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舊紡織廠區。
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蔽，只有遠處路燈投來微弱的光。廢棄的廠房像一頭頭匍匐的巨獸，破碎的窗戶如同空洞的眼眶。風吹過生鏽的鐵皮，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張二狗和林默翻過鏽跡斑斑的鐵門，落地時二狗的背包掛在了鐵絲網上，“刺啦”一聲，劃開個大口子。
“你就不能小心點？”林默無奈地搖頭，從自己包裏拿出強力膠帶，“轉過來。”
二狗尷尬轉身，讓林默把背包的裂口粘上。膠帶在月光下反着光，像個難看的補丁。
“這包跟了我三年……”二狗有點心疼。
“回去買新的，算工作室開銷。”林默粘好最後一截，拍了拍，“走。”
兩人打着手電筒，在廢棄廠房間穿行。根據林默查到的資料，這片廠區建於上世紀七十年代，九十年代末倒閉，荒廢至今。廠區中心是原紡織車間，也是二狗感應到地氣異常最強烈的地方。
越是靠近中心車間，二狗掌心的羅盤印記就越燙。他能“看見”空氣中飄浮的淡金色氣流——這是地脈生機的表現，但氣流中混雜着絲絲縷縷的黑氣，像是清澈溪流中混入了墨汁。
“就是這裏。”二狗在一棟三層廠房前停下。
廠房的大門用粗鐵鏈鎖着，但旁邊的一扇小窗被砸開了。林默用手電照了照裏面：“有人進去過。”
“不止一次。”二狗蹲下，撿起窗台邊的一小撮灰燼，“香灰，而且很新。”
兩人從破窗鑽進去。廠房內部空曠得嚇人，巨大的織機早已被搬走，只剩下一些鏽蝕的鋼架。手電光柱掃過，灰塵在光束中飛舞。
二狗閉上眼睛，全力感知。在他的“視野”中，廠房地下有一個金色的光點，正緩緩搏動，如同心髒。光點延伸出數條淡金色的脈絡，向四周輻射——這就是小龍脈的一個節點。
但問題在於，光點上方，被人爲地壓上了一團濃重的黑氣。黑氣像一個倒扣的碗，罩在龍脈節點上，阻礙了地氣的自然升發。
“在地下室。”二狗睜開眼，“找找入口。”
他們在車間盡頭找到了一個向下的鐵樓梯。樓梯鏽蝕嚴重，踩上去嘎吱作響，仿佛隨時會坍塌。二狗小心翼翼地下到一半，突然腳下一滑——
“啊！”
他整個人向後仰倒，慌亂中抓住了樓梯扶手。扶手“咔嚓”一聲斷裂，二狗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墩，順着剩下的幾級樓梯滑了下去，背包裏的東西撒了一地：羅盤、五帝錢、一小袋糯米、還有……一包沒吃完的餅幹。
林默舉着手電從上面照下來：“還活着嗎？”
“活着……”二狗齜牙咧嘴地爬起來，揉着摔疼的尾椎骨。手電光掃過地面時，他突然愣住了。
地上有腳印。
不是他們的——腳印很新鮮，鞋底花紋清晰，而且不止一個人的。
“有人比我們先來。”林默也下來了，蹲下仔細看，“四十三碼和三十九碼，一男一女。時間……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二狗心頭一緊。難道周玄通的人已經來過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繼續往裏走。地下室比想象中大得多，分成好幾個區域：鍋爐房、配電室、儲藏間。空氣中有股陳年的黴味，還混雜着一絲……香火味。
循着氣味，他們找到了最深處的一個小房間。門虛掩着，門縫裏透出微弱的光。
二狗示意林默關掉手電，輕輕推開門。
房間裏點着三支蠟燭，擺成一個三角形。蠟燭中間，放着一個黑色的石盤，石盤上刻着復雜的紋路——正是二狗感應到的那個“黑氣碗”的源頭。
“這是……”二狗走近細看，倒吸一口涼氣，“鎮龍盤。”
《地靈秘典》裏有記載，這是一種極爲陰損的法器，專門用來壓制地脈節點，截取龍氣。制作鎮龍盤需要用到“怨土”——從墳場或凶煞之地取來的土，混合施術者的血。
