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的餘溫。
在冬夜的冷風中漸漸散去。
桌上的竹籤。
整整齊齊地碼放着。
像是一座小小的骨冢。
那是父女倆這一頓“奢侈”晚餐的見證。
蘇辰抽出紙巾。
優雅地擦了擦嘴角。
動作慢條斯理。
仿佛他剛吃完的不是路邊攤的烤串。
而是米其林三星的法式大餐。
周圍的食客。
還在推杯換盞。
喧囂聲此起彼伏。
但蘇辰周圍這一小塊區域。
卻仿佛形成了一個獨特的氣場。
安靜。
從容。
胖嬸一直站在不遠處。
時不時往這邊瞄一眼。
眼神裏那種見了鬼似的震驚。
還沒完全消退。
見蘇辰起身。
胖嬸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迎了上來。
雙手在圍裙上用力擦了擦。
“小蘇……啊不,蘇先生。”
“這就吃好了?”
“不再來點?”
蘇辰淡淡一笑。
搖了搖頭。
“飽了。”
“暮雨明天還要上學。”
“不能吃太撐。”
“容易積食。”
說着。
他掏出手機。
準備掃碼。
胖嬸一把擋住二維碼。
急得臉上的肉都在抖。
“別別別!”
“說好了這頓嬸兒請!”
“你這是幹啥!”
“你看不起嬸兒是不?”
蘇辰的手停在半空。
看着胖嬸那張真誠卻又帶着幾分市儈精明的臉。
並沒有順着她的話把手機收回去。
若是以前的蘇辰。
爲了省這百十來塊錢。
可能會順坡下驢。
哪怕還要賠上幾句廉價的恭維話。
但現在。
不一樣了。
蘇辰輕輕撥開胖嬸的手。
力道不大。
卻帶着一股不容拒絕的堅定。
“胖嬸。”
“做生意不容易。”
“起早貪黑的。”
“以前我落魄的時候。”
“沒少受你照顧。”
“以前那是沒辦法。”
“現在。”
“不能再占你便宜了。”
“滴。”
掃碼成功的清脆聲音響起。
蘇辰收起手機。
單手插進那件昂貴的大衣口袋裏。
轉頭看向蘇暮雨。
“走吧。”
“回家。”
蘇暮雨背起那個洗得發白的書包。
跟在父親身後。
看着那個高大的背影。
在路燈下被拉得很長很長。
像是一座山。
擋住了所有的風雪。
她突然覺得。
鼻子有些發酸。
眼眶也有些熱。
這種感覺。
叫安全感。
……
單元樓黑乎乎的。
像是一只張着大嘴的怪獸。
等待着吞噬每一個晚歸的人。
父女倆走進樓道。
“啪。”
蘇辰跺了一腳。
聲控燈沒亮。
壞了。
這燈壞了得有半年了。
一直沒人修。
要是以前。
蘇暮雨肯定會害怕地抓緊他的衣角。
但今天。
蘇辰卻直接掏出手機。
打開了手電筒。
那一束白光。
刺破了樓道裏的黑暗。
照亮了那斑駁脫落的牆皮。
還有台階上不知道誰扔的煙頭。
“小心腳下。”
蘇辰的聲音很輕。
在空曠的樓道裏帶着回音。
他走在前面。
每一步都踩得很實。
給身後的女兒探路。
三樓。
不高。
但每一級台階。
都像是走在過去那段沉重歲月的脊梁上。
終於。
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出現在眼前。
門上的“福”字。
已經褪色了。
邊角翹起。
顯得有些淒涼。
那是去年春節。
江柔貼的。
一邊貼。
一邊罵蘇辰沒本事買新房。
只能在這種破地方過年。
蘇辰掏出鑰匙。
“咔嚓。”
門鎖轉動的聲音。
有些生澀。
推開門。
一股冷清的氣息撲面而來。
屋裏很亂。
不是那種髒亂。
而是那種生活破碎後的凌亂。
沙發上堆着還沒來得及疊的衣服。
茶幾上放着半杯沒喝完的水。
那是蘇辰昨天出門前留下的。
一切。
都還是昨天的樣子。
但蘇辰知道。
這個家。
已經變了。
變得支離破碎。
卻也變得充滿了希望。
“爸。”
“我先去洗漱了。”
蘇暮雨換好拖鞋。
聲音裏透着掩飾不住的疲憊。
蘇辰點了點頭。
把大衣脫下來。
掛在衣架上。
動作很輕。
生怕驚擾了這份難得的寧靜。
“去吧。”
“早點睡。”
“明天還要早起。”
蘇辰看着女兒走進衛生間。
聽着裏面傳來的水流聲。
他走到陽台。
推開窗戶。
點了一根煙。
深吸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在肺裏彌漫。
帶走了一絲煩躁。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眼神深邃。
這一天。
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多得讓他有些恍惚。
被裁員。
離婚。
