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蘭多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從瞭望台能清晰看到，至少一百二十人的隊伍正在野狗溝舊營地扎營。
重步兵在前，弓手居中，騎兵兩翼展開。
還有那三架弩車，被推到營地前沿，對準黑石峽谷方向。
“他們不會立刻進攻。”疤狼判斷，“今天會先扎營休整，派偵察兵摸清我們的防御。最快明天清晨發動攻擊。”
洛蘭點頭。
轉身看向礦洞方向。
矮人殘魂教他的東西，需要立刻驗證。
“哈羅德，你負責瞭望台。疤狼，繼續訓練投矛手。莉莉安，組織婦女往礦洞轉移最後一批物資。”
“少爺您呢？”
“我去礦洞辦點事。”
洛蘭獨自深入。
這次他沒帶火把——矮人殘魂教了他一個方法。
手掌按在礦洞岩壁上，注入一絲氣息。
岩石表面的夜光菇微微亮起，發出淡藍色的熒光。
足夠照亮前路。
走到石室，盔甲還在那裏。
呼吸聲依然沉重。
“我來了。”洛蘭說。
頭盔下的紅光閃爍。
“你比約定的時間晚。”
“奧蘭多的軍隊到了。”
“我知道。”聲音說，“地面的震動，我能感知到。現在，跟我來。”
盔甲動了。
不是整個身體站起——那副盔甲裏已經沒有了肉體。
是盔甲的右臂抬起，指向石室深處的一面牆。
“那裏，有暗門。推開它。”
洛蘭走到牆邊。
岩石看起來嚴絲合縫。
但按照矮人殘魂的指引，他在幾個特定位置用力推。
石頭發出沉悶的摩擦聲。
牆壁向一側滑開。
露出後面的空間。
是個小型工坊。
工作台上擺着各種工具：鉗子、銼刀、模具、一個精巧的熔爐。
牆上掛着十幾件半成品武器：短柄戰錘、厚重的短劍、帶倒鉤的矛頭。
還有……三台機器。
“左邊那台，是礦石粉碎機。”聲音說，“中間是鍛打錘，右邊是淬火槽。矮人的便攜工坊，用於野外作業。”
洛蘭走近細看。
機器雖然布滿灰塵，但結構完好。
“能修好嗎？”
“需要能量。”聲音說，“深紅礦，就是你們看到的那些暗紅色石頭。投入粉碎機，它會提煉出‘燃素’，驅動整個工坊運轉。”
洛蘭看向牆角堆放的那些暗紅礦石。
大概有三十多塊。
“全用掉，能讓工坊運行多久？”
“三天。”聲音說，“但我不建議全用。你們需要留下一些，作爲交易籌碼。狼人……會認這種礦石。”
“那防御工事呢？”洛蘭問，“你說矮人在這礦洞裏留下了防御系統。”
盔甲的右臂指向工坊深處。
那裏有個石台，上面刻着復雜的符文陣。
陣眼處，有個凹槽。
“那是控制核心。”聲音說，“放入深紅礦，激活符文陣，就能啓動礦洞的防御機制——落石陷阱、毒氣釋放口、還有……地下水的閘門。”
“毒氣？”
“不是致命的毒氣，是催眠氣體。”聲音解釋，“矮人采礦時，有時會遇到地下生物。不想殺死它們，就用氣體讓它們沉睡。”
洛蘭思考着可能性。
“如果用在人類身上呢？”
“效果一樣。但需要濃度夠高，而且……需要把敵人引入礦洞深處。”
這不現實。
奧蘭多不會蠢到把軍隊開進礦洞。
“還有別的嗎？”
“有。”聲音停頓，“但我需要你先證明，你有駕馭它的能力。”
“怎麼證明？”
“看到那柄短劍了嗎？”盔甲指向牆上掛着的武器，“矮人工藝，摻了深紅礦粉末鍛造的。拿起來，試試。”
洛蘭取下短劍。
比看起來重。
劍身暗紅，刃口泛着冷光。
他揮了一下。
破空聲尖銳。
“現在，往劍裏注入你的氣息。”聲音指導，“慢一點，感受礦石的回應。”
洛蘭照做。
氣息從手心流出，滲入劍柄。
劍身突然亮起。
暗紅色的光芒流轉，像血液在血管中奔涌。
