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那杯水,不偏不倚,全數奉獻給了裴煜那件昂貴的手工定制襯衫。
甚至還有幾滴頑皮的水珠,順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掛在了那張平時只會用來罵人的薄唇上。
晶瑩剔透。
看起來竟然有種詭異的禁欲感。
“啪。”
空杯子掉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聲音像是發令槍,瞬間打破了辦公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錢多多趴在地上,維持着一個標準的“狗吃屎”姿勢。
她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哲學問題。
如果現在裝暈,能不能躲過這一劫?
或者直接裝死?
甚至可以考慮一下原地飛升?
“錢、多、多。”
頭頂上方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只不過這一次,聲音裏沒有了剛才的戲謔,也沒有了冷漠。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咬牙切齒的隱忍。
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海面上壓抑的低氣壓。
錢多多渾身一顫。
裝死計劃宣告失敗。
她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
顧不上膝蓋的疼痛,也顧不上自己亂成雞窩的發型。
她現在的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
救駕!
不管能不能救活,姿態必須要做足!
她眼疾手快地抓起桌上的抽紙盒,像個沖鋒陷陣的敢死隊員一樣,朝着裴煜撲了過去。
“裴總!對不起對不起!”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這就給您擦幹!”
她一邊語無倫次地道歉,一邊瘋狂地抽取紙巾。
那手速,簡直比她在雙十一搶紅包的時候還要快。
一團團白色的紙巾被她按在了裴煜的胸口。
擦。
用力擦。
仿佛只要她擦得夠快,剛才發生的一切就都沒有發生過。
“別動!”
裴煜剛想抬手制止。
但錢多多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而且毫無章法。
她的手隔着那一層薄薄的溼紙巾,在他的胸口胡亂遊走。
從鎖骨,到胸肌,再到腹部。
所到之處,點火一般。
裴煜的身體瞬間僵硬。
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上下其手”過。
而且還是個女人。
還是個剛剛拿水潑了他的女人!
“住手!”
裴煜低吼一聲。
一把抓住了錢多多那只還在作亂的手腕。
力道很大。
錢多多的手腕被捏得生疼。
她猛地停下動作,抬起頭。
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可怕。
不到十公分。
這是錢多多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這張臉。
真的很絕。
皮膚好得連個毛孔都看不見,簡直讓女人嫉妒。
睫毛長得像兩把小扇子,微微顫動着。
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此刻倒映着她驚慌失措的大臉。
還有...
順着視線往下。
因爲襯衫溼透了,白色的布料緊緊貼在身上,變成了半透明狀。
隱約可見下面緊實的肌肉線條。
那是經過長期健身房舉鐵才能練出來的完美胸肌。
還有若隱若現的腹肌輪廓。
錢多多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腦子裏的彈幕瞬間從“完了完了”變成了“臥槽臥槽”。
這身材...
這福利...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溼身誘惑”?
如果是平時在電視劇裏看到這一幕,她肯定會對着屏幕尖叫,然後截圖發朋友圈配文“我可以”。
但現在。
當這一幕真實地發生在眼前,而且始作俑者還是自己的時候。
她只覺得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因爲她清楚地感覺到,手腕上傳來的溫度越來越高。
而頭頂那道視線的溫度,卻越來越低。
這就是傳說中的冰火兩重天嗎?
“看夠了嗎?”
裴煜的聲音沙啞低沉,帶着一絲危險的氣息。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額頭上。
錢多多猛地回過神來。
像觸電一樣想要抽回手。
但裴煜沒鬆開。
反而握得更緊了。
“剛才擦得很起勁啊。”
他眯起眼睛,目光落在她那只還抓着一團溼紙巾的手上。
“我是不是該誇你服務周到?”
“連胸肌都要順便幫我按摩一下?”
錢多多的臉瞬間爆紅。
紅得像個熟透的番茄。
“不不不!裴總您誤會了!”
“我那是...那是物理吸水法!”
“我是想利用摩擦生熱的原理,幫您把衣服快速烘幹!”
“真的!這是科學!”
她開始胡言亂語。
只要能把這個尷尬的場面糊弄過去,讓她說這是量子力學都行。
裴煜冷笑一聲。
“物理吸水?”
“摩擦生熱?”
