爲基本粒子。”
蘇雨拉住林默的手臂：“你要想清楚……這可能是我們對抗域外文明的唯一機會，但也是自殺。”
林默看着那個凹槽。他想起觀測塔裏的顧老，想起塔之心，想起自己身上的標記。如果凱洛斯說的是真的，那麼引爆觀測塔，也許能毀掉“收割者”的監視設備，甚至……傷到他們。
但代價是，自己也可能死。
“如果我激活終焉之鑰，但不定時引爆呢？”他問，“只是作爲威懾？”
“終焉之鑰是一次性武器。”凱洛斯副本回答，“激活後，要麼使用，要麼在十分鍾內解除。解除需要最高權限，而最高權限……已經隨我的本體死亡而失效。”
所以，沒有中間選項。要麼炸，要麼不炸。
林默陷入沉思。
這時，主控室突然劇烈震動起來。不是地震，而是來自上方的沖擊——有什麼重物在撞擊地下城的頂部結構。環形顯示屏上彈出一個警告窗口：
【檢測到地表高強度能量反應】
【來源：觀測塔-塔之心】
【狀態：過載激活】
【警告：高濃度能量脈沖即將釋放】
塔之心過載了？顧老在幹什麼？
凱洛斯副本的合成音變得急促：“是‘收割者’的接引協議！塔之心被用來打開臨時通道！他們來了！”
“誰來了？”蘇雨問。
“那些拋棄我們的混蛋！那些自詡爲神的升維者！”凱洛斯的聲音裏充滿仇恨，“他們每隔一個周期就會回來，收割‘適應體’，清理‘不適應體’……現在，他們又要來了！”
顯示屏上的能量讀數瘋狂飆升。整個地下城都在震顫，穹頂落下灰塵和碎石。
林默做出了決定。
他走到控制台前，將金屬書放入凹槽。
“你要做什麼？！”蘇雨驚叫。
“激活終焉之鑰。”林默平靜地說，“設定引爆時間……三小時後。”
“三小時？爲什麼？”
“因爲我要先回觀測塔。”林默看向凱洛斯副本，“告訴我，從地下城到觀測塔的最快路徑。”
副本沉默了一秒，然後控制台上彈出一張三維結構圖。一條紅線從主控室延伸出去，經過數條通道，最後抵達一處豎井。
“從這裏上去，能直通觀測塔底層的維修層。但路上有防御系統和……我當年設置的‘清理者’。”
“清理者？”
“舊世文明的自動戰鬥單位，負責清除入侵者。它們可能還在運作。”副本說，“而且，塔之心過載激活後，觀測塔會進入封鎖狀態。你需要突破至少三道安全門。”
“告訴我怎麼走。”
副本將路線圖傳輸到林默的目鏡裏。同時，控制台中央升起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棱柱體——終焉之鑰。它表面光滑，沒有任何按鈕，只有中心有一個微弱的紅色光點在緩慢閃爍。
倒計時：02:59:57。
三小時。
林默拿起終焉之鑰，入手冰涼，重得像塊實心金屬。
“設定好了。”他說，“三小時後，無論我是否回來，都會引爆。”
“你瘋了。”蘇雨看着他，“你要去觀測塔幹什麼？送死嗎？”
“去拿回我的東西。”林默說，“還有……問顧老幾個問題。”
他轉身走向出口。
“等等！”蘇雨跟上，“我跟你去。”
“你留在這裏。”
“不！”蘇雨抓住他的手臂，“你救了我的命，而且……而且我對舊世系統更熟，能幫你破解安全門。”
林默看着她。年輕女人的眼中沒有恐懼，只有決絕。
“你會死。”他說。
“留在這裏也會死。”蘇雨苦笑，“至少，我想死得明白一點。”
沉默。
主控室又一陣劇烈震動，穹頂裂開一道縫隙，滲下渾濁的水。
“跟緊。”林默說。
兩人沖出主控室，按照路線圖狂奔。通道裏警報大作，紅色的應急燈閃爍。舊世文明的防御系統正在蘇醒。
前方第一道安全門已經落下，是厚重的合金閘門。蘇雨沖到門旁的控制面板前，終端接入，手指在虛擬鍵盤上快速敲擊。
“需要破解密碼……給我三十秒！”
林默站在她身後警戒。通道深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不是人類，是金屬踩踏地面的聲音。
清理者。
他握緊靈能刃，樹皮右手微微發燙。目鏡顯示，有三個熱源在快速接近，體型和人差不多，但結構更復雜。
“快一點。”他催促。
“馬上……解開了！”蘇雨按下確認鍵。
閘門緩緩上升。但只升到一半，卡住了——鏽蝕太嚴重。
只能爬過去。
林默先把蘇雨推過去，自己剛要鑽，清理者到了。
那是三台人形機甲，高約兩米五，外殼是暗灰色的合金，手臂裝備着旋轉的能量刃。它們的頭部是單眼傳感器，此刻鎖定了林默。
“入侵者，清除。”機械音冰冷。
第一台清理者揮刃斬下。
林默側身躲過，靈能刃上挑，砍在機甲的關節處。火花四濺，但只留下淺淺的刀痕——外殼太硬。
第二台從側面襲來。林默腕部發射器射出能量絲線，纏住它的手臂，用力一拉。機甲失去平衡，撞在牆上。
