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川縣的日子，像山澗的溪水，平靜而緩慢地流淌。
沈清秋逐漸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每天清晨，當第一縷陽光穿過薄霧，她就會帶着安安在田間散步。露水打溼了她的布鞋，安安卻興奮地踩着水窪，指着田埂上的青蛙咿呀學語。
"媽咪看！青蛙先生！"
她蹲下身，與兒子平視："是啊，青蛙先生在找它的寶寶呢。"
上午的時光，她會在民宿的小院裏教安安認字。用的是當地買的粗糙作業本，鉛筆也是鎮上小店最普通的那種。安安的小手還握不穩筆，畫出的字歪歪扭扭，卻讓她心裏泛起久違的溫暖。
"這是'山'，這是'雲'。"她一筆一畫地教着。
安安學得認真，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山...雲..."
下午是安安最期待的時刻。阿桂姐養的小土狗"豆豆"會準時出現在院門口搖尾巴。一孩一狗在院子裏追逐嬉戲，笑聲清脆得像山間的風鈴。有時安安會跟着阿桂姐學唱當地的山歌，奶聲奶氣的調子總能把大家都逗笑。
"小燕子，穿花衣..."
"不對不對，"阿桂姐笑着糾正，"是'小阿哥，上山坡'..."
沈清秋坐在廊下看着，手裏織着給安安的毛衣。這樣平淡的日子，是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她刻意保持着低調。每周只去一次集市，總是選在人最少的清晨。寬檐帽和口罩是必備的，連給安安也準備了一頂小帽子。付款只用現金，從不在一個攤位停留太久。她知道，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這天從集市回來，她特意繞到後山的小路。這條路更僻靜，要穿過一片竹林，但能避開主路上可能有的眼線。安安在她懷裏昏昏欲睡，小手還緊緊攥着剛買的竹蜻蜓。
"睡吧，寶貝。"她輕聲哼着搖籃曲，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加快。
民宿的安保系統是她親自改造的。隱蔽的攝像頭覆蓋了所有入口，院牆下埋設了震動傳感器，連後山的竹林裏也藏了幾個紅外探頭。每晚睡前，她都要檢查一遍監控畫面，確認沒有異常才會躺下。
這天下午，她正在房間裏查看加密郵件——沈老爺子發來的消息顯示，陸子謙已經變賣了所有資產，正在瘋狂地尋找她們的下落。就在這時，阿桂姐敲響了房門。
"林妹子，"阿桂姐的臉色不太對勁，"剛才我去鎮上買鹽，聽見幾個店家在議論..."
沈清秋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議論什麼？"
"說最近來了幾個外地男人，看着就不像好人。穿得倒是體面，但總在打聽有沒有帶孩子的女人..."阿桂姐壓低聲音，"我聽着心裏發毛，你一個人帶着孩子，可得當心些。"
沈清秋強裝鎮定："可能是來找人的吧。謝謝阿桂姐提醒。"
送走阿桂姐，她立即反鎖了房門。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溼，手指也在微微發抖。
來了，到底還是來了。
她立刻聯系了化裝成租客的保鏢阿強和阿明。兩人一個假裝在院子裏修剪花草，一個在房間裏"休息"，實則時刻保持警惕。
"加強警戒，今晚輪流守夜。"她通過加密對講機下達指令，"如果發現任何異常，立即啓動應急預案。"
做完這一切，她走到窗邊，輕輕撩開窗簾一角。夕陽下的雲川縣依然寧靜美好，可她分明已經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一種熟悉的、被狩獵的壓迫感，再次籠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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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在距離"雲歸處"幾公裏外的一個小鎮上，陸子謙正坐在一家簡陋的茶館裏。
這家茶館開在鎮子的最角落，桌椅都已經掉漆，空氣中彌漫着劣質茶葉和煙卷的味道。他和周誠已經在這裏輾轉了快一個星期，排查了附近好幾個鄉鎮，卻始終一無所獲。
"陸總，您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周誠擔憂地看着他，"要不先回縣城休息一下？"
陸子謙搖了搖頭，眼底布滿血絲。這裏的盤山公路崎嶇難行，村落分散在山坳裏，有些地方連手機信號都沒有。他帶着人一個寨子一個寨子地找，見到帶孩子的女人就上前詢問，卻每次都失望而歸。
長時間的奔波和希望的一次次落空，讓他的臉色更加難看。胡子已經幾天沒刮，西裝也皺巴巴地沾着塵土，整個人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弦，隨時都會斷裂。
"剛才問到一家客棧的老板，"周誠低聲匯報，"說大概一個多月前，確實有個帶着小男孩的年輕女人在他那裏住過幾天。描述的特征...有點模糊，不能確定。"
