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班名單是周一早晨貼出來的。
兩張巨大的白紙,一左一右貼在年級公告欄的玻璃櫥窗裏。左邊是理科班名單,墨綠色的標題;右邊是文科班名單,深藍色的標題。晨光熹微,公告欄前已經圍了厚厚幾層人,像潮水般涌動着,每個人都伸長脖子,尋找自己的名字,也尋找那些熟悉的名字。
林初夏站在人群外圍,沒有往前擠。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着書包帶子,掌心有些潮溼。其實結果早已注定,她填報的是文科,而她的成績——除了數學——在年級文科生裏也算中上,進入文科重點班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她在等的,是另一個名字。
沈薇薇從人群中奮力擠出來,馬尾辮都散了,臉上卻帶着興奮的紅暈:“初夏!我們在一個班!文科一班!快來看!”她不由分說地拉着初夏往前擠。
初夏被她拉着,視線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理科班的名單。那些名字密密麻麻,但她幾乎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陸星辰。三個字印在理科實驗班(一班)名單的第三行,清晰,醒目,像某種既定的判決。
他真的在理科班。
即使早就知道這是大概率事件,即使他親口說過王老師不會輕易放棄,即使她自己也曾勸他“選你真正擅長的”,但親眼看到他的名字出現在另一張名單上,出現在一個她無法進入的、代表着另一種未來的行列裏時,初夏的心還是猛地沉了下去,像是墜入了一口冰冷的深井。
一種清晰的、名爲“失去”的恐慌,毫無預兆地攫住了她。失去什麼?失去每天相鄰的座位,失去隨時可以低聲交談的距離,失去那些心照不宣的、只屬於同桌之間的眼神和小動作。失去的是一種熟悉的、讓她感到安全的存在方式。
“喂,發什麼呆呢!”沈薇薇晃了晃她的胳膊,“看咱們班,你在第十二個,我在你後面!哎,可惜陸星辰沒跟咱們一起……”她壓低聲音,帶着惋惜,“不過也是,他理科那麼強,去實驗班才是正路。以後找他問題目可能就沒那麼方便嘍。”
初夏勉強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文科一班的名單上。她的名字靜靜地躺在那裏,周圍是即將共度未來兩年的新同學。這是一個新的開始,一個她曾經期待過的、專注於自己喜歡學科的開始。可此刻,興奮感卻被一種巨大的失落沖淡了。
人群開始鬆動,看完名單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散開,奔向各自的新班級。初夏被沈薇薇拉着,走向高二教學樓的三樓——文科班集中的樓層。她的腳步有些遲緩,像是還沒準備好迎接這場早已預知的分離。
新的教室在走廊盡頭,窗戶朝南,陽光充足。課桌椅是全新的,排列得整整齊齊。黑板上用漂亮的板書寫着“歡迎來到文科一班”以及班主任的名字——正是他們高一的語文老師,蘇老師。
初夏和沈薇薇找了個中間靠窗的位置坐下。周圍的同學大多是陌生面孔,只有零星幾個原班的熟人。大家彼此打量着,帶着點好奇和拘謹。初夏拿出課本,一一擺好,動作機械。她的目光偶爾飄向門口,明知不可能,卻還是期待着某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早自習鈴響前兩分鍾,蘇老師走了進來。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針織衫,氣質溫婉依舊。簡單的開場白後,她開始按照名單排座位——這次不再是自由選擇,而是按身高和視力綜合考慮。
初夏被分到第四排靠過道的位置,沈薇薇在她斜後方。她的新同桌是一個戴眼鏡、看起來很文靜的女生,叫何璐,從前在隔壁班。
