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有個大膽的想法。”
清晨十點，出租屋。
江不驚抱着枕頭，頂着一頭雞窩發，端着牙刷站在窗邊，含糊不清地宣布。
“你先把牙膏咽下去再說。”
白悠悠從窗台探出半個腦袋，“你這表情像要創業，不像要刷牙。”
江不驚咕嚕咽完泡沫：“我決定今晚的主題叫”
他誇張比劃：
《我人生今天沒那麼爛的小勝利大賽》。
“……”
顧行剛上線，就聽見這麼一串，沉默兩秒：“標題有點長。”
“但很準確。”
江不驚認真，“你看我們節目從開播到現在，都是在接各種‘我好慘’、‘我好想死’、‘我好累’的投稿。”
“是啊。”白悠悠點頭，“人間垃圾收集站。”
“那我們有沒有想過”
他撓頭，“垃圾堆裏是不是偶爾會掉下來幾個小金豆？”
“你想開挖礦副本？”她懷疑。
“我想開一場小勝利專場。”
江不驚說，“不是什麼‘人生重大轉折’，不是什麼‘勵志故事’，就那種”
他開始現場舉例：
“今天第一次沒有被早八遲到；
今天早上沒按三十次‘再睡五分鍾’，只按了二十七次；
今天終於把那碗泡了三天的碗洗了；
今天第一次跟爸媽說‘我有點累’。”
“這些也太寒酸了吧。”白悠悠吐槽，“放 motivational video 裏會被剪掉。”
“正因爲寒酸，才叫‘小勝利’。”
江不驚說，“你想，一個每天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的人，如果能哪怕真誠地承認一句”
他咳了一聲，認真模仿：
“‘好吧，我今天做得還不錯一點點。’”
“那已經比狠狠自責一天要健康多了。”
顧行在小窗裏笑：“我贊成。”
他補充：“從心理學角度講，這叫在一團糟的人生裏，承認局部不爛。”
“你們術語真的很會起名。”白悠悠點頭，“局部不爛，聽着就很寫實。”
一、天界：算法發現“異常波動”
同一時間。
天界情緒觀測中心。
一塊巨大的光幕上，幾條曲線交織着往前跑，其中一條“希望點指數”最近幾日的走勢，有點奇怪：
不是大起大落，而是微微顫抖着往上拱。
“怎麼回事？”某觀察員扶胡子，“沒有重大利好啊。”
同事調出最近幾日標記的事件：
【夜班便利店NPC，完成“拍樹作業”
欠到脖子的打工人，給小孩買了雙新鞋（備注：分期）
某大三學生，第一次約心理老師見面
某班主任，在教室後排放了一把“賴着不走椅”】
“都是小事。”觀察員皺眉，“但疊在一起，就很像”
他想了想：
“像一堆很爛的土裏，冒出一點點芽。”
系統在一旁刷出一行自動分析：
【最近一周“小勝利事件”頻次提高，
對整體希望點影響呈加權效應。】
觀察員眯眼：“誰給的加權？”
系統誠實：
【來源：地府文明嚇人項目組提出的
‘小勝利不許打折’算法修改建議。】
“……”
觀察員愣了一下：“他們連算法都敢提意見了？”
二、地府：關於“希望點”的加權吵架
地府·文明嚇人項目組辦公室。
光幕上出現了一封從天界轉發回來的內部溝通郵件：
【關於“希望點”算法加權的友好討論】
輪回處主任語氣十分官方：“誰申請的小勝利加權？”
白判舉手：“我。”
小黑在一旁點頭：“我聯名。”
主任扶額：“解釋。”
白判調出一組對比數據：
【案例一：
A某人買彩票中五十萬，
短期希望點+5，三個月後回落到+1。
案例二：
B某人連續三十天，
每天在極其糟糕的生活裏，
記錄一個小勝利：
‘今天按時吃飯了’
‘今天出門曬太陽五分鍾’
‘今天沒自罵自己廢物’
……
三十天後，希望點從0.3漲到2.1。】
“我想說的是”
白判語氣平靜，“小勝利在長期裏，比一次性的巨大利好更耐用。”
“但是”主任皺眉，“按照原算法，一次中大獎和三十個小勝利的積分差不多。”
“這明顯不合理。”小黑拍桌，“中大獎很容易被用於償還債務、短期狂歡、然後繼續崩潰；而一點點小勝利，是在教人怎麼正常過日子。”
白判結論：
“所以我們提議
適當給‘小勝利’加權，
尤其是那些發生在垃圾堆裏的。”
“舉例。”主任要求。
白判立刻調出一個檔案：
【對象：D-017
欠到脖子的打工人】
“他最近的幾條記錄：”