溫度升高。
劍刃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
“感覺到了嗎？”聲音說，“深紅礦能傳導能量，放大你的力量。但記住——它也會放大你的消耗。用久了，會虛脫。”
洛蘭收起氣息。
光芒熄滅。
“這能幫我們守住峽谷？”
“不能。”聲音誠實，“一柄劍改變不了戰局。但如果你能學會矮人的鍛造技術，給你的人打造一批摻了深紅礦粉的武器……”
“來不及了。”
“那就用簡單的方法。”聲音說，“把深紅礦粉碎，混合進鐵水裏。不需要精鍛，只要均勻。造出來的矛頭，能輕易刺穿皮甲，甚至對鐵甲也有威脅。”
這個可行。
“需要多久？”
“工坊全力運轉，一晚上能處理五十斤礦石，產出夠做一百個矛頭的材料。”
一百個。
領地現在能戰鬥的男人不到八十，加上投降的傭兵，一百二十人左右。
夠了。
“好。”洛蘭說，“我現在就開始。”
“等等。”聲音叫住他，“還有一件事。”
“什麼？”
“關於礦洞深處的那個‘存在’。”聲音變得低沉，“最近，它的呼吸……變強了。”
洛蘭心頭一緊。
“什麼意思？”
“它在蘇醒。”聲音說，“或者，是被什麼東西驚動了。可能是地面的戰鬥震動，可能是太多活人的氣息。總之，封印在鬆動。”
“危險嗎？”
“現在還不危險。”聲音說，“但如果你們在礦洞裏爆發激烈戰鬥，大量的鮮血滲入地下……可能會加速它的蘇醒。”
洛蘭握緊短劍。
“有辦法加固封印嗎？”
“有，但需要時間，需要材料，需要……犧牲。”聲音說，“現在不是時候。你們先應付眼前的敵人。只要不在礦洞深處流血太多，它應該能繼續沉睡。”
應該。
這個詞讓洛蘭不安。
但他別無選擇。
離開工坊前，他最後問：“你叫什麼名字？矮人總該有個名字。”
沉默。
然後聲音回答：“我叫……巴林。巴林·鐵砧。曾經是這裏的礦工長。”
“巴林。”洛蘭重復，“謝謝你。如果我們能活下來，我會幫你完成你的誓言——看守這片土地，不讓黑暗吞噬。”
頭盔的紅光柔和了一些。
“去吧，孩子。去戰鬥。矮人的工坊，借給你了。”
洛蘭回到地面時，已是傍晚。
莉莉安等在洞口，臉色焦急。
“少爺，狼人首領來了。它說……同意中立，但要求我們立刻提供十罐止血藥，還有五袋糧食作爲定金。”
“給它。”洛蘭說，“藥從醫療組調，糧食……從我們自己的口糧裏扣。”
“那我們吃什麼？”
“打贏了，什麼都有。”洛蘭說，“打輸了，吃什麼都沒意義。”
“明白了。”
“還有，叫老鐵匠來。帶上他所有的學徒和工具，來礦洞。我們有新活要幹。”
夜幕降臨時，矮人工坊亮起火光。
不是普通的火焰——深紅礦投入熔爐後，燃燒的是暗紅色的火焰。
溫度極高。
老鐵匠看着那火焰，眼睛瞪大。
“這……這火能熔鐵？”
“能，而且更快。”洛蘭說，“巴林教了我配比。一份深紅礦粉，配十份鐵礦石。混合熔煉，出來的鐵水自帶銳利特性。”
“巴林是誰？”
“一個朋友。”洛蘭沒說太多，“開始吧。天亮前，我們要有一百個矛頭。”
工坊運轉起來。
粉碎機轟鳴，把深紅礦碾成細粉。
熔爐吞吐火焰，鐵礦石迅速融化。
鍛打錘在符文驅動下自動起落，把鐵錠鍛打成矛頭的粗坯。
老鐵匠只需要做最後一道工序：修形、開刃、淬火。
效率是平常的十倍。
“神跡……”老鐵匠喃喃，“這簡直是神跡。”
疤狼也下來了，看到工坊後愣住。
“矮人的東西？”
“對。”洛蘭說，“能幫我們撐過這一仗。”
“代價呢？”
“暫時沒有。”洛蘭頓了頓，“但礦洞深處，有東西。我們打贏後，得處理它。”
“什麼東西？”
