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爐火在“意外”的、不爲人知的、被某種神秘力量悄悄撥動了一下後,持續地、安穩地旺了整整三天。它像一只終於被馴服的、慵懶的巨獸,不再動輒冒起嗆人的青煙,不再吝嗇地只肯吐出微弱的暗紅,而是穩定地燃燒着,發出“呼嚕呼嚕”令人安心的、帶着溫度的聲響。橘紅色的火光透過爐蓋的縫隙,映亮了小半面牆壁,也驅散了早春時節滲入骨縫的溼冷。屋裏暖烘烘的,連牆角那盆半死不活的綠蘿,都似乎舒展了幾分。

這持續的熱度,帶來了最直接的變化——省煤。以往同樣分量的煤,燒不到一天,現在卻能堅持一天半。爐灰也變得細膩、蓬鬆,不再結成堅硬的、需要費大力氣才能捅開的煤焦塊。林桂蘭添煤的次數少了,捅爐子的力氣省了,更多的時間,得以用在更精細的縫補活計上。

但這不尋常的、持續的好火,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像一個過於安分守己的孩子,漸漸引起了林桂蘭的注意。起初,她只是覺得運氣好,大概是這批煤的質量不錯,又或者是天氣轉暖了些。可連着幾天,爐子都這般“懂事”,甚至比往年用更好、更貴的塊煤時燒得還勻、還旺,心裏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疑惑,就像水缸底沉澱的泥沙,被這持續的、不尋常的溫暖,悄悄攪動起來。

她會在添煤時,對着爐口出神幾秒,手裏的煤鏟懸在半空,似乎在思考這爐子爲何突然轉了性子。會在半夜起來封火時,看着那依然明亮、不見半點頹勢的爐膛,蹙着眉頭,伸手試試爐壁的溫度,低聲咕噥一句:“這火,倒是不錯。” 語氣裏,欣慰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種摻雜着不確定的審視。

方唐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他像一只最敏銳的小獸,時刻感受着母親情緒最細微的漣漪。爐火持續地旺,他心裏的弦卻繃得比之前更緊。這“成功”帶來的溫暖,與可能暴露的風險,像天平的兩端,在他心裏上下起伏。他不再輕易嚐試去“感受”或“影響”爐子,甚至連玄黃鑑的“溫養”練習,也進行得更加隱秘、短促,只在夜深人靜、確認母親徹底熟睡後,才敢拿出殘片,握在手心,感受着那溫潤的、仿佛隨着呼吸微微搏動的存在,默默“坐”上一會兒,像是在進行某種無聲的交流,又像是在安撫自己忐忑的心。

他變得更加“安靜”,更加“懂事”。主動收拾碗筷,掃地,將爐灰掃得幹幹淨淨,連牆角都不放過。他試圖用這些細微的、無害的舉動,來證明自己的“正常”,來填補母親心中那塊因疑惑而生出的不安的空隙。

林桂蘭的沉默,比任何追問都更讓方唐感到壓力。她不再提起爐子,不再追問任何關於“圖紙”、“別扭”的事,但方唐能感覺到,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多,更深。有時是在他低頭吃飯時,有時是在他假裝看書時,那目光帶着探究,帶着不易察覺的憂懼,像羽毛一樣輕輕掃過,又迅速移開,卻在他心裏留下長久的、揮之不去的癢。

這天下午,天氣難得放晴,慘白但溫暖的陽光穿過玻璃窗,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塊明亮的光斑。林桂蘭在光斑邊緣坐下,拿出針線籃,開始縫補一件鄰人送來的、袖口磨得發毛的舊工裝。她戴着頂針,手指翻飛,針尖在布料上犁出細密的軌跡,發出“嘶——嘶——”的、有節奏的輕響。方唐搬了小凳坐在旁邊,拿着一本連環畫,卻沒什麼心思看,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着母親手中的針線。