當蘇老師念完最後一個名字,教室裏的座位塵埃落定。初夏環顧四周,這個全新的、明亮的空間裏,沒有那個習慣轉筆的側影,沒有那抹淺藍色校服袖口偶爾蹭過她桌邊的觸感,也沒有了回頭就能對上的、那雙淺褐色的眼睛。
距離,第一次以如此具體的形式,橫亙在她面前。不是隔着一排座位,不是隔着一個過道,而是隔着一層樓,隔着不同的課程表,隔着兩個截然不同的、正在加速分岔的未來軌道。
早自習的讀書聲嗡嗡響起,初夏翻開語文課本,目光落在字句上,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她想起海邊篝火旁,他說“我想和你考去同一座城市”時,眼中閃爍的微光。那時的“同一座城市”聽起來像個浪漫的約定。可現在,“同一座城市”前面,似乎憑空多出了許多東西:不同的班級,不同的老師,不同的朋友圈,甚至……不同的目標。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涌上鼻尖。她用力眨了眨眼,低下頭,假裝認真看書。
上午的課程是全新的體驗。歷史老師是個激情洋溢的老先生,講到關鍵處會用力拍打講台;政治老師邏輯清晰,板書工整得像印刷體;地理老師帶來了各種地圖和模型。這些都是初夏喜歡的科目,她強迫自己集中精神,記下密密麻麻的筆記。
但思緒總會不聽話地飄走。數學課怎麼辦?以後不會的題目問誰?雖然他說過“補習不會停”,可不在一個班,每天半小時的約定還能維持嗎?藝術節的劇本,最後的修改和排練,又該如何進行?
課間,她習慣性地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存着“星辰”名字的對話框。上一次對話還停留在海邊那晚,他發的“路上小心”。她想問“新班級怎麼樣”,想問他“理科實驗班壓力大嗎”,但手指懸在屏幕上方,最終還是沒有落下。
這種猶豫是陌生的。以前他們是同桌,任何問題都可以自然地、隨時地提出。現在,一條簡單的問候,好像都需要一個正式的理由,或者,需要鼓起更多的勇氣。
午休鈴響,沈薇薇蹦蹦跳跳地過來挽住她的手臂:“走!去食堂!聽說今天有小炒肉!”
食堂依舊人聲鼎沸,彌漫着飯菜和青春荷爾蒙混合的氣息。初夏和沈薇薇打好飯,找了個相對安靜的角落坐下。剛吃了兩口,沈薇薇就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朝門口方向努了努嘴:“看誰來了。”
初夏抬頭,看見陸星辰和周明遠一起走了進來。他穿着和往常一樣的校服,但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也許是神情,也許是姿態。在理科實驗班那個聚集了年級頂尖頭腦的環境裏只待了一個上午,他身上那種原本就有的、屬於優等生的從容和篤定,似乎被進一步淬煉和凸顯了。他和周明遠邊走邊說着什麼,偶爾露出一點笑意,自然而然地吸引着周圍不少目光。
他也看到了初夏。視線在空中短暫交匯,他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就和周明遠走向了另一側的打飯窗口。那是理科班學生習慣聚集的區域。
距離感,再次無聲地彰顯。
“唉,果然不同班就是不一樣了。”沈薇薇咬着筷子,小聲感嘆,“以前好歹還能坐一起吃個飯,現在連吃飯都分陣營了。”
初夏沒說話,只是默默扒着碗裏的米飯。小炒肉的味道其實不錯,但她食不知味。
沒過多久,一個身影端着餐盤走到了她們桌邊。
“介意拼個桌嗎?”是陸星辰。他已經打好了飯,一個人。
沈薇薇立刻熱情地挪開位置:“當然不介意!快坐快坐!”
陸星辰在初夏對面的空位坐下。餐盤裏是簡單的兩葷一素,他吃飯的速度不快,但很專注。
“新班級怎麼樣?”他先開口,問的是初夏。
“還好。老師都挺有意思的。”初夏回答,聲音比平時輕,“你呢?實驗班……壓力大嗎?”
