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晨五點多,圖書館二樓期刊閱覽室門外的走廊裏,那陣“三短一長”的敲門聲還在繼續,像催命的鼓點,敲得人心裏發緊。

陸澤安貼着門板站着,手裏長矛握得死緊,矛尖離門縫不過三公分,指節都捏得泛白。林薇蹲在門邊,耳朵幾乎貼在冰冷的鐵皮門上,呼吸放得極輕,連胸口的起伏都壓到最低。陳宇縮在後面,懷裏死死抱着醫療包,手裏的鹽酸噴霧瓶蓋已經擰開,指尖沁出冷汗,把噴霧外殼都浸溼了。

門外的人等了幾秒,又壓低聲音說了一遍:“我們是學生會的人。昨天看到你們進圖書館……我們沒有惡意,就是想談談。”

學生會的?

陸澤安腦子裏飛快打轉。學校裏確實有個規模不小的學生會,平時搞活動拉橫幅、擺攤子,在學生裏話語權不小。但那是以前——現在這世道,“學生會”三個字屁用沒有,頂不上半塊壓縮餅幹。

“怎麼證明?”他終於開口,聲音壓得又低又啞,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帶着傷口牽動的沙啞。

門外沉默了兩秒,然後那個男聲說:“我們有三個人,都有學生證。我包裏還有學生會的工作牌……上面有照片。你可以從門縫看。”

陸澤安沒動,給林薇使了個眼色。林薇會意,慢慢趴下去,眼睛湊到門縫底下——兩毫米寬的縫隙裏,只能看到外面人的鞋和一小截褲腿。

“兩個人,”林薇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說,“運動鞋,牛仔褲。後面還有一雙……被擋住了,看不清。”

陸澤安想了想,把長矛遞給林薇,自己從背包側袋掏出那把實驗室切割刀,反手握在手裏——刀短,在門縫這種狹窄空間裏,比長矛靈活得多,真有變故能瞬間反擊。

“把東西從門縫塞進來。”他說。

門外窸窸窣窣一陣,一個深藍色的小本子從門縫底下滑了進來。陸澤安用腳把本子勾到身邊,沒彎腰——彎腰的瞬間容易失去平衡,給對方可乘之機。林薇蹲着撿起來翻開,封面印着“學生證”三個字,照片上是個板寸頭男生,長得挺精神,姓名欄寫着“張昊”,經濟學院大三。底下還夾着個工作牌:校學生會體育部部長。

“還有兩個呢?”陸澤安追問。

“在我這兒。”另一個更沉穩的男聲響起,兩本學生證陸續從門縫塞進來。一本是“王旭”,機械工程學院大四;一本是“李靜”,醫學院大三。

“李靜是女生。”林薇翻着證件,低聲補充,手指劃過照片上那個扎馬尾的姑娘,臉色蒼白但眼神還算清亮。

陸澤安腦子還在盤算。三個人,兩男一女,證件看着像真的,但這年頭,學生證、工作牌算個屁?搶來的、撿來的都有可能。

“你們想談什麼?”他問,聲音裏沒帶任何情緒。

“合作。”門外的張昊說得很直接,“我們有輛車,七座SUV,停在體育館後面的樹叢裏。但油快燒完了,最多還能開二十公裏,撐不到出城。你們……你們是從實驗樓過來的吧?那邊情況怎麼樣?如果你們有情報,或者有辦法搞到油,咱們可以一起走。”

陸澤安沒立刻回答,轉頭看了眼林薇。林薇眼神裏沒什麼波瀾,意思很明確:“你決定。”陳宇在後面小幅度搖頭,嘴唇無聲地動着,像在說“別信……別信”。

“我們怎麼知道你們不是想騙開門,搶我們的東西?”陸澤安問,語氣裏帶着警惕。

“我們要真想硬來,昨天半夜就動手了。”張昊的聲音裏帶着點無奈,還有點疲憊,“這圖書館我們搜過兩遍,早就知道你們在二樓。我們有三個人,真要搶,犯不着跟你們廢話——直接砸門就是了。”

這話有點道理,但不多。陸澤安清楚,真打起來,他們仨未必占下風,但沒必要平白無故結仇。

“你們退到樓梯口。”他說,“我們要開門檢查,誰敢往前挪一步,後果自負。”

門外安靜了幾秒,腳步聲響起,漸漸遠去。林薇從門縫確認人已經退到十米外的樓梯口,才沖陸澤安點點頭。

陸澤安深吸一口氣,手放在門把上,後背的傷口跟着抽痛了一下。“我開門,林薇你盯着正面。陳宇,你往後站,萬一不對勁就噴,別猶豫。”