“錢多多,你這財務做得屈才了。”
“你應該去科研部,專門研究怎麼用臉皮發電。”
說完,他嫌棄地鬆開了手。
像是丟掉什麼髒東西一樣。
錢多多趕緊往後退了兩步,拉開安全距離。
雙手背在身後,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
“對不起裴總...”
“我這就去給您拿毛巾!”
“不用了。”
裴煜站起身。
那一瞬間,壓迫感再次襲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慘不忍睹的襯衫,眉頭緊鎖。
這件襯衫算是廢了。
還有桌上那份剛剛才被誇獎過的文件。
現在也喝飽了水,皺巴巴地躺在那裏。
墨跡暈開,變成了一團黑乎乎的抽象畫。
“把這裏收拾幹淨。”
裴煜冷冷地丟下一句話。
然後轉身走向辦公室角落的那扇隱形門。
那是他的私人休息室。
裏面有全套的換洗衣物和洗浴設施。
這在公司裏是個公開的秘密。
大家都說裴煜是個工作狂,經常直接睡在公司。
以前錢多多覺得這是資本家剝削自己的表現。
現在看來。
這簡直是救命的設施啊!
要是沒有這個休息室,裴煜就要頂着這身溼衣服走出辦公室。
那畫面太美,她不敢想。
估計到時候全公司都會以爲裴總去參加了潑水節。
或者是被哪個因愛生恨的情人給潑了卸妝水。
“砰。”
休息室的門關上了。
隔絕了那個散發着冷氣的身影。
錢多多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呼...”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感覺自己剛才在鬼門關前反復橫跳了好幾次。
太刺激了。
真的太刺激了。
這心髒要是稍微差點,估計現在已經躺在ICU了。
她看了看桌上一片狼藉的戰場。
水漬到處都是。
文件毀了。
鍵盤溼了。
甚至連那個昂貴的鼠標墊都在滴水。
“作孽啊...”
錢多多欲哭無淚。
這哪裏是倒水。
這簡直是拆遷。
她認命地拿起紙巾,開始收拾殘局。
一邊擦,一邊在心裏盤算。
這鍵盤多少錢?
這鼠標墊多少錢?
這桌子...應該不用賠吧?
算來算去,她悲哀地發現。
把自己賣了可能都不夠賠這些損耗的。
“錢多多啊錢多多。”
“你這手怎麼就這麼欠呢?”
“讓你倒水你就倒水,非要搞什麼花樣滑冰。”
“這下好了,滑到陰溝裏去了吧。”
就在她碎碎念的時候。
辦公室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了。
Linda走了進來。
手裏拿着一份文件。
一進門,她就愣住了。
看着趴在桌子上瘋狂擦拭的錢多多。
又看了看空蕩蕩的老板椅。
再看看地上那灘水跡。
身爲首席秘書的職業素養讓她瞬間腦補出了一場大戲。
“裴總呢?”
Linda問。
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錢多多抬起頭,一臉生無可戀。
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
“換衣服去了。”
Linda倒吸一口涼氣。
換衣服?
大白天的換衣服?
而且還是在這個女人進去十分鍾之後?
這信息量有點大啊。
雖然她知道裴煜不是那種亂搞辦公室戀情的人。
但眼前這個場景,實在是太容易讓人想入非非了。
尤其是錢多多現在的樣子。
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還帶着可疑的紅暈。
衣服也有些凌亂。
這...
“你們...”
Linda欲言又止。
眼神變得有些古怪。
“剛才發生什麼了?”
錢多多看懂了那個眼神。
那是“你們是不是在裏面打了一架”和“你們是不是在裏面幹了什麼不可描述的事”之間的徘徊。
“別誤會!”
錢多多趕緊解釋。
“我就是給他倒了杯水!”
“然後...然後我不小心絆倒了。”
“水就...飛出去了。”
“就這樣。”
Linda聽完,沉默了兩秒。
然後用一種看烈士的眼神看着錢多多。
“你把水...潑裴總身上了?”
錢多多沉痛地點了點頭。
“全潑了。”
“一滴沒剩。”
Linda深吸一口氣。
走過來拍了拍錢多多的肩膀。
“錢小姐。”
“如果你需要法律援助,或者是心理諮詢。”
“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靠譜的專家。”
“畢竟,上一個把咖啡灑在裴總鞋上的人。”
“現在的墳頭草應該有兩米高了。”
錢多多:“......”