“還行。課程進度快一些,同學都很強。”陸星辰語氣平常,聽不出太大情緒,“王老師……就是班主任,抓得很緊。”
“那數學……”初夏遲疑了一下,“以後可能……沒那麼多時間了。”
“我說過,補習不會停。”陸星辰抬眼看着她,語氣篤定,“時間可以調整。晚上放學後,或者午休,都可以。你先把文科的課程適應好,數學按我給你的計劃走,有問題隨時問我。”
他的話像一顆定心丸,讓初夏心裏那點不安稍微緩解了些。他還是那個陸星辰,言出必行。
“對了,”沈薇薇插話道,“藝術節第一次聯排是不是定在下周三?咱們班的話劇,陸星辰你還參與嗎?畢竟你現在不是咱們班的人了……”
這個問題很實際。陸星辰是劇本的另一個靈魂人物,但他現在屬於理科一班。
“參與。”陸星辰的回答沒有一絲猶豫,“劇本是初夏寫的,我參與了修改,導演工作蘇老師也交給了我一部分。我跟蘇老師和現在班裏的文娛委員都溝通好了,排練時間會協調。”
他說得條理清晰,顯然已經考慮過並解決了這個問題。初夏心裏微微一暖,同時又有點不是滋味——他需要爲了參與“她們班”的活動,去進行額外的溝通和協調。這本該是自然而然的事,現在卻需要“特批”。
“那就好!”沈薇薇鬆了口氣,“不然咱們班損失可就大了。對了,聽說這次藝術節,蘇晴學姐他們班的樂隊要和學生會合作弄個開場秀,陣仗挺大的。陸星辰,你不也是樂隊成員嗎?會不會沖突?”
蘇晴的名字讓初夏夾菜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時間上應該能錯開。”陸星辰回答得很簡潔,沒有多談樂隊的事,轉而看向初夏,“劇本最後一幕的燈光設計,我周末又想了想,覺得可以更突出人物內心的割裂感。下午放學後,如果你有時間,我們討論一下?”
“好。”初夏點頭。
一頓飯在略顯客套但還算融洽的氣氛中結束。陸星辰先吃完了,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等初夏和沈薇薇也吃得差不多了,才一起起身放回餐盤。
走出食堂,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三人並肩走了一段,在通往不同教學樓的分岔路口停下。
“那我先回教室了。”陸星辰對初夏說,“數學練習冊第三章的習題,重點看藍色標注的那幾道。下午放學,老地方?”
“老地方”指的是他們以前常去的那間空教室。
“嗯。”初夏應道。
陸星辰又對沈薇薇點了點頭,轉身走向理科樓。他的背影在正午的陽光下被拉得很短,腳步穩健,很快消失在林蔭道的拐角。
“哎,”沈薇薇看着他的背影,碰了碰初夏的胳膊,壓低聲音,“說真的,就算不同班,我看陸星辰對你……還是挺不一樣的。”
初夏沒有接話,只是看着那個空蕩蕩的拐角。不一樣嗎?或許吧。但這份“不一樣”,在現實的距離和各自嶄新的、正在飛速運轉的軌道面前,還能維持多久?又會被賦予怎樣的新定義?