“巴林說是‘古老的黑暗’。矮人當年就是因爲那個，才撤離的。”
疤狼臉色嚴肅。
“需要幫忙就說。”
“現在先專注眼前。”
午夜時分，第一批矛頭出爐。
三十個，暗紅色澤，刃口閃着寒光。
疤狼拿起一個，用普通鐵劍對砍。
“鏘！”
鐵劍崩了個缺口。
矛頭完好無損。
“好東西。”疤狼咧嘴，“有這玩意，我們能多殺一倍敵人。”
洛蘭卻沒太高興。
他走到工坊門口，望向礦洞更深處。
那裏，黑暗濃鬱。
巴林說的呼吸聲，他其實也能隱約聽到。
沉重，緩慢。
帶着某種……飢渴。
“少爺。”莉莉安的聲音從通道傳來，“狼人把藥和糧食拿走了。它們還送來這個。”
她遞上一塊獸皮。
上面用炭筆畫着簡單的地圖——奧蘭多軍營的布局圖。
標注了糧倉位置、馬廄位置、還有指揮官帳篷的位置。
“它們說，如果我們要偷襲，建議從北側切入。那裏守衛最鬆。”
洛蘭接過獸皮。
狼人果然狡猾。
它們給了情報，但沒承諾參戰。
只是把刀子遞到洛蘭手裏，看他敢不敢用。
“告訴哈羅德，挑十個最擅長夜行的人。”洛蘭說，“子時出發，燒糧倉。”
“太冒險了。”
“不冒險，我們贏不了。”洛蘭把獸皮收好，“而且，這是我們向狼人展示能力的機會。讓它們知道，我們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莉莉安咬着嘴唇，最終點頭：“小心。”
子夜。
哈羅德帶着十個人，消失在北面的山林裏。
洛蘭登上瞭望台，望向奧蘭多的營地。
燈火通明，巡邏嚴密。
但他相信哈羅德。
那個獨臂老兵，最擅長這種事。
疤狼爬上來，遞給他一塊肉幹。
“緊張？”
“有點。”洛蘭承認。
“正常。”疤狼啃着自己的肉幹，“我第一次上戰場前，尿了褲子。”
洛蘭笑了。
“真的？”
“真的。後來我發現，大家都怕。不怕的，要麼是瘋子，要麼是傻子。”
兩人沉默地看着遠方。
一個時辰後。
奧蘭多的營地突然騷動起來。
北側，火光沖天。
糧倉燒起來了。
喊殺聲，馬嘶聲，警報聲混成一片。
“成功了。”疤狼說。
但洛蘭眉頭皺起。
因爲火光太大了。
而且，不止一處。
奧蘭多營地的東西兩側，也同時起火。
“不對……”洛蘭喃喃，“哈羅德只帶了十個人，不可能同時燒三個地方。”
“除非……”疤狼也反應過來，“狼人動手了。”
確實。
只有狼人熟悉地形，能多線襲擊。
它們嘴上說中立，實際行動卻插了一腳。
“爲什麼？”洛蘭不解。
“也許它們想加快進程。”疤狼分析，“奧蘭多吃虧了，才會更急迫地進攻我們。而進攻越急，破綻越多。”
“它們想讓我們兩敗俱傷，然後撿便宜？”
“可能。”疤狼說，“但也可能……它們是在投資。”
“投資？”
“投資你。”疤狼看向洛蘭，“如果你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證明你有資格當它們的鄰居。那提前幫點小忙，換以後的長期合作，劃算。”
洛蘭望向北方山林。
黑暗中，似乎有綠眼睛一閃而過。
狼人也在觀察。
觀察這場人類之間的廝殺。
觀察他，這個年輕的領主，值不值得押注。
火光持續了半個時辰才被撲滅。
奧蘭多的營地損失不小。
但這也意味着，明天的進攻，會更瘋狂。
“回去休息吧。”疤狼說，“天亮後，就是硬仗了。”
洛蘭最後看了一眼燃燒的營地。
轉身下台。
路過礦洞時，他停住腳步。
巴林的呼吸聲，似乎更清晰了。
像在等待。
等待鮮血。
等待死亡。
等待……蘇醒。
洛蘭握緊腰間的短劍。
走進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