石盤中央，果然有一片暗紅色的污漬。
“我們得毀了它。”二狗說着就要動手。
“等等。”林默拉住他，從包裏拿出一個小型檢測儀，“先掃描一下，可能有陷阱。”
檢測儀對着石盤掃描，屏幕顯示有微弱的電磁波動。林默又拿出一個激光筆，對着石盤周圍的地面一掃——
十幾條幾乎看不見的細線顯現出來，縱橫交錯，連接着牆壁和天花板。
“壓力感應線。”林默低聲說，“動了石盤，不知道會觸發什麼機關。”
二狗撓撓頭：“那怎麼辦？”
林默想了想，從工具包裏翻出一卷魚線、幾個小夾子，還有……一小罐發膠。
“你要幹嘛？”二狗一臉困惑。
“做物理隔離。”林默開始忙活。他用魚線和夾子在石盤周圍搭起一個簡易的支架，然後把發膠噴在魚線上——發膠幹了之後，會形成一層硬殼，能暫時固定住那些細線。
“原理是讓細線認爲石盤還在原處。”林默一邊操作一邊解釋，“但我需要三分鍾。這期間，你不能碰到任何線，也不能大聲說話——震動也可能觸發。”
二狗屏住呼吸，看着林默像做外科手術一樣精細地操作。地下室裏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兩分鍾過去了。
林默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就在他完成最後一根線的固定時——
“阿嚏！”
二狗突然打了個噴嚏。
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沒忍住。地下室的灰塵太多了，他的鼻子一直在癢。
這一聲噴嚏在寂靜中格外響亮。
林默手一抖，夾子差點掉下去。他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像銅鈴。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一秒，兩秒，三秒……
什麼也沒發生。
“虛驚一場。”二狗尷尬地摸摸鼻子，“可能我判斷錯了震動閾值……”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咔噠”一聲輕響。
兩人同時抬頭。
天花板上，一個老舊的消防噴淋頭，開始緩緩轉動。然後——
“譁！”
不是水，是灰。積攢了幾十年的灰塵，像瀑布一樣傾瀉而下，瞬間把兩人澆了個灰頭土臉。
二狗被嗆得連連咳嗽，眼睛都睜不開。林默也好不到哪去，眼鏡片上糊了一層灰，什麼也看不見。
更糟的是，灰塵觸發了房間裏真正的警報系統——不是電子報警，而是機械式的：牆角的幾個鈴鐺，用細線連着天花板，灰塵落下時觸動了細線，鈴鐺“叮鈴咣啷”響成一片。
在寂靜的深夜，這聲音能傳出去老遠。
“快走！”林默壓低聲音，也顧不上什麼鎮龍盤了，抓起工具包就往外跑。
二狗緊跟其後，跑出房間時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鎮龍盤還在原處，沒被破壞。但那些蠟燭，被灰塵撲滅了兩支。
兩人跌跌撞撞跑出地下室，爬上鐵樓梯時，二狗又踩空了一腳，這次是林默拉住了他。
“你真是……”林默無語地搖頭。
“意外，意外。”二狗訕笑。
跑出廠房，他們躲在陰影裏觀察。幾分鍾後，廠區入口方向果然出現了手電光——保安被鈴鐺聲引來了。
“這邊。”林默拉着二狗往反方向跑。
兩人在廢棄廠房間穿梭，像玩真人版躲貓貓。二狗的背包補丁在奔跑中又裂開了，糯米撒了一路，在月光下像一條詭異的白色軌跡。
“你的米！”林默回頭喊。
“別管了，逃命要緊！”
他們終於從另一側的圍牆翻了出去，落在一條小巷裏。二狗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臉上黑一道白一道，像個花貓。
林默稍微好點，但眼鏡上還有灰，他摘下來用衣角擦了擦，然後看向二狗，突然笑了。
