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凌晨三點，濱海市舊電廠的監控室內，空氣中彌漫着塵埃與設備冷卻劑混合的微腥氣味。
顧慎坐在控制台前，屏幕幽藍的光映亮他冷峻的側臉，指尖被黑色戰術手套包裹，在鍵盤上敲擊出密集而沉悶的聲響。
顯示器上，趙明遠的身影正在一遍遍地重復着逃離廠房的狼狽姿態，每一個踉蹌、每一次回頭，都在顧慎眼中被分解成無數數據。
他沒有快進，而是將這段不足五分鍾的錄像切分成上百個片段。
熱成像軌跡被單獨提取，形成一條在黑暗中蜿蜒的紅色光帶，與腳步頻率的聲波圖譜並列顯示。
結合廠區外部交通監控調出的車輛GPS記錄，一個刺眼的時間差浮現出來。
林曜那位助理的來電，那個聲稱是林曜緊急指令的電話，其通話記錄與趙明遠駕車離開廠區的時間點，存在整整十二分鍾的延遲。
一個精心設計的騙局。
指令並非實時下達，而是爲了填補這十二分鍾的空白，事後補發的一針鎮定劑。
林曜需要一個完美的“監控盲區”假象，來掩蓋趙明遠在這段時間裏真正做過的事——或者說，是與誰見過面。
顧慎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擊，發出規律的“篤、篤”聲，仿佛在爲某個看不見的對手敲響喪鍾。
他對着屏幕上定格的林曜助理通話記錄，低聲自語，聲音在空曠的室內顯得格外清晰：“你在怕什麼？怕蘇振邦發現，你用來打動他的星海科技，其實只是一個被精心粉飾的空殼？”
他的意識沉入一片虛無，一個只有他能進入的空間。
眼前，淡藍色的數據流瀑布般垂落，構築成一個半透明的操作界面——【中級因果推演權限】。
這是他重生的最大秘密，一個能夠模擬現實、推演未來的籤到系統。
他將一連串冰冷的變量輸入其中。
“已知條件三：決策者蘇振邦，重視集團技術轉型，渴望突破，但對前沿科技缺乏精準判斷力，容易被宏大敘事打動。”
“已知了條件四：前世的我，曾作爲項目負責人，主導過對星海科技的初步盡職調查，結論爲不推薦。”
系統界面光芒閃爍，無數條因果線交織、碰撞、重組。
片刻之後，一個三級連鎖反應模型被清晰地勾勒出來。
【推演方案A：直接向蘇振邦曝光星海科技財務數據造假。】
【結果模擬：周啓年因信息不對稱而感到被欺騙，立場將瞬間反水；蘇振邦對林曜的信任產生根本性動搖；林曜個人信用在董事會內部崩塌。
成功率：65.2%。】
成功率不夠高。
顧慎的眉頭微微皺起。
林曜經營多年，根基深厚，僅僅是數據問題，他或許還能用“市場策略調整”或“統計口徑不同”之類的借口蒙混過去。
必須給他致命一擊。
顧慎的目光落在系統面板的另一項可添加變量上：【心理評估報告】。
他閉上眼，前世的記憶碎片如潮水般涌來。
林曜在會議上的意氣風發，在酒桌上的誇誇其談，以及在面對質疑時那種近乎偏執的強硬姿態......這些細節，在重生後的冷靜審視下，都指向了一種極不穩定的心理狀態。
他再次睜開眼，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速錄入新的指令。
【追加條件：附上一份由權威第三方心理諮詢師署名的心理評估報告，分析目標林曜的決策風格與人格特征。】
系統再次開始高速運轉，因果鏈的演化變得更加復雜，但最終導向的結果卻異常清晰。
【推演方案B已生成。】
【結果模擬：數據造假證據與心理評估報告形成組合打擊。蘇振邦不僅會質疑林曜的能力，更會懷疑其心智的穩定性。一個被定義爲‘情緒不穩定’的繼承人，是任何一個商業帝國的掌舵者都無法容忍的風險。成功率：81.7%。】
足夠了。
顧慎緩緩退出籤到空間，眼中的寒意更甚。
他要的不是簡單的商業勝利，而是要從根源上摧毀林曜賴以生存的根基。
“要讓他輸，就得讓所有人相信，他根本不適合掌控未來。”
同一片夜色下，蘇家別墅的書房燈火通明。
蘇晚晴輾轉難眠，心中充滿了對顧慎安危的擔憂和對現狀的迷茫。
她下意識地翻開顧慎“生前”留下的那些心理學筆記，試圖從中尋找一絲慰藉，或者說，尋找那個熟悉的他的影子。
指尖劃過一頁頁寫滿雋秀字跡的紙張，忽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在一本《決策心理學》的夾頁中，她發現了一張被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復印件。