他緩緩拉開門。

走廊裏站着三個人,按說的退到了樓梯口。最前面的板寸頭高個子應該是張昊,穿着黑色運動服,褲腿上沾着泥,手裏拎着根棒球棍,棍頭還沾着點暗紅色的痕跡。旁邊是個戴眼鏡的瘦高個,背了個工具包,應該是王旭,鏡片上有層灰,卻擋不住眼裏的精明。後面那個扎馬尾的女生就是李靜,臉色蒼白得像紙,背了個鼓鼓囊囊的雙肩包,手裏緊緊攥着個保溫杯,指節都泛白了。

三個人看起來都挺狼狽,衣服髒兮兮的,臉上沾着灰塵和幹涸的泥點,但眼神還算清明,沒有那種餓瘋了的瘋勁兒,也沒有被感染的渾濁。

“就我們仨。”張昊舉起雙手,棒球棍還握在手裏,算是一種“有限示好”,“車裏還有我們攢的一點物資,餅幹、水,還有幾包消炎藥,可以分你們一半。”

陸澤安沒讓他們過來,站在門內:“先說清楚,你們從哪兒來?爲什麼只剩三個人?”

張昊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們從宿舍區逃出來的。一開始聚了十幾個,都是學生會的,還有幾個老師。後來……後來遇到另一撥人,搶我們的物資,還動手打人。跑散了,有人被他們帶走,有人……沒跑掉,就剩我們仨。”

“另一撥人?”林薇終於開口,聲音裏帶着點冷意。

“自稱‘清潔隊’。”王旭接過話,推了推眼鏡,鏡片下滑出一道白光,“都是些社會上的閒散人員,有刀有棍子,專挑落單的或者小團體下手。我們宿舍樓好幾個同學,都被他們搶了物資,還有兩個……被推給了那些遊蕩的東西。”

他沒說完,但那未盡的意思像冰錐一樣扎進人心。陸澤安心裏一沉——這才末世第四天,人吃人的戲碼就已經上演了?

“車在哪?”他問,語氣裏多了幾分凝重。

“體育館後面,挨着圍牆那片樹叢裏。”張昊說,“我們昨天從那邊摸過來的,本來想找找圖書館有沒有地圖、物資,結果就看見你們從實驗樓跑進來了。”

“油還剩多少?”

“最多二十公裏的量。”張昊說得很實在,“必須加油,不然就是個鐵殼子,屁用沒有。”

“加油站呢?”

“學校東南角有一個。”張昊補充,“建校時就規劃的,方便教職工通勤和校車加油,離教學區遠,符合安全規範,平時學生也不怎麼去。”

陸澤安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難怪校園裏會有加油站。

談判在走廊裏悄悄進行。六個人隔着七八米遠,壓着聲音說話,像兩夥在暗處接頭的幫派,互相試探,互相提防。

張昊小組的條件很簡單:他們出車,負責駕駛和路線規劃;陸澤安小組出情報和人力,一起把油搞到手;出城後,路上獲得的物資按貢獻分配。

陸澤安的條件更具體:第一,車程必須包括送他們到城西錦繡山莊附近,繞路也得去;第二,路上誰單獨找到的東西歸誰,共同繳獲的按實際出力分,不準玩貓膩;第三,不互相打聽對方的底細,不管是誰有什麼“特殊本事”,只要不害隊友,就別多問。

最後一條他說得含糊,但張昊顯然聽懂了——他掃了眼林薇手裏的消防斧、陸澤安腰上的切割刀,又看了看陳宇背的醫療包,點點頭:“行,各憑本事,互不幹涉。”

“加油站的計劃呢?”林薇追問,手裏的消防斧下意識地握緊了些。

張昊從包裏掏出個巴掌大的藍牙音箱,黑色塑料殼,邊角都磨白了,上面還沾着點泥。“用這個。我們試過,那些東西對聲音特別敏感。把音箱放在遠處,最大音量放音樂,既能引開它們,還能抵消汽車引擎的聲音。”

“開車去會不會太吵?”陸澤安立刻追問——這是他最擔心的問題,引擎聲在寂靜的校園裏太顯眼,容易引來更多東西。

“清晨它們活動少,注意力分散,而且我們走校園邊緣的小路,遠離宿舍區和教學區,聲音傳播不開。”張昊解釋,“再說,加油站本身就有不少那玩意兒,多吸引幾個也差不到哪去,總比步行扛着油桶回來強。”

這話雖然糙,但理不糙。陸澤安想了想,確實沒更好的辦法。

“誰去放音箱?”

