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江嶼站起身,走出閣樓。
周硯秋看出了門道,湊到陸臨川耳邊小聲嘀咕:“他這是栽了。”
陸臨川淡淡點頭,目光落在遠處的廊下,似乎在想別的事。
偏廳裏,沈清瑤終於調完了酒單上的最後一杯。
她鬆了口氣,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額頭上沁出了層薄汗。
看着吧台上空了大半的酒瓶,她心裏生出一絲小小的成就感。
這些酒,是她用心調出來的,能被這裏的客人認可,便是對她最大的肯定。
孟江嶼在侍者的帶領下來到這裏,侍者默默退下。
沈清瑤正收拾着調酒器具,指尖劃過冰涼的搖壺,想着方才那些未曾謀面的客人是否真的喜歡她調的酒,忽聽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她以爲是周主管,還帶着幾分剛鬆快下來的笑意:“周主管,還有事……”
她緩緩抬起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裏,話音在看清來人時戛然而止。
孟江嶼就站在門口,深色西裝熨帖筆挺,肩頭落了點未化的雪粒,襯得他膚色愈發冷白。
他領口微敞,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周身那股迫人的氣場比初見時更甚,卻又奇異地少了些疏離。
他走進來,燈光落在他臉上,勾勒出立體的輪廓,那雙眼睛像藏着深潭,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是他。
沈清瑤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裏的吧勺“當啷”一聲掉在台面上,在這安靜的偏廳裏顯得格外突兀。
她慌忙彎腰去撿,指尖卻不小心觸到冰涼的台面,激起一陣戰栗。
“我見過你!在靈隱寺的大雄寶殿!”她聲音有些發緊,不明白他怎麼會來這裏,“開學那天謝謝你!”
孟江嶼沒說話,目光落在她泛紅的耳尖上,又掃過她沾了點酒漬的黑色長裙,最後定格在她握着吧勺的手上。
那雙手纖細、幹淨,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正是他想象中模樣。
他緩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毯上,沒發出一點聲音,卻像踩在沈清瑤的心尖上。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酒氣和她身上若有似無的皂角香,混雜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
“你的酒,調得很好。”他開口,聲音比在古亭時低沉了些,帶着點雪後的清冽。
沈清瑤抬起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裏。那雙眼睛像盛着化不開的墨,此刻卻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讓她有些慌亂地移開目光:“謝……謝謝先生認可。”
“學了多久?”他走到吧台前,指尖輕輕敲了敲光滑的台面。
“快一學期了。”
“很有天賦。”
這句誇贊來得突然,沈清瑤的臉頰更燙了,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只是……比較努力。”
孟江嶼看着她這副窘迫又認真的樣子,心裏那點因克制而生的煩躁忽然就散了。
他見過太多趨炎附勢、故作姿態的人,像她這樣,被他注視着會緊張,聽到誇贊會臉紅,卻又不肯輕易露怯的,倒是獨一份。
“那杯‘雪頂紅梅’,”他忽然說,“是你特意調的?”
沈清瑤愣了一下,點頭:“嗯,看到外面的雪和梅花,就想着調一杯應景的。”
“很貼切,味道也很好。”
沈清瑤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能保持沉默。
偏廳裏靜得能聽到窗外落雪的聲音,還有他平穩的呼吸聲,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從頭發到裙擺,仔細得像在審視一件稀世珍寶,讓她渾身不自在,卻又生不出半分厭惡。
孟江嶼其實也沒什麼話想說,只是想看看她。
看她真實的樣子,看她不被人群包圍、不被酒局裹挾時的樣子,幹淨、鮮活,像株在雪地裏努力生長的綠植,帶着蓬勃的生命力。
他忽然覺得,那些刻意用工作填滿生活的日子,那些試圖遺忘的掙扎,都成了笑話。
有些東西,越是壓抑,反彈得越是厲害,“可以幫我調一杯酒嗎?”
沈清瑤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搖壺的手指微微收緊,臉上卻努力維持着平靜:“好的,請稍等。”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他,指尖有些發顫地開始準備材料。
冰塊、波本威士忌、方糖、安哥斯特拉苦精……每一樣都再熟悉不過,可此刻操作起來,卻覺得格外僵硬。
孟江嶼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目光落在她挽起的發間露出的那截白皙脖頸上,又移到她握着吧勺的手上。
手指纖細,指甲修剪得幹淨整齊,帶着點薄繭,顯然是經常練習的緣故。
半年不見,她變了些。
褪去了初見時的青澀與局促,身上多了幾分沉靜的氣質。
穿着簡單的黑裙,卻在這古色古香的環境裏,透出一種幹淨的疏離感,像一汪清泉,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眼底的喧囂。
他其實早就知道她會來,可當真正看到她時,孟江嶼才發現,那些刻意壓抑的情緒,遠比他想象中更洶涌。
“以後……還會來兼職嗎?”他問,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沈清瑤愣住了,抬頭看他:“我……我不知道,要看老師有沒有推薦。”
孟江嶼“嗯”了一聲,沒再追問,靜靜地看着她調酒。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黑色的卡片,放在吧台上,推到她面前:“如果想找兼職,可以打這個電話。”
卡片質感冰涼,上面只有一串燙金的號碼,沒有任何標識。
沈清瑤看着那張卡片,心裏猶豫,她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和這個身處另一個世界的男人,產生更深的交集。
可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這是……”
“我的私人助理的電話。”孟江嶼解釋道,“他會安排合適的工作。”
沈清瑤咬了咬唇,最終還是伸手拿起了卡片,小心地放進包裏:“謝謝孟先生。”
“不用。”孟江嶼看着她把卡片收好,眼底掠過一絲滿意,“外面雪大,我讓人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孟江嶼沒再說什麼,轉身往外走,“先生,您的酒。”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下次喝!”
沈清瑤正站在吧台後,燈光落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的臉頰還泛着紅,眼神裏帶着點茫然和無措,像只受驚的小鹿,下次?
這一眼,孟江嶼記在了心裏。
他轉身離開,腳步比來時輕快了些。
沈清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頰。
包裏的那張黑色卡片,像塊烙鐵,讓她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