【‘今天中午沒接單，真躺了十五分鍾。’
‘今天第一次拒絕了一個不合理加班。’
‘今天替路邊摔倒的大爺叫了120。’】
“這些事，看起來都不算什麼。”
白判輕輕敲了一下桌：
“但對一個覺得自己只配當還債機器的人來說，
每一條‘我其實還有一點人味兒’的記錄，
都應該比普通人寫的勵志flag
更值錢一點。”
“所以我們加了權。”
他攤手：“反正天界那個舊算法寫得也不咋地。”
天界那邊打了個噴嚏，不知爲何感到被冒犯。
輪回處主任沉吟了一會兒，嘆氣：“行，先試點。”
他看向光幕另一角，上面寫着：
【《社畜不想死》欄目：準備開展“人生小勝利”主題專場】
主任揉揉太陽穴：“你們記得”
“別搞雞湯大賽。”
白判笑：“放心，主持人是江不驚，雞湯煮不起來。”
三、直播預告：小勝利征集令
晚上七點。
直播間預告一掛上去，就引起了一片吐槽：
【今晚主題：
《人生今天沒那麼爛的小勝利大賽》
歡迎拿出你那些微不足道但又暗戳戳得意的小事】
彈幕預熱：
【小勝利？】：我今天沒遲到。
【我今天把簡歷打開了】：但沒投。
【我今天罵了老板一句“好的呢”】：沒罵髒話，算不算。
直播一開，江不驚就先把話挑明。
“先統一一下標準什麼算小勝利？”
他在屏幕上一條條打出來：
【 沒有改變世界 沒有改命 沒有賺大錢 但讓你在這爛透的一天裏，有那麼三十秒覺得：“嗯，好像沒那麼一無是處。”】
“符合這四條的，都可以投。”
江不驚說，“不符合的，比如‘我今天中了五百萬’”
“請你立刻退出本直播間，去別的平台分享人生經驗，謝謝。”
彈幕笑瘋：
【有這種事我會立刻退網】：去找律師。
【我今天最大的勝利就是沒罵人】：嘴巴掛了個plus。
【那我寫：今天沒有哭】：算不算。
白悠悠補充：“還有一種小勝利是你今天終於承認自己很難過。”
“這也算。”
顧行點頭：“是的。”
他解釋：“很多人卡在一個地方，就是連‘我不好’都不敢說，只會說‘沒事’。”
“有時候，你能誠實地講一句‘我今天不太行’，已經比假裝正常要健康多了。”
四、觀衆的小勝利們：土豆芽裏的綠
征集入口一開，後台就爆了。
“我們隨機抽幾條。”
江不驚深吸一口氣，“念小勝利之前，先提醒一句大家不準互相攀比。”
“這不是‘誰更勵志’比賽。”
“誰敢卷，我讓悠悠晚上去你家站床頭。”
彈幕：【嚇得我立刻放下自律手帳】。
第一條：
【小勝利1號：
‘我今天把床下那只放了三個月的垃圾袋扔了。
打開的一瞬間，我以爲自己要原地去世。
丟掉之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完全沒救。’】
江不驚：“這個我個人認爲，是相當大的勝利。”
白悠悠認真點評：“這不僅是對自己好的勝利，也是對室友防疫的勝利。”
彈幕：
【我也是床下垃圾袋宗教信徒】：看到這條決心明天丟。
【突然覺得把垃圾倒掉也是一種活着的證據】：好哲學。
第二條：
【小勝利2號：
‘我今天沒有把“對不起打擾你了”掛在嘴邊。
我給同事發消息問問題，
沒有寫“麻煩你”“不好意思”。
我只是寫
“這塊我看不太懂，你有空的時候能幫我看一下嗎？”’】
“……”
顧行看到這一條，忍不住笑：“這個很打點。”
“這叫從‘道歉式存在’向‘正常提出需求’邁出一步。”
彈幕：
【我！！我就是這種人！！】：發消息先道歉。
【以後我也試試把‘對不起’換成‘有空嗎’】：感到緊張。
第三條：
【小勝利3號：
‘我今天在廁所裏哭完，沒有立刻罵自己矯情。
我只是默默給自己遞了張紙。
（雖然紙是隔壁蹲位遞的。）’】
“恭喜你擁有了人生第一個‘廁友’。”
白悠悠嚴肅祝賀，“這份小勝利，來自你和隔壁那位共同努力。”
彈幕：
【廁友文學】：我要笑死。
【希望隔壁那位也能寫一條小勝利】：我成功遞紙。
第四條：
【小勝利4號：
‘我今天第一次對我媽說：
“我最近有點累。”
她愣了一下，
說：
“那你早點睡。”
雖然沒多說什麼，
但我突然覺得
好像也可以慢慢來。’】
直播間一陣安靜。
“這也很大。”
顧行輕聲說，“很多人第一反應會覺得‘你媽沒懂你’。”
“但從另一個角度你媽至少沒說‘你累什麼累’。”