紙張已經泛黃，邊緣有些卷曲，顯然被珍藏了許久。
標題赫然是——《星海科技盡職調查報告V1.0》。
而報告末尾的籤署人，正是“顧慎”。
蘇晚晴的心猛地一跳。
她記不清這是什麼時候的東西，但“星海科技”這個名字，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她的記憶。
林曜最近在集團力推的那個並購案，不就是星海科技嗎？
她將這份舊報告小心翼翼地展開，上面的專業術語讓她看得有些吃力，但幾處用紅筆圈出的結論卻清晰無比：“核心專利壁壘薄弱，過度依賴單一客戶群體，存在巨大市場風險。”“技術迭代速度遠低於行業平均水平，不具備長期投資價值。”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腦海中升起。
她快步走到書桌前，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手指因緊張而微微顫抖。
她調出前幾天林曜發給董事會的並購方案最終版，兩份文件並排放在屏幕上。
林曜的方案中，星海科技的核心技術估值，比行業平均水平高出了驚人的47%。
而顧慎的這份舊報告，卻用翔實的數據證明了其技術的虛浮。
她又在財經新聞網站上搜索星海科技的近期動態，鋪天蓋地都是林曜主導並購案的宣傳通稿，卻沒有一條關於其自身取得重大研發突破的新聞。
一切都對上了。
疑雲在她心中迅速凝聚成一場風暴。
蘇晚晴捂住嘴，壓抑着自己的驚呼，低聲自語，聲音裏帶着一絲顫栗：“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可爲什麼......爲什麼當年沒有人聽他的？”
答案，似乎就藏在那場導致顧慎“死亡”的車禍，以及父親蘇振邦對他的失望與疏遠之中。
黎明前的黑暗最爲濃鬱。
顧慎用一個全新的加密手機，以“周默”的化名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傳來一個沙啞而沉穩的聲音。
“是我。”顧慎言簡意賅。
“東西準備好了？”對方是老刀，一個遊走在灰色地帶的情報販子，也是顧慎在前世偶然結識的過命交情。
“我要一個能絕對匿名，並且能精準送達的通道，目標是蘇氏集團內部的財經內參系統。”
“小事。”老刀頓了頓，問道，“這次玩這麼大？”
“清理門戶。”顧慎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半小時後，一封僞裝成行業分析報告的加密郵件，通過數次境外服務器跳轉，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蘇振邦私人秘書的郵箱中。
郵件附件裏，是三把射向林曜的利劍。
第一份，是星海科技原始盡調數據與林曜版並購方案的數據對比表。
顧慎用最醒目的紅色，標注出了三處最致命的造假點：虛報超過200%的用戶增長率；三項核心專利的續費狀態顯示異常，早已過期；以及一筆高達數千萬的關聯交易被刻意隱瞞，未曾披露。
第二份，是由著名心理諮詢師“沈言”署名的專業分析報告，標題極具煽動性——《論決策者情緒穩定性對企業並購風險的決定性影響》。
報告中沒有直接點名林曜，卻通過一系列案例分析，將“誇大性人格傾向”與“極端控制欲”這兩種危險特質描繪得淋漓盡致，每一個特征都像是在爲林曜量身定做。
第三份，也是最致命的一份，是趙明遠親手記錄的一本賬本的掃描件。
上面清晰地記載了林曜如何通過幾家不起眼的空殼公司，將一筆筆資金騰挪轉移，最終流入自己海外賬戶的全部路徑。
這是趙明遠昨夜交給顧慎的投名狀。
做完這一切，顧慎刪除了所有操作痕跡，像一個幽靈般離開了舊電廠。
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清晨七點半，比原定時間提前了一個半小時，蘇氏集團頂層會議室的氣氛凝重如冰。
所有高層都被一通緊急電話召集而來，人人臉上都帶着困惑與不安。
主位上，蘇振邦的臉色鐵青，眼神銳利如刀，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終停留在林曜身上。
“啪！”
一疊厚厚的文件被他狠狠地摔在紅木會議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顫。