陸子謙捏着粗糙的陶瓷茶杯，指節泛白。每一個模糊的線索都像火星，灼燒着他的神經。這一個多月來，他已經記不清聽過多少個"可能""好像""大概"了。每次滿懷希望地趕去，換來的都是更深的失望。
"繼續問。"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把所有帶'雲'字、'歸'字、'安'字的民宿、客棧都重點排查一遍。"
他記得，林晚曾經說過，她母親最喜歡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尤其愛那句"雲無心以出岫"。那時候她依偎在他懷裏，輕聲說以後要是老了，就想找個有雲有山的地方安度餘生。
當時他是怎麼回應的？好像只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繼續看着手裏的文件。
現在想來，每一個被她珍視的瞬間，都被他輕易地辜負了。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是一條來自他雇傭的、在縣城活動的本地眼線的信息：
【陸先生，打聽到一點消息。縣城邊上那家叫"雲歸處"的民宿，大概一個多月前住進一個帶小孩的女人，很少出門，挺神秘的。孩子大概三四歲，長得特別俊，有點像...混血？（附：偷拍的模糊側影）】
陸子謙點開那張模糊的照片。拍攝角度很刁鑽，像是在集市上偷拍的。女人戴着帽子和口罩，完全看不清臉，但她牽着的那個小男孩的側臉輪廓...
陸子謙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即使隔着模糊的像素和遙遠的距離，他也一眼認出——那是他的兒子！是安安！
照片裏，安安正仰着頭，似乎在和母親說什麼。陽光照在他柔軟的發梢上，小臉上帶着甜甜的笑意。那樣鮮活，那樣真實...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讓他幾乎握不住手機。這三個多月來的煎熬、悔恨、絕望，在這一刻都化作了難以言喻的激動。他猛地站起身，桌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找到了！"他眼中迸發出駭人的光芒，對周誠低吼，"雲歸處！立刻過去！"
周誠還來不及反應，陸子謙已經沖出了茶館。夕陽的餘暉照在他身上，在那張憔悴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山雨欲來風滿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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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歸處"民宿裏，沈清秋剛把安安哄睡。
小家夥今天玩累了，睡前還抱着新買的竹蜻蜓，小嘴嘟囔着夢話。她輕輕爲他掖好被角，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就在這時，她的加密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阿強發來的緊急信號——有不明車輛正快速接近民宿！
沈清秋的臉色瞬間煞白。她沖到窗邊，果然看見遠處的山路上，幾輛黑色越野車正揚起塵土，朝着這個方向疾馳而來。
那個速度，那個架勢...絕不會是普通的遊客。
她的心跳得厲害，但多年的歷練讓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呼吸，轉身，動作利落。
首先沖到床邊，輕輕搖醒安安："寶貝，醒醒，我們玩個遊戲。"
安安揉着惺忪的睡眼，還沒完全清醒。
她一邊快速給兒子穿外套，一邊用最平靜的語氣說："還記得媽咪說過的捉迷藏遊戲嗎？現在我們要安靜地出門，不能發出聲音，好不好？"
安安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緊張，乖巧地點點頭，小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
她拎起早已準備好的逃生背包——裏面裝着現金、假證件、加密通訊設備和簡易醫療包。這是她隨時準備着的，沒想到真的要用上。
阿強和阿明已經等在門口，三人交換了一個眼神，迅速從民宿的後門離開，隱入了屋後茂密的竹林之中。
就在他們身影消失在竹林深處的瞬間，越野車的刹車聲在前院刺耳地響起。
她最後的堡壘，被發現了。
逃亡，再次開始。而這一次，追逐者近在咫尺。
竹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着不安。夕陽終於完全沉入山後，暮色像潮水般涌來，將整個雲川縣籠罩在深沉的陰影裏。
山雨，就要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