張昊看了眼自己的同伴,又看向陸澤安:“我們出一個人,你們出一個人。一起去放,互相盯着,免得有人耍滑頭,或者臨陣脫逃。”

陸澤安心裏冷笑。這話聽着公平,其實就是互相當人質,誰也別想坑誰。

“行。”他說,“我去。我們這邊我負責。”

“我跟你去。”王旭站出來,拍了拍背上的工具包,“我是機械工程學院的,以前做課題調研去過那個加油站,熟悉裏面的結構,知道油罐和便利店的位置,萬一油泵出問題,我還能試試修修。”

“林薇和張昊負責加油。”陸澤安繼續安排,“陳宇和李靜負責遠處觀察接應——找個高點,用手勢或者……”

“我們有對講機。”李靜從包裏掏出兩個老式對講機,天線長長的,外殼有點磕碰痕跡,“學生會辦公室的,平時搞活動用的,雖然距離有限,但加油站範圍內應該夠用。”

“哪來的?”陸澤安多問了一句,下意識地警惕。

“學生會辦公室搜的。”張昊說,“還有望遠鏡,也給你們一個。”他從包裏掏出個單筒望遠鏡,鏡片上有個小裂紋,但不影響使用。

計劃就這麼定了。簡單,粗糙,漏洞百出,但眼下沒更好的辦法——要麼合作找油出城,要麼困在圖書館裏等死,或者被“清潔隊”找上門。

出發前,張昊小組分了他們帶的食物——幾包壓碎的薯片和兩瓶運動飲料。薯片受潮了,軟趴趴的,吃在嘴裏沒什麼味,但總比沒有強。陸澤安沒客氣,接過來就分給林薇和陳宇,自己也拆了一包往嘴裏塞。他知道這是“誠意展示”,不吃反而顯得生分,容易讓人起疑心。

六個人在圖書館一樓大廳簡單碰了下細節。張昊攤開一張手繪的草圖——是他憑記憶畫的加油站周邊地形,線條歪歪扭扭,但關鍵位置都標得很清楚。

“加油站分兩塊:前面是加油區,四個油泵;後面是倉庫和便利店。油罐在地下,但油泵應該還能用,只要通電或者有手動泵……”王旭指着圖解釋,眼鏡片後的眼睛閃着技術宅特有的光,“關鍵是引開那些東西。我估計至少有二十個,都在加油區晃悠。”

“音樂放什麼?”陸澤安問。

“搖滾。”張昊說,“越吵越好。我們試過,舒緩的音樂它們反應不大,但重金屬一響,全圍過去了。”

“品味還挺獨特。”陸澤安吐槽了一句,算是緊張氣氛裏的一點緩沖。

裝備分配完畢:陸澤安帶長矛和切割刀,王旭帶扳手和螺絲刀——他說萬一油泵有故障能試着修;林薇留着消防斧,張昊用棒球棍;陳宇和李靜不帶武器,只帶對講機和望遠鏡,負責觀察預警。

早上七點,天徹底亮透了,灰藍色的雲層漸漸散開,露出一點慘白的太陽。六個人從圖書館側門溜出去,貼着圍牆往東南角摸。校園裏安靜得詭異,偶爾能看到遠處有影子晃動,但都離得遠,沒發現他們。

體育館是棟白色圓頂建築,旁邊果然有片茂密的小樹林。張昊帶他們鑽進去,在一堆齊腰深的灌木後面,看到了那輛黑色SUV。車身上積滿了灰,像蒙了層薄紗,車窗玻璃還算完好,但前保險杠凹了一塊,車漆刮掉一大片,顯然是撞過什麼東西。

“鑰匙。”張昊掏出車鑰匙,遞給陸澤安,“你檢查,放心,沒貓膩。”

陸澤安接過鑰匙,沒立刻開車門。他繞着車走了一圈,輪胎有氣,車身沒明顯破損,車門也都能正常開關。拉開車門,內飾還算幹淨,後座上堆着幾個背包,應該是他們的物資。油表指針指在紅線邊緣,確實快空了,指針晃悠悠的,看着就揪心。

“上車。”張昊坐上駕駛座,王旭坐副駕。陸澤安三人擠在後排,陳宇坐在中間,被兩人夾着,顯得更瘦小了。車發動時,引擎聲在寂靜的校園裏顯得格外響亮,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引來不該來的東西。張昊趕緊鬆油門,讓引擎保持低轉速,車像幽靈一樣緩慢滑過路面,盡量不發出多餘的噪音。

車沿着校園邊緣的小路往東南角駛去,路過食堂時,陸澤安從車窗瞥了一眼,玻璃門裏面擠滿了晃動的身影,密密麻麻的,像蜂巢裏的蜜蜂,看得人頭皮發麻。張昊始終踩着輕油門,遇到開闊地帶就再放慢速度,避免輪胎摩擦產生刺耳聲響。

