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起床號還沒響，石岐就醒了。
他攥着懷裏的熱身訓練流程表，指尖微微發顫，眼睛盯着天花板，腦子裏一遍遍過着那些口令——“全體都有，立正！”“稍息！”“原地踏步，走！”……每一句都背得滾瓜爛熟，可一想到要站在三班所有人面前喊出來，他的心跳就忍不住加速，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昨晚從黃建軍辦公室出來後，他幾乎一夜沒睡。反復琢磨着班長的話，也反復拷問自己：真的能行嗎？
他想起從小到大的種種——課堂上被老師點名，從來都是低着頭小聲回答；班級活動分組，永遠是最後一個被挑走的那個；就連和同學說話，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
透明人，這三個字，幾乎刻進了他的骨子裏。
可現在，他要站在所有人面前，喊出口令，帶領訓練。
哨聲響起的那一刻，石岐的手心瞬間冒出了冷汗。
新兵們迅速列隊站好，一個個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他——黃建軍早就當着全班的面宣布了這件事，今天起，由石岐帶領大家做熱身訓練。
江濤朝他擠了擠眼睛，小聲喊：“石岐，加油！”
朱偉也跟着點頭，臉上帶着鼓勵的笑意。
石岐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走到隊伍前方。晨風吹在臉上，帶着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緊張。他看着面前一張張熟悉的臉，喉嚨動了動，原本爛熟於心的口令，此刻竟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身後，黃建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說話，也不催促，就那麼安靜地站着。
時間仿佛靜止了，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石岐的臉越來越紅，手心的汗浸溼了流程表，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像敲鼓一樣，震得耳膜發疼。
“石岐？”江濤又小聲喊了一句。
這一聲，像是打破了某種魔咒。石岐猛地抬起頭，看着前方，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第一句口令：“全體都有——立……立正！”
聲音不大，還有點發顫，甚至因爲緊張，尾音都飄了。
隊伍裏有人忍不住偷偷笑了一聲。
石岐的臉更紅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心裏涌起一股強烈的挫敗感——果然，他還是不行。
就在這時，黃建軍的聲音傳來，不大，卻帶着一股穿透力：“口令喊出來，要讓每個人都聽見！軍人的口令，是底氣，是士氣！再來一遍！”
石岐抬起頭，對上黃建軍的目光。那目光裏沒有責備，只有鼓勵，還有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想起昨晚辦公室裏的溫暖，想起班長說的“我看你行，你就一定行”，想起自己從小到大，第一次被人這麼認真地關注，第一次被人寄予這麼大的期望。
一股熱氣猛地沖上胸膛。
是啊，爲什麼不行？
他能咬着牙爬過鐵絲網，能拼盡全力跑完十公裏越野，能在關鍵時刻沖上去拉朱偉一把，爲什麼就不能喊響一句口令？
石岐攥緊拳頭，胸腔裏涌起一股從未有過的勇氣。他挺直腰板，抬起頭，目光掃過面前的隊伍，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口令：
“全體都有——立正！”
這一聲，比剛才響亮了許多，雖然還有點緊張，卻不再發顫，帶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韌勁。
隊伍裏的笑聲停了，新兵們瞬間站直了身體，腰杆挺得筆直。
石岐的信心，像是被點燃了一樣。他深吸一口氣，繼續喊：“稍息！”“原地踏步——走！”
口令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沉穩，雖然偶爾還是會有一點停頓，卻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怯懦。
他看着新兵們跟着自己的口令，原地踏步，手臂擺動，腳步整齊，心裏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原來，喊出口令，並沒有那麼難。
原來，站在所有人面前，也並沒有那麼可怕。
熱身訓練結束的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黃建軍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嘴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不錯，比我預想的還要好。”
石岐的眼睛亮了，臉上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江濤跑過來，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可以啊石岐！剛才那口令喊得，太有氣勢了！”
朱偉也湊過來：“就是就是！以後你就是我們的‘小班長’了！”
新兵們圍着他，七嘴八舌地說着，笑聲在操場上回蕩。
石岐看着身邊一張張笑臉，心裏暖暖的。他抬起頭，看向天空，陽光正好，萬裏無雲。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再是那個透明人了。
遠處，黃建軍看着這一幕，滿意地點了點頭。他從口袋裏掏出那份新兵連骨幹選拔名單，在石岐的名字後面，又畫了一個勾。
休息的間隙，石岐攥着那份戰術考核方案，心裏有了個清晰的念頭。他把江濤和朱偉叫到一旁，又招呼着幾個訓練時總落在後面的戰友圍過來，指着方案上的科目認真開口：“下周考核有低姿匍匐、戰術躍進還有掩體構築，咱們得提前練，互相盯着動作，別再出岔子。”
江濤一拍大腿：“我舉雙手贊成！我那匍匐動作總被班長說撅屁股，石岐你到時候可得盯緊我！”
朱偉也跟着點頭，腳踝的傷還沒好利索，卻攥緊了拳頭：“我的腿肯定不拖後腿，你們練的時候喊上我，我記動作要領，好了就能跟上！”
石岐看着圍在身邊的戰友，心裏那股暖意更濃了。他第一次主動站出來牽頭做事，沒想到大家這麼捧場。他把方案攤開在地上，指着低姿匍匐的動作要點：“低姿匍匐最耗腰腹，咱們每天熱身完加練十分鍾，互相糾正姿勢，鐵絲網刮衣服的問題，我昨晚琢磨了下，把衣角掖進腰帶裏能好點……”
他越說越順暢，從前那些憋在心裏不敢說的話，此刻竟能條理清晰地講出來。戰友們聽得認真，時不時還插兩句嘴，提出自己的困惑。
黃建軍遠遠看着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轉身回了辦公室，把骨幹選拔名單又翻了出來，在石岐名字那一行的備注欄裏，寫下了一行字：有責任心，具凝聚力，可重點培養。
而操場上的石岐，正和戰友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他抬頭望了一眼湛藍的天空，陽光落在臉上，暖洋洋的。他摸了摸口袋裏那個淺藍色的筆記本，心裏默默念着：林曉，我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