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西遊宗的營建工作如火如荼,平原上白日裏人聲鼎沸、夯聲陣陣,到了夜半時分,便只剩篝火餘燼的微光與衆人沉睡的鼾聲。玄塵帶着西行小隊歇在臨時營地的最深處,白日裏規劃宗門、挑選成員的疲憊尚未消散,此刻早已沉沉睡去,嘴角還掛着對未來的期許。

營地邊緣,一棵老槐樹下,孫悟空卻毫無睡意。他斜倚在樹幹上,金箍棒橫放在腿間,目光望着西方深邃的夜空,眼神中滿是復雜。自離開五行山,跟隨玄塵西行以來,他那顆桀驁不馴的心漸漸有了歸屬,尤其是在玄塵梳理國學文化、建立隊伍信念的過程中,他也隱隱悟出了一絲屬於自己的“道”——不再是當年大鬧天宮時的肆意妄爲,而是守護衆生、堅守初心的“無我之道”。可這道心剛剛穩固,一股莫名的心悸便涌上心頭,讓他坐立難安。

就在這時,一道虛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身旁,身形縹緲,仿佛與夜色融爲一體,沒有絲毫氣息外泄,若非孫悟空此刻道心初成、感知敏銳,根本察覺不到有人靠近。孫悟空猛地握緊金箍棒,身形瞬間繃緊,厲聲喝道:“誰?!”

虛影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仙風道骨的面容,身着素色道袍,須發皆白,眼神平靜無波,仿佛蘊含着天地至理。看到這張臉的瞬間,孫悟空的瞳孔驟然收縮,金箍棒幾乎要被他捏碎,心中積壓了五百年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即將噴發——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授業恩師,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須菩提祖師!

“師父……”孫悟空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中充滿了壓抑的恨意。想當年,他漂洋過海,歷經千辛萬苦才尋得須菩提祖師,祖師待他恩重如山,不僅爲他取名“孫悟空”,更傾囊相授七十二變、筋鬥雲等通天徹地之能,讓他從一只懵懂的石猴,一躍成爲名震三界的美猴玄。可就在他學成之日,須菩提卻突然變臉,將他趕下山去,還嚴令他不許再提自己是其弟子,否則便將他剝皮銼骨、神魂俱滅。

彼時的孫悟空滿心不解與委屈,只當是自己無意間觸犯了門規。直到被如來佛祖壓在五行山五百年,日日夜夜受風吹雨打、寒來暑往之苦,他才漸漸想明白其中的關節。自己哪裏是什麼受祖師青睞的弟子,不過是須菩提祖師布下的一顆棋子,一顆用來攪動天道、爭奪三界權柄的棋子!

那是在千年之前,三界格局尚未穩定,太上老君作爲三清之首,執掌天道運轉,威望無人能及。須菩提祖師雖法力高深,卻不甘屈居人下,一心想與太上老君鬥法,搶奪天道歸屬權。他深知太上老君修的是“無爲之道”,從不主動幹涉三界事務,便想找一個野性難馴、天不怕地不怕的棋子,讓其攪亂現有的天道規則,自己則在暗中坐收漁利,趁機奪取天道掌控權。

而孫悟空,這只由開天辟地以來的仙石孕育而生的石猴,天生桀驁不馴,無父無母,無牽無掛,恰好符合須菩提的要求。於是,須菩提便故意現身,將他收入門下,以最快的速度傳授他一身本領,就是算準了他學成之後,定會憑借這身本事胡作非爲,攪動三界風雲。

果不其然,孫悟空下山後,闖龍宮、鬧地府,最終更是大鬧天宮,將天庭攪得雞犬不寧。須菩提則躲在幕後,靜觀其變,只等孫悟空將天道規則攪亂到極致,便出手奪取天道權柄。可他千算萬算,卻沒算到佛門會從中作梗。如來佛祖早已看穿須菩提的陰謀,借着鎮壓孫悟空的機會,將佛門勢力滲透到天道運轉之中,不僅讓須菩提的圖謀落了空,反而讓佛門一派占據了天道中樞,成爲最大的贏家。

想通了這一切的孫悟空,心中只剩下無盡的恨意。他這五百年的苦難,他一身本領的由來,竟然都只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須菩提祖師對他的“恩情”,不過是利用他的誘餌;趕他下山的“絕情”,不過是爲了撇清關系,避免自己被牽連。

須菩提看着孫悟空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恨意,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悟空,五百年了,你終於想明白了。”

“想明白?”孫悟空冷笑一聲,聲音中充滿了嘲諷,“弟子真是要多謝祖師的‘栽培’!若不是祖師當年傾囊相授,弟子怎會落得被壓五行山五百年的下場?若不是祖師將弟子當棋子擺布,弟子怎會成爲三界的笑柄?”