這安慰還不如不安慰呢!
“行了,你自求多福吧。”
Linda把文件放在一邊,搖着頭走了出去。
臨走前還貼心地把門關嚴實了。
仿佛是在封鎖犯罪現場。
辦公室裏又只剩下了錢多多一個人。
她把桌子擦得鋥亮。
甚至連那份溼透的文件都攤開試圖晾幹。
雖然知道那是徒勞。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休息室的門依然緊閉。
錢多多感覺自己像是個等待宣判的囚犯。
每一秒都是煎熬。
她在想,裴煜在裏面幹什麼?
是不是在磨刀?
還是在擬定她的辭退書?
甚至可能是在給警察局打電話報警說有人謀殺老板?
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
“咔噠。”
休息室的門開了。
錢多多瞬間立正站好。
雙手緊貼褲縫。
大氣都不敢出。
裴煜走了出來。
換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裝。
裏面是一件黑色的高領毛衣。
頭發有些溼潤,隨意地向後抓了幾下,露出了飽滿的額頭。
比起剛才的正裝,這身打扮少了幾分凌厲,多了幾分慵懶和隨性。
但那種生人勿近的氣場,依然強大得讓人窒息。
他手裏拿着一條毛巾,正在擦拭頭發。
目光掃過變得幹幹淨淨的桌面。
最後落在了站在牆角當鵪鶉的錢多多身上。
“收拾好了?”
他問。
聲音很平淡。
聽不出喜怒。
錢多多趕緊點頭。
“收拾好了!”
“那個...文件我會重新打印一份送上來!”
“鍵盤和鼠標墊如果壞了,我會照價賠償!”
“還有那件襯衫...我可以拿回去洗!”
“要是洗不幹淨...我就...我就分期付款賠給您!”
雖然知道那是手工定制,可能要把她的腎賣了才賠得起。
但態度必須端正。
裴煜把毛巾扔在沙發上。
走到辦公桌後坐下。
並沒有接她的話茬。
而是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沉默地審視着。
這種沉默比罵人更可怕。
錢多多感覺自己後背都要被看出洞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空氣幾乎凝固。
她在心裏瘋狂祈禱。
罵我吧。
哪怕是罵我豬腦子也行。
別這麼看着我啊!
這眼神太嚇人了!
就在她快撐不住,準備跪下求饒的時候。
裴煜終於開口了。
“錢多多。”
“在!”
錢多多條件反射地應道。
裴煜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着。
一下,兩下。
像是在敲擊她的神經。
“昨天...”
他頓了一下。
錢多多心裏一緊。
來了來了!
終於要算總賬了!
昨晚的模仿秀,加上今天的潑水門。
數罪並罰。
死刑立即執行。
她閉上了眼睛。
等待着那句“你被開除了”。
然而。
傳入耳中的,卻是一句完全出乎她意料的話。
裴煜似乎是臨時改了口,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別扭。
“吃晚飯了嗎?”
......
啊?
錢多多猛地睜開眼睛。
大腦瞬間宕機。
什麼玩意兒?
晚飯?
現在才下午四點啊!
而且...
這劇情走向是不是有點太魔幻了?
剛才還是狂風暴雨,怎麼突然就開始聊家常了?
難道這是某種新型的職場PUA?
先把你嚇個半死,然後再給你一顆糖?
還是說...
這是最後的晚餐?
吃飽了好上路?
錢多多看着裴煜那張依然冷峻的臉。
試圖從中找出一絲開玩笑的痕跡。
但沒有。
他是認真的。
那種認真裏,甚至還帶着一絲...
期待?
這世界太瘋狂了。
耗子都給貓當伴娘了。
裴煜居然問她吃沒吃晚飯。
錢多多張了張嘴,半天沒發出聲音。
她覺得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蠢。
像個被雷劈了的呆頭鵝。
而坐在對面的裴煜。
看着她那副傻樣。
眼底深處,再次劃過一絲極淺的笑意。
這只小倉鼠。
果然還是受驚的樣子比較順眼。
不過。
既然已經把人留下了。
那就順便...
解決一下那個讓他有些在意的問題吧。
關於那個“紅燒肉”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