“她接受了你的‘累’的存在。”
彈幕：
【我媽只會說“年輕人哪來的累”】：哭。
【那我試試對我爸說一句】：怕被打回去。
【這個小勝利，我替你鼓掌】：慢慢來。
第五條：
【小勝利5號：
‘我今天第一次，
沒有盯着體重秤罵自己。
我只是看了一眼，
然後去給自己做了一頓像樣的晚飯。’】
“這條很重要。”
顧行認真，“這叫從‘控制身體’到‘照顧身體’的小小轉換。”
白悠悠點頭：“罵秤一頓容易，給自己做頓飯很難。”
彈幕：
【我今天也吃飯了】：而且不是外賣。
【原來給自己好好吃一頓也算小勝利】：那我還挺厲害。
……
無數條小勝利在屏幕上蹦出來：
【‘我今天去了學校心理中心門口，但沒進去。
站了五分鍾又走了。
但我已經知道那裏怎麼走了。’】
【‘我今天給自己買了一支不是打折的冰淇淋。
雖然吃完有點心虛，但也有點快樂。’】
【‘我今天遲到了，但沒有在心裏罵自己一整天。
只是罵了十分鍾。
這已經比罵一整天省事多了。’】
【‘我今天把同事在群裏對我說的“辛苦了”保存下來，
放進了一個叫“我沒那麼廢”的相冊。’】
這些東西，在任何勵志雞湯裏都上不了台面。
卻在此刻，組成了一個叫“我們今天沒那麼爛”的聯展。
五、熟面孔的小勝利們
在一片匿名小勝利中，也悄悄混進了幾個熟悉的影子。
1. 夜班NPC的小勝利
【夜班NPC想下線：
小勝利：
我今天第一次開口跟店長說：
“我想休一天假。”
店長說：
“我們最近人手緊，你能不能再撐一周。”
我本來想說“好”，
但我最後說的是
“我這周真的有點不行了。”
然後他嘆了口氣，說：
“那你先排下周一休吧。”
我知道這不算什麼，
但我第一次，
沒有馬上說‘沒事我可以’。】
彈幕立刻炸了：
【NPC你牛逼！！！】
【這是大勝利】：我們爲你歡呼。
【你下周一休假的時候記得睡到自然醒】：或者去看樹。
“這不叫不算什麼。”
江不驚認真，“這叫‘從工具變回員工’的第一步。”
顧行笑：“第一次對上級說‘我不太行’，本身就是成年世界的勇氣考試。”
白悠悠點評：“恭喜你，考試通過。”
2. 欠到脖子的打工人的小勝利
【欠到脖子的打工人：
小勝利：
我今天下午，
只接了十一個小時的活。
把原定的第十二個小時，
拿去見了一個銀行的客戶經理，
問了問債務重組的可能性。
結果還不確定，
但我起碼知道，
自己不是只能往死裏跑。】
彈幕：【？？？？】：這誰教你的。
江不驚：“……你們居然主動去見銀行人？”
他忍不住補刀：“你這一步，勇氣值已經超綱。”
顧行在一旁笑：“這就是典型的小勝利現實不一定馬上變好，但你從‘挨打’變成‘問一問能不能打折’。”
白悠悠感嘆：“人類對減免的執念，比對愛情還深。”
3. 教室後排的椅子
那位年輕班主任沒打彈幕，只是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
【小勝利：
今天有第三個學生，
在“賴着不走椅”底下寫字了。
寫的是：
‘我今天遲到了。
但我沒有逃課。’】
這句話，通過另外一位學生的轉述，以“樹洞投稿”的形式出現在匿名入口：
【‘我朋友說，這也算小勝利嗎？
我跟他說：
“算啊，你本來都打算不來了。”
然後他笑了一下。
我覺得這也算我的小勝利。
因爲我第一次，
很認真地回答了別人的“我有點不行”。’】
江不驚念完，笑了：
“你看，小勝利是會傳染的。”
六、地府：算法確認“加權有效”
文明嚇人項目組辦公室。
小黑看着曲線，嘴裏叼着沒點燃的煙（地府禁煙），眼睛亮了：
【當晚“小勝利事件”記錄數量：爆表
其中30%來自原本希望點偏低人群
整體希望點指數：
小幅但穩定上升】
“你看。”
他興奮地指給白判，“我們給小勝利加權之後，效果出來了。”
“不是那種新聞聯播式的‘瞬間蒸騰’，而是”
他比劃：
“小火慢燉。”
“嗯。”白判點頭，“說明一個人一天之中哪怕只承認一次”
他在光幕上敲下幾個字：
【‘其實我沒那麼一無是處’】
“對他的整條曲線都會有影響。”
輪回處主任靠過來，淡淡看了一眼數據，又看了一眼直播回放。