她不知道。
下午的課程結束後,初夏如約來到那間空教室。推開門時,陸星辰已經到了。他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攤着劇本和一本厚厚的、看起來像是舞台燈光技術手冊的書。夕陽的金光灑進來,給他周身鍍上一層毛茸茸的暖邊。
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來了。”
初夏走過去,在他對面坐下,也拿出了自己的劇本和筆記。兩人之間隔着課桌,距離比做同桌時遠,但比中午在食堂時近。空氣中漂浮着細微的塵埃,在光柱裏緩緩旋轉。
“關於最後那場對峙戲,”陸星辰開門見山,用筆指着劇本上的某一頁,“我設想的是用兩種對比強烈的光。當管理員被迫說出真相時,一束頂光打在他身上,慘白,冰冷,像審訊室的燈,暴露他所有的卑瑣和扭曲。而同時,一束柔和的、偏暖的側光,始終追隨着小提琴手,即使在他最憤怒和失望的時刻,這束光也象征着他內心對音樂殘存的、未被玷污的熱愛。”
他一邊說,一邊在草稿紙上快速畫出示意圖。線條簡潔,卻清晰地表達了他的構想。
初夏看着那幅草圖,心裏暗暗佩服。他總能抓住情感的核心,並用最技術化的方式精準呈現。
“這樣對比會不會太強烈?會不會搶戲?”她提出自己的顧慮。
“要的就是強烈。”陸星辰說,眼睛因爲專注而顯得格外亮,“這一刻不僅僅是真相揭露,更是兩種價值觀、兩種生存狀態的激烈碰撞。燈光要替人物說話,替劇本說話。”
他談起這些時,身上會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場,自信,敏銳,充滿掌控力。這是初夏在他講解數學題時也能感受到的,但此刻,在藝術創作的領域,這種氣場更加迷人。
他們開始逐句分析台詞,討論每個角色在燈光下的走位和表情。時間在專注的討論中飛速流逝。偶爾有分歧,但都能通過邏輯和情感分析達成一致。那種因爲共同創作而產生的、深刻的默契和智力上的愉悅感,又重新回來了,暫時驅散了分班帶來的生疏。
“差不多了。”陸星辰合上手冊,看了一眼窗外暗下來的天色,“具體效果,等第一次聯排時和燈光組的同學實地調試。”
初夏點點頭,開始收拾東西。這時,教室門被輕輕敲響了。
兩人同時轉頭。蘇晴站在門口,手裏抱着幾本樂譜,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笑:“沒打擾你們吧?我正好路過,看到燈亮着。”
她今天穿着便服,淺灰色的毛衣搭配深色長裙,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襯得膚色白皙,氣質出衆。她的目光在陸星辰和初夏之間掃過,最後落在攤開的劇本和燈光手冊上。
“在討論藝術節的節目?”她自然地走進來。
“嗯,劇本最後一場的燈光設計。”陸星辰回答道,語氣平常。
蘇晴走到桌邊,低頭看了看劇本,又看了看陸星辰畫的草圖,眼中掠過一絲欣賞:“想法很好。對比和象征都用得很到位。”她抬起頭,看向初夏,“林初夏,劇本我粗略看過一遍,故事內核很打動人,尤其是人物內心的掙扎,寫得非常細膩。”
她的誇獎很真誠,姿態也大方得體。初夏連忙說:“謝謝學姐。還有很多不足。”
“第一次寫就能這樣,很不容易了。”蘇晴笑了笑,轉向陸星辰,“對了,星辰,樂隊那邊開場秀的編曲,李老師做了個大調整,加了段弦樂間奏。你吉他solo的部分可能需要重新配合練習。明天放學後排練室,能過來嗎?”
“明天?”陸星辰想了想,“明天放學後我們班有物理競賽小組活動。”
“那後天呢?”