“笑什麼？”二狗莫名其妙。
“你頭上。”林默指了指。
二狗伸手一摸，從頭發裏摸出半片蜘蛛網，還有一只死掉的飛蛾。
“……”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同時大笑起來。笑聲在空蕩的小巷裏回蕩，把剛才的緊張和狼狽都沖淡了些。
“所以，”笑夠了，林默問，“任務算成功還是失敗？”
“半成功吧。”二狗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鎮龍盤沒毀掉，但我們知道了它的確切位置和原理。而且，我留了後手。”
“什麼後手？”
二狗攤開手掌，掌心有幾塊黑色的小石頭——是從鎮龍盤旁邊順手撿的。
“這是鎮龍盤的伴生石，長期受其能量浸染。”二狗說，“用它們，我可以做一個反向的導引裝置，把被壓制的龍氣悄悄引出來一部分。雖然不能完全破局，但能減緩周玄通的計劃。”
林默點點頭：“也算有收獲。現在回去？”
“嗯，洗個澡，然後研究這些石頭。”二狗說着，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楚瑤那邊……”
手機適時響起。正是楚瑤。
“張先生……”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哭腔，“酒店房間……房間裏的鏡子，自己碎了。”
二狗心裏一沉：“具體怎麼回事？”
“我洗完澡出來，看到鏡子裏的人不是我……是，是一個黑色的影子。然後鏡子就‘啪’一聲裂了，滿地都是碎片。”楚瑤的聲音在發抖，“我現在在酒店大堂，不敢回去。”
“哪個酒店？我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二狗看向林默：“看來周玄通發現我們在調查楚瑤的事了。這是警告。”
“也可能是陷阱。”林默提醒，“引我們過去，一網打盡。”
“就算是陷阱也得去。”二狗說，“楚瑤是無辜的，不能把她卷進來。”
林默嘆了口氣：“就知道你會這麼說。走吧，車在那邊。”
兩人往停車的地方走。二狗走了幾步，突然覺得褲子後面有點涼颼颼的，伸手一摸——
褲子從臀部裂開了一道大口子，估計是剛才爬牆時掛破的。
“……”二狗僵在原地。
林默回頭看他：“又怎麼了？”
“我褲子……破了。”二狗哭喪着臉。
林默沉默了三秒，然後從自己包裏拿出一件備用襯衫：“圍着吧，系在腰上。雖然有點怪，但總比露着好。”
二狗接過襯衫，系在腰間。灰色的襯衫搭配他灰頭土臉的樣子，看起來像個逃難的。
“今天真是……”二狗嘟囔着，“出師不利。”
“但至少還活着。”林默拉開車門，“而且有收獲。上車，風水大師。你的客戶在等你。”
車子發動，駛向楚瑤所在的酒店。
二狗看着窗外飛速倒退的城市夜景，摸了摸腰間臨時充當遮羞布的襯衫，又看了看手裏那幾塊黑色的小石頭。
雖然今天狼狽不堪，雖然褲子破了、背包壞了、還被打了一頭灰。
但這條路，他得繼續走下去。
而且下次，他得穿條結實點的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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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在酒店門口停下。二狗看着金碧輝煌的大堂，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圍在腰間的襯衫和滿身灰塵，突然覺得有點心虛。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他問林默。
“一起。”林默已經解開了安全帶，“你需要有人幫你解釋，爲什麼看起來像個流浪漢。”