陽光照亮了母親半邊臉頰,能看清她眼角的細紋,和抿緊的、略顯幹裂的嘴唇。她的神情專注,但眉頭習慣性地微蹙着,仿佛在縫補的,不僅僅是布料上的破洞,還有生活中無數看不見的裂痕。針線在她手中,像有了生命,精準地落在該落的地方,將破損的邊緣細細地絞在一起,針腳勻稱而結實。

方唐看着那飛針走線,看着母親手腕靈巧的轉動,看着那根纖細的棉線,在粗糲的藍色勞動布上,一點點織補出平整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痕跡。忽然,他心裏一動。能不能……用那種“感覺”,看看母親的針線活?不是看布料的“結構”,而是看這縫補的過程,看那針與線、線與布的“連接”?這念頭突如其來,帶着一絲好奇,也帶着一種莫名的、想要“靠近”母親內心世界的渴望。

他悄悄吸了口氣,將心神沉靜下來。這次,他沒有試圖去“溝通”玄黃鑑,也沒有明確的、想要“看”到什麼的強烈目的。他只是看着母親的手,看着那根穿梭的針,看着針腳形成的軌跡,心裏想着:這針,走得真穩,這線,縫得真密。要是能一直這麼穩,該多好。

這念頭很模糊,很輕柔,像一陣微風拂過水面。但就在這念頭升起、心神微微凝聚的刹那,胸口一直沉寂的玄黃鑑,忽然傳來一種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顫動”。那不是“嗡”鳴,也不是“脈動”,更像是一種被微風拂動的、細弦的“共鳴”。這“共鳴”極其短暫,一閃即逝,甚至沒有帶來任何實質性的“視野”或“感知”,但方唐卻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剛才那模糊的、帶着“希冀”的意念,仿佛被這殘片捕捉到了,輕輕“回應”了一下。

而就在這“共鳴”發生的瞬間,林桂蘭手下那流暢的針線,極其細微地、幾乎不可察覺地……“頓”了一下。不是失誤,不是卡線,更像是一種……節奏上極其微妙的、近乎完美的“契合”。針尖刺入布料的深度,抽線的力道,下一針落點的選擇,仿佛在一刹那達到了某種“最優”的狀態。緊接着縫出的那幾針,針腳似乎比之前更加均勻、緊密,線的走向,也仿佛與布料原本的經緯紋理,融合得更加天衣無縫。

這變化太細微了,細微到連林桂蘭自己都沒有察覺。她只是下意識地覺得,手下的動作似乎格外順暢,布料也格外“聽話”,縫起來毫不費力。她甚至無意識地輕輕“咦”了一聲,但隨即又被自己專注的工作所吸引,繼續飛針走線。

可方唐看見了。不,不僅僅是看見,更是“感覺”到了。那一瞬間的“共鳴”,以及隨之而來的、母親手中針線那微妙到極致的、趨於完美的“變化”。這變化並非他主動“引導”或“幹預”的結果,更像是他“希冀”的意念,與玄黃鑑的“共鳴”,無形中“撥動”了某種極其細微的、與母親此刻“專注勞作”狀態相關的“弦”,從而讓母親本已熟練的技藝,在那一刻達到了某種近乎“心手合一”的巔峰。

這發現,讓方唐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爲能力,而是因爲……這能力的作用方式,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玄妙?它並非直接作用於“物”(布料),而是可能通過某種他無法理解的、作用於“人”與“物”之間、或者“人”在“勞作”時那種特殊“狀態”的鏈接,產生了間接的、極其微弱的影響?

他不敢確定,更不敢再嚐試。連忙收斂心神,將目光重新投向手中的連環畫,假裝看得入神。但胸口殘留的那一絲微弱的、近乎錯覺的“共鳴”餘韻,和母親手中那幾針堪稱完美的線跡,卻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腦海裏。