系統覺醒。
一夜暴富。
這一切。
就像是一場夢。
但他知道。
這不是夢。
口袋裏那實實在在的銀行卡。
還有腦海中那個冰冷的系統面板。
都在提醒着他。
蘇辰。
你的新人生。
才剛剛開始。
一根煙抽完。
蘇辰關上窗戶。
轉身回到客廳。
衛生間的門開了。
蘇暮雨走了出來。
穿着一套洗得有些發白的小熊睡衣。
頭發溼漉漉的。
披在肩上。
小臉被熱水熏得紅撲撲的。
顯得格外乖巧。
“爸。”
“我想喝口水。”
蘇暮雨走到飲水機旁。
接了一杯水。
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像是一條缺水的魚。
蘇辰看着她。
心裏有些心疼。
這孩子。
懂事得讓人心疼。
從來不喊累。
從來不抱怨。
即使江柔再怎麼刻薄。
她也總是默默忍受。
“喝完就去睡吧。”
蘇辰溫聲說道。
“嗯。”
蘇暮雨點了點頭。
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蘇辰以爲她要睡覺了。
便也準備去洗漱。
然而。
就在他經過蘇暮雨房間門口的時候。
腳步卻突然頓住了。
門沒關嚴。
留了一條縫。
透過那條縫隙。
蘇辰看到。
蘇暮雨並沒有上床睡覺。
而是坐在那張小小的書桌前。
打開了台燈。
昏黃的燈光。
灑在她略顯單薄的背影上。
她從書包裏掏出一沓厚厚的卷子。
鋪在桌子上。
然後拿起筆。
深吸了一口氣。
開始埋頭苦寫。
筆尖在紙上摩擦的聲音。
沙沙作響。
在這寂靜的深夜裏。
顯得格外清晰。
蘇辰愣住了。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腕。
看了一眼時間。
十一點半了。
還要寫?
他輕輕推開門。
沒有發出聲音。
站在門口。
靜靜地看着。
那是理綜卷子。
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
復雜的化學方程式。
還有那些讓人頭暈眼花的生物遺傳圖譜。
蘇暮雨寫得很認真。
眉頭微微皺着。
時不時停下來思考一下。
咬着筆杆。
眼神專注而執着。
那一刻。
蘇辰的心。
被揪了一下。
這就是高三嗎?
這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嗎?
在這個拼爹的時代。
對於普通人家的孩子來說。
讀書。
是唯一的出路。
也是最公平的一條路。
可是。
這條路。
太苦了。
蘇暮雨才十六歲啊。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每天睡眠不足六個小時。
還要承受這麼大的精神壓力。
蘇辰看着女兒那因爲長時間低頭而有些彎曲的脊背。
看着她那兩個明顯的黑眼圈。
他沒有進去打擾她。
而是悄悄地退了出來。
關上門。
嘆了口氣。
這就是沒錢的悲哀。
因爲沒錢。
租不起學區房。
只能住在這種偏遠的老破小。
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
就要兩個多小時。
這兩個多小時。
如果能用來睡覺。
哪怕只是用來發呆。
對孩子來說。
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而且。
這環境。
太差了。
隔音不好。
樓上的腳步聲。
隔壁的電視聲。
甚至樓下野貓的叫聲。
都會影響孩子的注意力。
在這種環境下學習。
事倍功半。
“不行。”
蘇辰猛地睜開眼睛。
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必須搬家。
不能再拖了。
明天。
明天拿到那兩萬塊收益。
再加上手裏的十萬。
足夠在學校附近租一套最好的房子了。
兩室一廳。
要有落地窗。
要有地暖。
要有24小時熱水。
要有安靜的書房。
還要有舒服的大床。
錢。
哪怕花光了。
還可以再賺。
只要有“投資之眼”。
賺錢對於現在的他來說。
就像喝水一樣簡單。
但是女兒的時間。
女兒的健康。
是多少錢都買不回來的。
“沒條件就算了。”
“現在既然有條件。”
“我就絕對不能再讓你受這種苦。”
蘇辰在心裏暗暗發誓。
這一夜。
蘇暮雨房間的燈。
一直亮到了凌晨十二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