兩人走進大堂，果然引來不少異樣的目光。前台服務員警惕地看着他們：“請問兩位是……”
“我們找2108房的楚小姐。”林默平靜地說，“她剛才打電話說需要幫助。”
服務員將信將疑地打電話確認。片刻後，楚瑤從電梯方向快步走來。
她穿着酒店的浴袍，頭發還溼着，臉色蒼白。看到二狗的樣子時，她明顯愣了一下。
“你們……這是怎麼了？”
“工作現場有點髒。”二狗尷尬地拉了拉腰間的襯衫，“楚小姐，帶我們去房間看看。”
楚瑤的房間在21層。走進房間，二狗立刻感覺到一股殘留的陰冷能量。衛生間的鏡子確實碎了，碎片散落一地，但在二狗眼中，那些碎片上還縈繞着淡淡的黑氣。
“你看到的黑影，具體什麼樣？”二狗問。
“就像……一團人形的霧，但眼睛的位置是紅色的。”楚瑤抱着手臂，“它在鏡子裏看着我，然後鏡子就裂了。”
林默已經在檢查房間。他用儀器掃描了一遍，皺眉：“沒有電磁異常，也沒有隱藏攝像頭。但溫度比其他房間低兩度。”
二狗走到碎鏡子前，蹲下仔細看。在通幽眼的視野中，他看到了能量殘留的軌跡——是從鏡面內部爆發的，像是有東西從鏡子裏鑽出來。
“不是普通的靈體。”二狗站起來，“是‘鏡煞’，有人通過鏡子爲媒介，投放過來的東西。目的是恐嚇，不是傷人。”
“能解決嗎？”楚瑤問。
“能，但需要點時間。”二狗從包裏（破了的那個）拿出那幾塊黑色小石頭，“正好，用這些。”
他讓楚瑤暫時離開房間，然後和林默一起，用石頭在房間的四個角落布下一個小型的導引陣。陣法啓動時，房間裏的陰冷能量被緩緩吸入石頭中。
“這些石頭會暫時存儲負能量。”二狗解釋，“明天我帶走處理。今晚你應該能睡個安穩覺了。”
處理完畢，楚瑤回到房間，果然感覺舒服多了。
“謝謝你們。”她真誠地說，“費用……”
“這次不算，是我們連累了你。”二狗擺擺手，“周玄通是因爲我們在調查他，才對你出手的。抱歉。”
楚瑤搖搖頭：“不怪你們。他……一直是這樣，控制欲極強。誰不聽他的話，就要受到懲罰。”
她送兩人到電梯口。電梯門關上時，二狗從逐漸合攏的門縫裏看到，楚瑤還站在那裏，眼神復雜。
“她有問題。”電梯下行時，林默突然說。
“什麼？”
“太鎮定了。”林默推了推眼鏡，“普通女孩經歷這種事，不會這麼快恢復冷靜。而且，她對我們這一身狼狽，居然沒多問。”
二狗想了想：“也許是她習慣了？畢竟在周玄通身邊長大。”
“也許。”林默不置可否，“但還是小心點。”
電梯到達一樓。兩人走出酒店，夜風一吹，二狗才感覺到疲憊和狼狽一起涌上來。
“現在去哪兒？”林默問。
“回家。”二狗打了個哈欠，“洗澡，睡覺。明天……明天再想明天的事。”
車子再次發動。二狗靠在座椅上，幾乎要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林默說：“對了，李總下午又打了電話，問進展。”
“明天回她。”二狗含糊地說。
“還有，王大海——你前店長，今天在‘城市風水論壇’發帖，說你是騙子，根本不懂風水，以前在中介公司就是靠坑蒙拐騙。”
二狗睜開眼睛：“他還沒完？”
“不僅如此，他還貼了你以前的工牌照片，還有……你那次帶客戶看房時，在小區裏踩到狗屎的照片。”
“什麼？！”二狗徹底醒了，“那張照片他還留着？”
“看來是。”林默難得地笑了笑，“需要我處理嗎？”
二狗想了想，搖頭：“不用。讓他鬧，鬧得越大，關注我們的人越多。到時候用實力打臉，效果更好。”
“心態不錯。”林默點頭。
車子在深夜的街道上平穩行駛。二狗看着窗外閃過的路燈，突然覺得，雖然今天出了不少糗，雖然前路困難重重。
但至少，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這就夠了。
他摸了摸腰間的襯衫，決定明天第一件事，就是去買條新褲子。
還有，再也不背那個破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