爐火持續地旺,帶來溫暖,也帶來一絲揮之不去的隱憂。針線在母親手中飛舞,偶爾會劃過一絲異樣的流暢,卻又悄然無聲。日子,就在這表面的平靜與暗涌的波瀾中,一天天滑過。

直到這天傍晚,夕陽的餘暉將筒子樓的影子拉得老長,空氣裏彌漫着各家各戶準備晚飯的煙火氣。對門的劉嬸,端着一個掉了不少瓷、露出黑色鐵胎的舊搪瓷盆,又敲開了方唐家的門。盆裏裝着大半盆和好的、微微發黃的面,已經醒發好了,脹鼓鼓的,散發出面粉特有的、好聞的酸香氣。

“桂蘭,忙着呢?”劉嬸臉上帶着笑,但眉頭卻微微蹙着,透着點煩心事,“我家那死爐子,又犯毛病了!封了一下午,晚上想蒸饅頭,這火死活上不來,捅了半天,光冒煙不起火,真氣人!借你家爐子用用,把這饅頭蒸上,行不?耽誤不了你家做飯。”

林桂蘭連忙起身:“劉嬸,快進來,這有啥不行的。爐子正好空着,你用就是。”說着,接過面盆,看了看,“喲,發得真好。我幫你把蒸籠架上。”

“哎,麻煩你了。”劉嬸嘆了口氣,跟着進了屋,嘴裏抱怨道,“你說這破爐子,年前不是讓唐唐幫着捅咕了一下,好了挺長時間嗎?這咋又不行了!煙道我前幾天才掏過,煤也是好煤,真是見了鬼了!”

方唐心裏一動。劉嬸家的爐子又壞了?他下意識地看向自家那個燒得正旺、散發着穩定熱量的爐子。難道……自家爐子這持續的好火,真的不只是巧合,而是與那次“嚐試”有關?而且這種“效果”,似乎具有某種……持續性?甚至……“排他性”?劉嬸家的爐子壞了,會不會是因爲……“好”的都集中到自家爐子上了?這個念頭荒誕不經,卻讓他背脊微微發涼。

“爐子用久了,都這樣,毛病多。”林桂蘭寬慰着,手腳麻利地將自家蒸鍋裏的水舀出一些,換上幹淨的涼水,架上蒸籠,鋪上溼籠布,“你先坐會兒,我這火旺,一會兒就上汽。”

劉嬸在爐邊的小凳上坐下,看着那歡快跳躍的火苗,眼裏滿是羨慕:“還是你家爐子爭氣,看看這火,多旺!我家那個,跟個癆病鬼似的,光吃煤不冒火,氣死人!”

方唐默默地退到一旁,耳朵卻豎着,仔細聽着劉嬸對自家爐子狀況的描述——“光冒煙不起火”、“捅了半天沒用”、“煙道剛掏過”……這聽起來,更像是爐膛內部通風嚴重不暢,或者燃燒不充分導致的。問題可能出在爐箅、二次進風口,或者煙道彎頭又有新的堵塞。

他腦子裏飛快地轉過幾個可能的、普通孩子能想到的“建議”——比如是不是爐箅灰太厚堵了,是不是下面的風門沒開對,是不是煙囪出口被什麼東西擋了……但他嘴巴緊閉,一個字也沒說。母親之前的警告,李幹事那探究的眼神,還有自家爐子這“異常”的旺火,都像一道道無形的鎖,鎖住了他的嘴。他不能再說,不能再“看”,不能再引起任何額外的注意。

劉嬸蒸上饅頭,守着爐火,和林桂蘭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話題自然又繞到了爐子、煤價、日子艱難這些瑣事上。蒸籠很快冒出了白色的蒸汽,帶着面食特有的香甜氣味,彌漫在溫暖的屋子裏。

“還是你家暖和。”劉嬸深吸一口氣,感嘆道,“這爐子真是旺,省心多了。哪像我家那個,三天兩頭鬧脾氣。”

林桂蘭笑了笑,沒接話,只是拿起火鉗,撥了撥爐膛裏的煤塊,讓火燒得更均勻些。火光映着她的側臉,平靜,卻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方唐看着母親的動作,又看看那蒸騰的熱氣,心裏那點因爐火持續旺盛而生出的、隱秘的喜悅,漸漸被一種更復雜、更沉重的情緒取代。這溫暖是真實的,但帶來的,卻不只是溫暖。還有母親更深的不安,鄰居的疑惑,以及一種自己仿佛站在薄冰上、不知下一步會踩向何方的、懸空感。