“林曜！”蘇振邦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你能跟我解釋一下，爲什麼你提交的這份星光璀璨的星海數據，和我收到的這份三年前的盡調報告，差了這麼多嗎？”
那份被摔在桌上的，正是顧慎發來的第一份文件——數據對比表。
林曜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但多年來練就的城府讓他強行壓下內心的慌亂，擠出一絲鎮定的笑容：“董事長，您說的是顧慎當年做的那份報告吧？那早就被證明是廢案了！您忘了嗎？他當時因爲項目壓力，精神已經出現了嚴重問題，整個董事會都否決了他的結論。用一份精神失常的人做的報告來質疑現在的項目，這......”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蘇振邦將第二份文件推到了他面前。
“那這份心理報告呢？你覺得，寫報告的這位沈言教授，是不是也精神失常了？”
林曜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了那刺眼的標題，看到了那些仿佛在審判他的詞匯。
冷汗，瞬間浸溼了他的後背。
他怎麼也想不通，這份東西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曜慘白的臉上。
而在會議桌的末席，一直低着頭的趙明遠，手指在口袋裏，悄悄地鬆開了那個微型錄音筆的按鍵。
那是昨夜，李婉在醫院的走廊裏偷偷塞給他的。
錄音筆裏，清晰地記錄了他向那位神秘的“沈言”醫生，坦白林曜如何一步步教他操控財務、制造假象的全過程。
棋盤上的第一步，將軍。
傍晚時分，天空陰雲密布，一場暴雨蓄勢待發。
“沈言心理諮詢室”內，顧慎正悠閒地品着一杯清茶。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得體的休閒裝，戴着金絲眼鏡，氣質溫文爾雅，與凌晨那個冷酷的操盤手判若兩人。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王叔的加密短信。
王叔是蘇家的老管家，忠心耿耿，也是顧慎安插在蘇家最深的一枚棋子。
短信內容很短：“林曜在會議上暴怒失態，計劃全亂。已取消原定所有行程，正連夜驅車前往江城，約見周啓年。”
顧慎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一切盡在掌握。
他再次啓動系統，錄入新的變量。
【新增變量：關鍵人物周啓年，重利，但也重情。
早年其母病重，曾因顧慎贈予一份國外特效藥並通宵爲其撰寫藥理分析而心存感激與愧疚。】
系統的推演光芒再次亮起。
【推演結果更新：若周啓年得知顧慎未死，且掌握林曜確鑿證據，有68.3%的概率會因愧疚與利益權衡而臨陣倒戈。】
概率還不夠。必須再加一把火，一把能燒掉周啓年最後猶豫的火。
顧慎抽出一張質感古樸的便籤紙，用一支鋼筆，寫下了一行字。
他沒有署名，字跡也刻意模仿了前世的風格。
“你欠的，不是林曜的人情，而是那個曾經爲了你母親，通宵寫下三十頁藥理分析的人的命。”
他將便籤紙折好，遞給一旁等候的李婉：“想辦法，讓這張紙條明天一早，出現在周啓年江城會議的資料袋裏。”
李婉鄭重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顧慎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第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接着是沉悶的雷聲。
暴雨將至。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雲層，望向了江城的方向。
蘇氏集團與星海科技的並購案籤約儀式，將在那裏舉行。
林曜此去，是想在最後的關頭，用他虛假的承諾和利益捆綁，穩住周啓年這個最重要的盟友。
他以爲自己是去力挽狂瀾。
卻不知道，真正的棋局，早已悄然移步江城，那裏，爲他準備了一場盛大的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