恰好對上那段“遲到但沒罵自己一天”的小勝利。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
“你們小心點。”
“怎麼？”小黑緊張，“難道不準加權？”
“不是。”
主任嘆氣：
“你們要小心
別把這些東西，
搞成新的‘自我優化強迫症’。”
白判懂了：“你是說讓大家陷入‘我每天都得記錄一個小勝利，否則我就失敗’那種？”
“對。”主任說，“那就又變成了另一種KPI。”
小黑縮了縮脖子：“……這倒是。”
“所以你們節目要記得”主任看向光幕上三個人的身影，“允許大家有‘今天一無是處’的日子。”
“重要的是別因爲一無是處的一天，否定掉所有沒那麼爛的日子。”
白判點頭：“這條我記下來。”
系統適時彈出一條內部提示：
【節目建議：
在後續小勝利話題中，
鼓勵“不記錄的日子也被允許存在”。】
七、結尾：不打卡的小勝利，也算數
那晚“小勝利大賽”接近尾聲時，江不驚看了一眼後台，笑了：
“很好，你們提交了幾千條小勝利。”
“有的很搞笑，有的很破，有的很真。”
“那我現在要宣布一個本場最重要的設定。”
彈幕：【開始評獎了嗎】：我要領獎品。
“本場沒有冠軍。”
江不驚說，“也沒有評選。”
“因爲你的人生已經夠被評選了。”
“從分數、績效、考核、親戚嘴裏、老板眼裏、自己心裏，你們已經被打過太多分。”
“這裏就當一個不打分的垃圾堆。”
白悠悠接話：“你可以在這兒隨便扔一些小小的好東西，我們負責幫你記着一點。”
顧行補充：“如果有一天，你哪怕只記得自己曾經寫過一條‘我今天做得還不錯一點的事’，那也夠了。”
“你不用每天打卡。”
江不驚強調，“你可以有很多天什麼都想不出來。”
“你可以有一天只想寫”
他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大字：
【‘我今天活下來了。’】
“這也是一種小勝利。”
直播間安靜了一秒，然後刷出無數條：
【我今天活下來了。】
【我也是。】
【我本來不打算活下來的。】
【那就先這樣吧。】
系統用它非常不浪漫的方式記錄：
【“活下來了”類小勝利：
本場共計：XXXXX條】
天界觀察員看到這條統計，忍不住在報告邊上加了一句並不標準的評語：
【這可能是我們監測系統裏，
最值得醜一點地被記錄的成績單。】
地府小黑則在內部論壇寫：
【今天文明嚇人項目組成果總結：
我們成功鼓勵了一批人
正大光明地承認：
“我今天雖然一團糟，
但好歹，
沒爛到全部。”】
夜深了。
出租屋裏，燈還亮着。
江不驚關掉直播，長長吐出一口氣：“今天這場，雖然沒講什麼大道理，但好像挺累。”
“你剛剛幫幾千個人搬垃圾呢。”
白悠悠說，“把他們藏着掖着不敢承認的‘還好’從垃圾堆裏拎出來。”
“那你呢？”他突然問，“你今天的小勝利是什麼？”
“我？”
她想了想，慢慢說：
“我今天第一次”
她笑了笑：
“在看那些‘活下來了’的時候，
挺直了一點腰。
沒再那麼怕，
自己看太久會難過到下不了班。”
江不驚愣了一秒，隨即笑：“那我今天的小勝利是”
他伸懶腰：
“整場直播下來，
我一次都沒說‘你們要加油’。”
“……”
白悠悠忍不住笑出聲：“這確實很難。”
“那顧老師呢？”他對着小窗問。
顧行想了想：
“我今天的小勝利是”
“我終於在節目裏，
把那句‘不是所有努力都能拽住別人’
說出口了。
沒有退縮。”
三個人對視一眼，莫名其妙地都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嘆氣。
“行。”
江不驚伸手關燈，“那我們今天就先這樣。”
“明天可以繼續一團糟。”
“但今天”
白悠悠飄在半空中，輕聲補了一句：
“我們已經，在垃圾堆裏，
找到了幾顆小金豆。”
窗外，某個便利店的燈還亮着；
某輛電動車停在路邊，司機刷着回放；
某間教室的“賴着不走椅”下，又多了一行潦草的字：
【今天沒考好。
但我沒有罵自己廢物。】
那條潦草的線，在三界看不見的地方，
也被當成了一個小小的、
不那麼起眼但很頑強的
“希望點＋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