能力,似乎真的存在,而且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微妙,影響也更“長效”。但它像一柄雙刃劍,在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在悄無聲息地改變着周圍環境的“平衡”,撩動着人心深處那根名爲“異常”的弦。

劉嬸的饅頭蒸好了,白白胖胖,暄軟可口。她千恩萬謝地端走了,臨走前又羨慕地看了一眼那燒得正旺的爐火。

門關上,屋裏重新安靜下來。爐火依舊旺盛,噼啪作響。林桂蘭沉默地收拾着蒸鍋,用抹布擦拭濺上水漬的爐台。她的動作很慢,很仔細,仿佛在進行某種儀式。

“唐唐,”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屋裏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低沉,“劉奶奶家爐子的事兒,你別瞎琢磨,啊?”

方唐心裏一緊,抬頭看向母親。

林桂蘭沒有看他,依舊背對着他,擦拭着已經光可鑑人的爐台,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別人家的事兒,咱們少摻和。咱家爐子好燒,是咱家運氣好,煤好,會用。知道了嗎?”

“嗯,知道了,媽。”方唐低聲應道。他聽懂了母親話裏的意思。不僅僅是“少管閒事”,更是劃清界限,將“異常”歸因於最普通、最合理的解釋(運氣、煤好、會用),從而切斷任何可能將“異常”與“他”聯系起來的猜想。這是一種最樸素,也最堅決的保護。

“知道就好。”林桂蘭終於轉過身,擦幹了手,走到方唐面前,蹲下身,雙手扶住他的肩膀,目光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裏。那目光裏有擔憂,有後怕,有深不見底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唐唐,媽不管你……是怎麼‘覺得’的,也不管咱家爐子爲啥突然好燒了。媽只求你一件事,平平安安的,像別家孩子一樣,長大,念書,將來有出息。別的,咱不想,不問,不管。天塌下來,有媽頂着。你爸……也在外邊給咱頂着。咱們一家人,穩穩當當地過日子,比什麼都強。你明白嗎?”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千鈞,砸在方唐心上。他看到了母親眼底深處,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懼,以及在那恐懼之上,用全部生命意志構築起來的、守護他的壁壘。

“我明白,媽。”方唐用力點頭,眼眶發熱。他伸出小手,握住母親粗糙、冰涼的手指,“我哪兒也不去,啥也不說,就在家陪着媽,等爸回來。”

林桂蘭沒說話,只是將他緊緊摟進懷裏,摟得很緊,很緊,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裏,用自己的身軀,爲他擋住外面一切的風雨和窺探。

爐火靜靜地燃燒着,將母子相擁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溫暖,卻又帶着一絲揮之不去的、冰冷的陰影。那溫暖來自爐膛,而那陰影,來自人心深處,對未知的恐懼,和對“正常”生活的、不惜一切代價的捍衛。

夜很深了。方唐躺在小床上,聽着母親均勻的呼吸聲,睜大眼睛,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胸口,玄黃鑑殘片貼着肌膚,傳來恒定的、微涼的觸感。桃木墜挨着它,帶着一絲屬於父親的、遙遠的暖意。

能力,秘密,溫暖,恐懼,保護,試探……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中翻騰。他知道,從今天起,他必須更加小心,更加沉默。不僅僅是隱藏能力,更是要隱藏任何可能引起聯想的“異常”。他要做一個最普通、最不起眼的孩子,直到……他擁有足夠的力量,或者,找到一條真正安全的路。

窗外,不知誰家的掛鍾,當當地敲響了十二下。新的一天,在寂靜與未知中,悄然來臨。爐火在封火後,只剩下暗紅的餘燼,在灰白爐灰的覆蓋下,持續散發着最後的熱量,沉默地,守護着這一方陋室中,艱難維持的、脆弱的平靜與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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