第三台的能量刃已經刺到胸前。林默來不及躲，只能硬扛——
護甲擋住了刃尖，但沖擊力將他撞飛，摔在閘門另一邊。他咳出一口血，胸口發悶，肋骨可能裂了。
“林默！”蘇雨想拉他。
“走！”他爬起來，樹皮右手按在胸口。自愈能力啓動，藍光滲入，疼痛稍緩。
清理者試圖鑽過閘門缺口，但體型太大，卡住了。它們瘋狂劈砍閘門，金屬碎屑飛濺。
暫時安全。
兩人繼續狂奔。路線圖顯示，下一個節點是“能源中轉站”，那裏有通往豎井的電梯。
但能源中轉站裏，有東西在等他們。
不是清理者。
是活物。
當林默推開中轉站的金屬門時，他看到了終生難忘的景象。
中轉站是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中央是粗大的能量管道，向上下延伸。管道周圍是環形的走道和操作平台。
而在那些平台上，爬滿了“東西”。
像藤蔓，但會動。暗紅色的、半透明的觸手從管道裂縫裏鑽出來，在空中揮舞。觸手上長着吸盤，每個吸盤中央都有一只眼睛——人類的眼睛。
那些眼睛齊刷刷轉向門口，盯着林默和蘇雨。
然後，所有的觸手，同時發出尖嘯。
那聲音像一萬個人在同時慘叫，刺得耳膜幾乎破裂。林默感到頭痛欲裂，鼻腔一熱，流出血來。
“是……是怨念聚合體……”蘇雨捂着耳朵，聲音發顫，“舊世文明處理‘不適應體’的方式……把他們的意識剝離，注入能量管道，作爲生物電池……”
生物電池。所以這些眼睛，都是被折磨至死的人留下的。
觸手們開始進攻。它們像鞭子一樣抽來，速度快得留下殘影。林默揮刀斬斷兩根，但斷掉的觸手在地上扭動幾下，又重新長出來。
“它們會再生！”蘇雨喊道，“必須破壞核心！能量管道裏的核心！”
核心在哪？林默掃視。目鏡的熱感應顯示，管道中段有一個特別亮的點，溫度遠高於周圍。
那裏。
但觸手太密集，根本沖不過去。
除非……
林默看向手裏的靈能刃。能量儲備：74%。還能釋放兩次能量沖擊波。
賭一把。
“掩護我！”他對蘇雨喊。
蘇雨從背包裏掏出剩下的震蕩手雷，拉開保險，扔向觸手最密集的區域。
“轟——！”
爆炸的沖擊波和噪音讓觸手們短暫停滯。林默抓住機會，沖向管道。
觸手反應過來，瘋狂涌向他。一根觸手纏住他的左腿，吸盤上的眼睛盯着他，眼神裏滿是痛苦和怨恨。
“滾開！”林默一刀斬斷，繼續前沖。
距離管道還有十米。八米。五米。
更多的觸手纏上來，勒住他的脖子、手臂、腰。吸盤貼在他皮膚上，開始抽取能量——不是肉體能量，是更深層的，靈魂層面的東西。
林默感到意識在模糊。那些眼睛裏的痛苦，像潮水般涌入他的大腦。他看到了無數人被剝離意識的瞬間，聽到了他們的慘叫，感受到了他們的絕望……
不。
不能陷進去。
他咬破舌尖，劇痛讓他清醒了一瞬。然後，雙手握緊靈能刃，對準管道上那個亮點，全力刺入。
“給我——破！”
刀身完全沒入管道。林默按下刀柄上的釋放鍵。
第三次能量沖擊波，零距離爆發。
藍光炸開。
所有觸手同時僵住，然後像斷了線的木偶般軟倒。眼睛裏的光芒熄滅，尖嘯聲戛然而止。
管道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裏面露出一個半融化的晶體核心——還在跳動，但越來越弱。
林默拔出靈能刃，刀身的能量儲備掉到了11%，幾乎枯竭。
他踉蹌後退，蘇雨扶住他。
“電梯……在那邊……”她指向環形走道盡頭。
兩人互相攙扶着走過去。電梯門開着，裏面空間很小，只能容納三個人。操作面板上只有一個按鈕：上行。
他們走進去。門關閉，電梯開始上升。
沉默。
林默靠在廂壁上，檢查自己的狀態。右手木質化已經到了肘關節，整條小臂像枯木。胸口被觸手勒過的地方一片青紫，但自愈能力在緩慢修復。靈能刃能量見底，暫時廢了。
蘇雨看着他，突然說：“林默……如果我們這次能活下來……”
“沒有如果。”林默打斷她，“只有必須。”
電梯震動了一下，停下。
門開。
外面是觀測塔的維修層。空氣裏有焦糊味和血腥味。遠處傳來交火聲和畸變體的嘶吼——戰鬥還在繼續。
林默走出電梯，看向上方。
顧老在那裏，塔之心在那裏，真相也在那裏。
還有一小時四十七分鍾。
終焉之鑰在他懷裏，紅色光點穩定閃爍。
倒計時：01: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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