“棋子?”須菩提淡淡一笑,眼神中帶着一絲不屑,“你能成爲本尊的棋子,是你的榮幸。本尊所收的弟子,從來都是爲本尊賣命的。你以爲那些師兄弟,爲何一個個都銷聲匿跡?他們要麼是在本尊的謀劃中殞命,要麼是事成之後被本尊清理,你能活到現在,已是萬幸。”

這番話如同尖刀一般,狠狠扎進孫悟空的心裏。他一直以爲,當年在斜月三星洞的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師兄弟們和睦相處,祖師慈愛有加。可如今看來,那不過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所有的溫情與善意,都只是爲了讓他更好地被利用。

“你爲何要告訴我這些?”孫悟空強壓着心中的怒火,問道。他知道,須菩提這般大能,既然敢主動現身,定是有恃無恐。以他的實力,想要殺了自己易如反掌,根本不必如此多費口舌。

須菩提的目光落在孫悟空身上,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本尊此次前來,是感應到你悟出了新的道心。不錯,‘無我之道’,以守護爲念,倒是比你當年的肆意妄爲強了不少。”

原來,須菩提修的也是“無爲之道”,與太上老君同出一源,只是兩人的“無爲”卻有着本質的區別。太上老君的“無爲”,是順應天道,不主動幹涉三界事務,任由萬物自然發展;而須菩提的“無爲”,卻是以“無爲”爲幌子,暗中布局,等待時機,一旦有機會,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奪取自己想要的一切。

這些年來,須菩提一直蟄伏不出,便是在以“無爲之道”修身養性,積蓄力量。可玄塵的出現,卻打破了他的蟄伏。他深知玄塵是“天選之人”,身負改變天道的使命,只要玄塵能成功讓天道更替,他便有機會趁亂掌握天道權柄。因此,他不得不短暫地放下自己的“無爲道心”,主動前來尋找玄塵。

或許連孫悟空自己都不知道,須菩提的法力遠比他想象的要高深。在三界之中,須菩提的實力僅次於太上老君,甚至在元始天尊、靈寶天尊等三清其他成員之上。只是太上老君向來淡泊名利,從不收徒,也很少在三界露面,名聲反而不如廣收門徒的元始天尊和須菩提響亮。須菩提之所以廣收門徒,便是爲了培養自己的勢力,爲日後爭奪天道權柄做準備。

孫悟空雖然對須菩提恨之入骨,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與須菩提之間的實力差距如同天塹。當年自己學成的那些本領,不過是須菩提隨手傳授的皮毛而已。在這樣的大能面前,他根本沒有發作的資本,稍有不慎,便會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因此,即便心中怒火滔天,他也只能強壓着,不敢有絲毫異動。

須菩提自然察覺到了孫悟空心中的恨意,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眼神變得冰冷起來:“你以爲本尊不知道你對我的恨意?像你這樣心懷怨恨的棋子,留着也是個隱患。原本還想看看你這‘無我之道’能有多大造化,如今看來,倒是本尊多慮了。”

話音剛落,須菩提便緩緩抬起手,掌心之中泛起一道淡淡的白光,沒有絲毫威壓,卻蘊含着一股詭異的力量。這便是須菩提的“無爲道心”所化的力量,看似平淡無奇,卻能潛移默化地影響他人的道心,甚至將其徹底破碎。

孫悟空心中警鈴大作,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動彈不得。那道白光如同有生命一般,緩緩飄向他的眉心。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剛剛穩固的“無我道心”正在受到一股強大力量的侵蝕。

“祖師,手下留情!”孫悟空急聲喊道。他知道,道心一旦破碎,不僅自己的修爲會倒退,甚至可能從此淪爲廢人,再也無法守護玄塵,無法繼續西行之路。可他的呼喊,在須菩提面前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須菩提眼神冰冷,沒有絲毫憐憫:“既然你已心生怨恨,便再也沒有利用的價值。破碎你的道心,也算是本尊清理門戶了。”

