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琪離開後,公寓內陷入一種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靜。陳默背靠着冰冷的防盜門,仿佛能聽到自己血液沖刷血管的聲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擊在耳膜上。那扇門隔絕了外界,卻隔絕不了無形中蔓延開的、密密麻麻的猜忌。
蘇琪。 那個笑容陽光、性格活潑的實習生。 她的出現,像一顆投入看似平靜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帶着冰冷的寒意。
真的是巧合嗎?陳默的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着,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機器,分析着每一個細節。
動機:代表同事探望?邏輯上說得通。林曉雯人緣不差,生病期間有同事關心實屬正常。但爲何偏偏是蘇琪?一個實習生,與林曉雯的交情似乎還沒深厚到單獨前來探病的程度。而且,時間點如此微妙,剛好在黑衣人出現之後。
行爲:她那看似無意投向門內的目光,速度快,但角度精準,絕非單純的好奇,更像是一種快速的環境評估(Environmental Assessment)。還有那個關於姜禹的問題,切入得極其“自然”,卻直指核心!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實習生,爲何會對一個投稿老照片的老人如此“念念不忘”,甚至特意向一個“不熟”的病人家屬打聽?
微表情:陳默努力回憶剛才短暫的接觸。蘇琪的笑容很標準,擔憂的表情也恰到好處,但似乎……太標準了,缺乏真正的情感波動。尤其是在她提到姜禹時,眼神裏沒有好奇,反而有一種極淡的、難以捕捉的審視(Scrutiny)。
結論:蘇琪的探訪,有超過八成概率是僞裝。她的背後,極有可能就是那晚的黑衣人,或者至少是同一體系的力量。他們無法強行突破( due to 所謂的“規束”),於是采取了更迂回、更隱蔽的試探策略。
“規束甚多……”陳默回味着姜禹的話。這意味着對方並非無所不能,他們也需要遵守某種規則,或者忌憚某些東西。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被這樣的人盯上,如同在黑暗中與一個看不見的對手下棋,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他們今天可以派蘇琪來,明天又會是誰?物業檢修?社區送溫暖?防不勝防。
一股強烈的、近乎偏執的警惕感攫住了陳默。他走到窗邊,將本就拉緊的窗簾又檢查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縫隙。他甚至開始懷疑房間內是否已經被悄無聲息地安裝了監控設備——雖然理智告訴他,對方如果能有那種無形“掃描”的手段,物理監控可能顯得多餘,但他不敢冒險。
這種無處不在的、被迫害妄想症般的感覺,瘋狂地消耗着他的心神。臂上的冰痕似乎也感知到他高度緊張的情緒,開始隱隱作痛,散發出陣陣寒意,像是在提醒他體內還埋着一顆更大的定時炸彈。
他走到林曉雯床邊,看着她依舊沉睡的容顏,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保護欲。他必須守住這裏,守住她,在她醒來之前,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暗流:內心的拉鋸與冰痕的低語
接下來的幾天,陳默活得如同一個高度戒備的哨兵。他減少了所有非必要的活動,甚至連倒垃圾都選擇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食物依靠之前的存糧和極簡的外賣(要求放在門口)。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客廳,耳朵時刻豎起着,留意着樓道裏任何不尋常的動靜。
這種自我封閉的狀態,雖然最大限度地減少了暴露的風險,卻也極大地加劇了他的心理壓力。孤獨、焦慮、猜疑,如同藤蔓般纏繞着他。他開始出現輕微的幻聽,總覺得門外有腳步聲,或者隔壁有異常的敲擊聲。他知道這是壓力過大的表現,試圖用理性壓制,但收效甚微。
更糟糕的是,與世隔絕和高度緊張的狀態,嚴重影響了他對冰痕能量的引導練習。每當他試圖凝神靜氣,外界的任何一絲微弱聲響(甚至可能是樓下的車聲)都會讓他瞬間分神,導致體內那股冰冷的能量失控躁動,反噬自身。幾次下來,他不僅進度緩慢,反而因爲幾次輕微的能量反噬而臉色越發蒼白,精神也更加疲憊。
冰痕仿佛在他腦中低語,誘惑着他放棄這徒勞的抵抗,釋放那冰冷的力量,去感知、去探查、甚至去……攻擊。那種源自本能的力量誘惑是如此強烈,尤其是在他感到脆弱和無助的時候。他知道那是陷阱,是失控的開端,只能依靠強大的意志力死死守住心神,如同在懸崖邊行走。
他拿出了姜禹給的那個油布包裹,放在手裏摩挲。這裏面或許有他過去的線索,有理解這一切的鑰匙。但姜禹的警告言猶在耳——“時機未到”。他現在的心緒如此混亂,強行翻閱,恐怕非但無益,反而可能再次引發記憶風暴和冰痕失控。理性最終戰勝了好奇,他將包裹重新鎖回抽屜深處。
這種內外交困的處境,幾乎要將他逼到極限。他意識到,一味地躲避和防御並非長久之計。他需要信息,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對手,了解“規則”,甚至需要……盟友。
姜禹是唯一的聯系,但他神出鬼沒,且似乎也有所保留。趙冬?他自身難保,而且信任度幾乎爲零。
難道真的只能這樣被動地等待嗎?
