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記綢莊的門板剛卸下一半,巷口就傳來細碎的議論聲。
兩個挑着菜擔的婆子停在對門的茶攤前,一邊抹汗一邊嘀咕:“聽說了嗎?沈家老爺昨兒咳血了,怕是熬不過這個春天……”
“可不是嘛,”另一個接話,聲音壓得低卻故意讓周圍人聽見,“我娘家侄子在藥鋪當夥計,說沈家連抓藥的錢都沒了,把沈夫人留下的玉鐲都當了!”
“嘖嘖,想當年沈家多風光啊,蘇州城裏誰不知道沈老爺的雲錦,連宮裏的娘娘都愛穿。現在倒好,一場蠶瘟,連家底都賠光了……”
沈硯秋正指揮家丁搬綢緞架子,這些話像針尖似的扎進耳朵裏。他握着架子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綢莊剛開張,他本想借着人氣沖沖晦氣,沒成想流言比春風還快。
“少爺……”旁邊的家丁氣得臉通紅,“要不要我去……”
“不必。”沈硯秋打斷他,聲音平靜,“讓她們說。”
他知道這些流言從哪兒來。蘇州城裏做絲綢生意的,就數張記和沈記最較勁,張老板幾次想吞並沈記的客源,都被父親擋了回去。如今沈家落難,那張老板怕是正躲在暗處偷笑,指不定這些話就是他派人傳的。
“沈少爺!”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蘇婉挎着個竹籃快步走來,籃子裏裝着她絡好的絲線,“我來上工了。”
她剛走近,就聽見茶攤那邊的議論,眉頭頓時皺起,轉身就要去理論,卻被沈硯秋拉住。
“別去。”沈硯秋看着她,“嘴長在別人身上,攔不住的。”
蘇婉卻不依,指着那兩個婆子道:“她們憑什麼瞎編排?沈老爺是好人,您也是好人,上次燒病蠶,誰家沒沾過沈家的光?現在落難了就說風涼話,良心過得去嗎?”
她聲音清亮,茶攤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那兩個婆子頓時紅了臉,嘟囔着“我們也是聽來的”,挑起菜擔就走。
蘇婉還想再說,沈硯秋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幹活吧,不然趕不上交貨了。”
蘇婉這才作罷,跟着他進了綢莊。剛進門,就見周先生匆匆跑來,手裏捏着張紙條,臉色發白:“少爺,您看這個!”
紙條上是用炭筆寫的字,歪歪扭扭的:“沈記綢莊用病蠶吐的絲,穿了要染惡疾!”
“是張記的人幹的!”家丁怒喝,“早上我看見張記的小夥計在巷口鬼鬼祟祟的!”
沈硯秋捏着紙條,指尖幾乎要將紙戳破。他知道這流言的厲害——絲綢生意靠的就是信譽,一旦傳出去“染惡疾”,就算是真的好綢緞,也沒人敢買了。
“周先生,把咱們最好的雲錦掛出來,”他突然道,“再備幾張桌子,煮幾壺好茶。”
周先生愣了:“少爺,這是要……”
“請街坊鄰居來看看。”沈硯秋看向蘇婉,“你會挑絲,給大家講講怎麼分辨好絲壞絲。”
蘇婉一愣,隨即點頭:“我會!我爹以前教過我,病蠶的絲發脆,光澤發暗,好絲是潤的,能反光!”
半個時辰後,沈記綢莊門口擺開了長桌,上面鋪着十幾匹雲錦,紅的像晚霞,藍的像深海,陽光照在上面,絲線折射出流動的光澤。沈硯秋親自給街坊們倒茶,周先生站在一旁,手裏拿着兩段絲線:“大家看,這段是病蠶的絲,一拉就斷;這段是咱們沈記的絲,能繞手指三圈不斷!”
蘇婉站在桌前,拿起一匹孔雀藍的雲錦:“嬸子們摸摸看,這絲滑溜溜的,帶着潮氣,是剛從繭子裏剝出來的新絲。病蠶的絲是幹的,摸起來喇手,還會掉渣子……”
街坊們裏有不少是養蠶的老手,一聽就懂,紛紛伸手去摸:“這絲確實好,比張記的強多了!”
“我就說沈家不是那樣的人,張記那小子,上次還想低價收我的蠶繭呢,沒安好心!”
“就是!造謠生事,不要臉!”
議論聲漸漸變了風向,沈硯秋看着人群裏蘇婉認真講解的樣子,心裏涌上一股暖意。他端起茶杯,對衆人道:“多謝各位街坊信得過沈記。今日所有綢緞,八折,算是沈某謝過大家的情分。”
人群頓時熱鬧起來,有幾個早就看中沈記雲錦的夫人,當即就讓家丁搬回家。沈硯秋站在櫃台後,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覺得,那些流言就像天上的雲,看着嚇人,風一吹,也就散了。
只是他知道,張記不會善罷甘休。這場仗,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