“後天藝術節第一次聯排。”
蘇晴微微蹙眉,但很快又舒展開:“時間確實有點緊。這樣吧,我把新譜子和錄音發給你,你先自己熟悉。周末如果有空,我們再約時間單獨合一下?畢竟你的solo是那段間奏的華彩部分,需要和提琴的旋律高度契合。”
她的話語條理清晰,安排合理,完全是從節目效果出發的專業態度。但“單獨合一下”這幾個字,還是讓初夏心裏輕輕咯噔了一下。
陸星辰似乎沒覺得有什麼不妥,點點頭:“行。譜子發我。”
“好。那不打擾你們了。”蘇晴朝兩人笑了笑,抱着樂譜輕盈地離開了。
門關上後,教室裏的空氣似乎安靜了一瞬。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也消失了,窗外徹底暗下來,只有教室頂燈慘白的光籠罩着兩人。
“她……很厲害。”初夏輕聲說,指的是蘇晴對燈光設計的點評。
“嗯。她從小接觸這些,眼光很專業。”陸星辰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語氣裏是單純的認可。
初夏沒再說話。她看着陸星辰平靜的側臉,想起蘇晴叫他“星辰”時的自然熟稔,想起他們討論樂隊排練時那種屬於同一領域、使用同一套語言的流暢。那是一個她完全不了解、也無法參與的世界。
而她能和他共享的,似乎只有這間空教室,這份劇本,以及那些需要他“輔導”的數學題。
一種難以言喻的卑微感,悄悄爬上心頭。
離開學校時,天已經完全黑了。陸星辰依然送初夏到校門口。分別前,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從書包裏拿出一本嶄新的習題冊。
“這個,給你的。”他遞過來,“我托人找的,專門針對文科生數學弱項的專項訓練。裏面的例題和解題思路比較適合你的思維模式。從這周開始,我們用它當主要練習。”
初夏接過習題冊,沉甸甸的。封面是簡潔的藍色,上面印着“高中數學思維突破”幾個字。她翻開扉頁,裏面夾着一張對折的紙條。展開,是他熟悉的字跡,列出了一個詳細的、爲期八周的數學補習計劃表,精確到每天的任務量和重點題型,甚至預留了根據她月考成績靈活調整的空間。
如此周密,如此……煞費苦心。
“謝謝。”她握緊習題冊,指尖能感覺到紙張光滑的質感,“我會認真做的。”
“不急,循序漸進。”陸星辰看着她,“分班只是換了個教室上課,其他一切照舊。明白嗎?”
他的目光在路燈下顯得格外認真,像是在強調一個重要的承諾。
初夏點點頭。她想相信他,相信“一切照舊”。但理智告訴她,很多東西已經不一樣了。物理距離的改變,必然帶來心理距離的微妙調整。新的環境,新的朋友,新的壓力,都會像潮水一樣,不斷沖刷着原有的關系和習慣。
“那我回去了。”她說,“你也早點休息。”
“嗯。路上小心。”
初夏轉身走向花店。走了幾步,她忍不住回頭。陸星辰還站在原地,看着她。見她回頭,他抬起手,輕輕揮了揮。
她也揮了揮手,然後快步離開,像是要逃離某種過於沉重、也過於溫暖的注視。
回到花店,母親正在記賬。看見她回來,放下筆:“今天在新班級還適應嗎?”
“還行。”初夏把書包放下,拿出那本嶄新的習題冊。
林母看了一眼:“新買的參考書?”
“陸星辰給的。”初夏頓了頓,“他幫我制定了新的數學補習計劃。”
林母沉默了幾秒,才說:“那孩子,確實有心。”她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不過初夏,人家有人家的路要走,實驗班競爭激烈,他肯定也很忙。你自己要更努力,不能總依賴別人。”
“我知道。”初夏低聲說。母親的話像一根細刺,輕輕扎在她剛剛因爲那份周密計劃而泛起暖意的心上。
她拿着習題冊上樓,回到自己的小房間。台燈亮起,她翻開那本冊子,看着裏面工整的印刷字和陸星辰留下的詳細批注。然後,她的目光落在窗台上。
那裏擺着一個從海邊帶回來的、毫不起眼的灰色鵝卵石。是那天在礁石洞外撿的,形狀普通,顏色暗淡,但因爲來自那片有篝火、有星空、有未竟對話的海灘,而被她悄悄帶了回來。
她拿起那塊石頭,握在掌心。石頭冰涼,粗糙,沉甸甸的。
就像她現在的心情。
分班的名單,像一道清晰的分水嶺,將過去的“同桌”時光劃歸爲回憶。未來展開在眼前,是兩條若即若離、並行卻可能越走越遠的軌跡。
他仍在努力搭建橋梁,用補習計劃,用劇本合作,用那句“一切照舊”的承諾。
可她已能看見,橋下洶涌的,是名爲“差異”和“成長”的暗流。
窗外,城市夜景依舊璀璨。而握在手中的這顆來自海邊的石頭,仿佛還帶着那晚篝火的餘溫,和星光下未及回答的那個問題的重量。
【第十一章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