轉機:微光與試探
就在陳默的情緒快要被壓抑和焦慮徹底淹沒時,轉機意外地出現了。
來源是林曉雯。
這天夜裏,陳默照例在給她擦拭手臂時,發現她的手指不僅動了,甚至輕輕地、極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雖然力度輕得如同羽毛拂過,但那種清晰的、有意識的回應,讓陳默瞬間僵住,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
“曉雯?”他聲音顫抖,幾乎不敢呼吸,緊緊盯着她的臉。
林曉雯的眼皮劇烈地顫動起來,仿佛在努力與沉重的睡意抗爭。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撲扇,最終,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映入了陳默那張寫滿了擔憂、驚喜和疲憊的蒼白臉龐。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發出一個極其微弱、幹澀得幾乎聽不見的音節:“……默?”
一聲呼喚,微弱卻清晰,像一道劃破厚重烏雲的金色陽光,瞬間照亮了陳默心中所有的陰霾和冰冷!巨大的狂喜和激動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沖得他眼眶瞬間就紅了!
“是我!是我!曉雯,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語無倫次,聲音哽咽。
林曉雯似乎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睛很快又無力地閉上,但呼吸卻明顯變得更加有力,眉頭微微蹙起,仿佛在努力回憶和適應。她的手指,依舊輕輕地勾着陳默的手指,傳遞着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生命力。
這細微的回應,對於在絕望和壓力中煎熬了太久的陳默來說,不啻於一劑最強的強心針。希望的光芒再次燃起,雖然微弱,卻足以支撐他繼續走下去。
然而,喜悅過後,冷靜很快回歸。林曉雯的蘇醒是好事,但也意味着新的變數。她身體極度虛弱,需要更好的照顧和更安全的環境。而且,她是否還記得昏迷前的事情?是否知道現在面臨的復雜局面?
他不能立刻將所有的壓力和危險都告訴她,那可能會再次擊垮她。但他也需要她的幫助,至少需要她保持冷靜和配合。
就在陳默沉浸在林曉雯蘇醒的復雜情緒中,思考着下一步該如何與她溝通時,他胸口的銅錢,再次毫無征兆地開始發熱!
這一次,熱得發燙!
幾乎同時,他敏銳的聽覺捕捉到樓道消防通道的方向,傳來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什麼東西被碰倒的聲響!
不是正常的居民活動聲響!
陳默的身體瞬間繃緊,所有的柔情和喜悅被瞬間壓下,取而代之的是獵人般的警惕和冰冷!
蘇琪的試探只是一個開始。他們,並沒有放棄。
而這一次,來的可能不再是笑容甜美的實習生。
陳默輕輕將林曉雯的手放回被子裏,爲她掖好被角,眼神在瞬間變得無比冷靜和銳利,甚至帶上了一絲被逼到絕境後的狠厲。
他悄無聲息地站起身,從抽屜裏拿出了那根沉重的戰術手電筒,冰冷金屬的觸感讓他沸騰的血液稍稍冷卻。
他走到門後,屏住呼吸,將耳朵貼在門上,全身感知提升到極致。
冰痕在他體內安靜下來,不再低語,不再躁動,只是散發出一種純粹的、極致的冰冷,仿佛與他此刻的心境融爲一體。
狩獵,或者被狩獵。
遊戲,似乎進入了新的階段。
(第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