白光瞬間融入孫悟空的眉心,一股鑽心的疼痛從他的識海傳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中那股守護衆生、堅守初心的信念正在一點點崩塌,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迷茫與絕望。他想起了自己大鬧天宮時的意氣風發,想起了被壓五行山時的痛苦與不甘,想起了跟隨玄塵西行以來的點點滴滴,這些記憶如同碎片一般在他的腦海中閃過,卻再也無法凝聚成堅定的道心。

“不——!”孫悟空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的“無我道心”在須菩提的“無爲道心”面前,如同紙糊的一般,瞬間便被破碎。識海之中一片混亂,修爲也開始不受控制地倒退,身上的氣息變得忽強忽弱,極爲不穩定。

須菩提收回手,看着倒在地上痛苦掙扎的孫悟空,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這便是背叛本尊的下場。”他淡淡地說道,“若不是看在你還有一絲利用價值的份上,本尊今日便會取了你的性命。”

就在這時,營地深處傳來一陣輕微的動靜,玄塵似乎被孫悟空的嘶吼聲驚醒了。須菩提眼神一凝,身形瞬間變得縹緲起來。他知道,自己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是尋找玄塵,不宜過早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被玄塵察覺,反而會打亂自己的計劃。

“本尊暫且饒你一命。”須菩提留下一句冰冷的話語,身形便徹底融入夜色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玄塵揉着惺忪的睡眼,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倒在地上、氣息萎靡的孫悟空,心中一驚,連忙上前將他扶起:“悟空,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孫悟空抬起頭,眼神空洞,沒有絲毫神采,嘴角的鮮血格外刺眼。他看着玄塵,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的道心已碎,識海混亂,連基本的意識都有些模糊。

豬八戒和小白龍也被驚醒,紛紛圍了過來。看到孫悟空的模樣,豬八戒臉色大變:“猴哥,你這是怎麼了?是誰把你傷成這樣?”

玄塵仔細探查了一下孫悟空的情況,發現他並非身受外傷,而是道心破碎,識海受損。這比任何外傷都要嚴重,若是不能及時修復,孫悟空很可能從此一蹶不振,甚至修爲盡廢。

“到底發生了什麼?”玄塵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能感覺到,剛剛有一股強大的氣息出現在營地附近,只是這氣息來得快,去得也快,讓他無法捕捉到絲毫蹤跡。

孫悟空艱難地抬起手,指了指西方的夜空,嘴唇蠕動着,終於擠出幾個字:“師……師父……須菩提……”

“須菩提祖師?”玄塵和豬八戒皆是一驚。他們都知道,須菩提是孫悟空的授業恩師,神通廣大。可他爲何會突然出現,還將孫悟空傷成這樣?

孫悟空閉上眼睛,一行淚水從眼角滑落。他心中充滿了絕望與不甘,自己好不容易才悟出“無我之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前進的方向,卻被自己的授業恩師親手破碎了道心。他不知道自己未來該何去何從,更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繼續跟隨玄塵西行。

玄塵看着孫悟空絕望的模樣,心中也充滿了焦急。他知道,須菩提祖師既然出手,定然有所圖謀。而孫悟空道心破碎,無疑是給他們的西行之路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陰影。他必須想辦法修復孫悟空的道心,否則,僅憑他和豬八戒、小白龍,根本無法應對未來的種種危機。

“八戒,你先把悟空扶回帳篷休息,好生照料。”玄塵沉聲說道,“小白龍,你負責警戒,密切關注營地四周的動靜,一旦發現異常,立刻稟報。”

“好!”豬八戒連忙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扶起孫悟空,朝着帳篷走去。小白龍也點了點頭,化身一道白光,在營地四周巡視起來。

玄塵站在原地,望着西方的夜空,眼神中滿是凝重。須菩提祖師的突然現身,讓他意識到,自己的西行之路遠比想象的要更加凶險。除了如來佛祖、天庭、魔界、妖界,還有須菩提這樣隱藏在幕後的大能在暗中窺探。他們都想利用自己改變天道,奪取天道權柄。

他深吸一口氣,心中暗暗發誓: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他都要想辦法修復孫悟空的道心,帶着西行小隊繼續前進。他不僅要找到自己的道,完成西行使命,還要打破這些大能的陰謀,讓天道回歸正軌,給三界衆生一個安寧的未來。

回到帳篷中,玄塵看着躺在床上、氣息微弱的孫悟空,開始翻閱自己腦海中的國學經典,希望能找到修復道心的方法。他知道,道心破碎不同於尋常的傷病,無法用藥物治療,只能用精神力量和大道至理進行引導。而國學經典中蘊含着無窮的智慧,或許能從中找到修復道心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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