加油站很快就到了。

張昊把車停在一棟實驗樓後面,離加油站還有兩百多米。六個人陸續下車,蹲在牆角,探頭觀察。

加油站比想象中大。前面是四個並排的油泵,罩着紅色頂棚,頂棚有些地方已經塌陷;後面是間平頂的便利店,玻璃門碎得稀爛,裏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情況;再往後是個鐵皮倉庫,卷簾門半拉着,露出一條黑漆漆的縫。空地上停着幾輛撞毀的車,其中一輛皮卡側翻在油泵旁邊,車門大開,裏面空蕩蕩的,只剩下幾根生鏽的鋼筋。

而那些遊蕩的東西,數量遠超張昊說的“二十個”。

陸澤安眯着眼粗略數了數,光是加油區就有十幾個,一個個搖搖晃晃地踱步,有的趴在撞毀的車上啃咬着什麼;便利店門口還有七八個,堵在門口,像守着獵物的野獸;倉庫那邊看不清,但能隱約聽到裏面傳來拖拽的摩擦聲,肯定也藏着不少。總數起碼三十往上,黑壓壓一片,看得人心裏發沉。

“操……”王旭低聲罵了一句,聲音都在抖,“怎麼比昨天多了?昨天我們偵查的時候,也就二十來個。”

“可能是被別的聲音吸引過來的。”張昊臉色難看,眉頭擰成一團,“昨晚附近好像有玻璃碎裂的聲音,估計把它們都引過來了。”

計劃得改。原本以爲二十來個還好對付,現在翻了一倍,用一個小音箱能不能引開全部,還是個未知數。

“音箱還得放,”陸澤安盯着那些晃動的身影,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讓他保持着清醒,“但不能放太遠,否則引不開這麼多。得放近點,放在倉庫和便利店之間的夾角,那裏聲音能形成混響,覆蓋面廣。然後我們從倉庫後面的小門撤出來,繞回實驗樓。”

“時間夠嗎?”張昊問,語氣裏帶着不確定。

“跑快點,夠。”陸澤安說,心裏也沒底,但現在只能賭一把,“王旭熟悉結構,你倆一起去放音箱,我跟林薇去倉庫找備用油——油泵不一定能用,備用油桶更靠譜。”

“倉庫裏有備用油?”張昊眼睛一亮。

“應該有。”王旭點點頭,“我以前跟導師去調研過,加油站一般會存幾桶備用汽油,放在倉庫角落,防止地下油罐出問題。”

新計劃敲定:陸澤安和王旭去放音箱,順便找備用油;林薇和張昊留在車邊待命,一旦音箱生效,就沖過去加油;陳宇和李靜爬到實驗樓二樓的窗戶邊,用望遠鏡觀察,隨時用對講機通報情況。

張昊把藍牙音箱遞給王旭,已經用手機連好了,歌單裏第一首就是《Back In Black》,音量調到最大。“手機沒電了,只能放這一首,循環播放。”

“夠了。”陸澤安說。

六個人分兩組行動。陸澤安和王旭貓着腰,貼着圍牆根往倉庫後面摸。地上散落着碎玻璃和廢棄零件,踩上去“嘎吱”響,兩人都踮着腳,盡量不發出聲音。繞過一輛報廢的轎車時,陸澤安瞥見駕駛座上有具骸骨,衣服爛成了布條,骨頭發黑,不知在那兒躺了多久。

倉庫後牆到了。王旭很快找到那扇小門——是扇綠色的鐵門,虛掩着,門把手上全是鏽跡,輕輕一碰就掉渣。他趴在門上聽了聽,裏面沒動靜,才慢慢推開一條縫,往裏看。

倉庫裏堆着貨架和箱子,光線很暗,只有幾縷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斑。貨架上擺滿了機油桶、玻璃水、汽車配件,地上有拖拽的暗紅色痕跡,已經幹硬發黑,像凝固的血。

“沒人。”王旭用氣音說,招了招手。

兩人閃身進去,倉庫裏彌漫着一股濃重的機油味和灰塵味,嗆得人嗓子發癢。他們貼着貨架往裏走,盡量避開地上的雜物。走到倉庫另一頭,從門縫往外看,便利店和倉庫之間的夾角就在十米外,那裏堆着幾個空油桶,是個放音箱的好位置。

但問題來了:夾角旁邊,正蹲着兩個東西。

一個背對着他們,正低頭啃咬着什麼——看形狀像條人的胳膊,衣服碎片還掛在上面;另一個面朝這邊,眼睛渾濁發白,腦袋左右緩慢轉動,像在捕捉周圍的聲響,嘴角掛着涎水,滴在地上“滴答”響。

“得引開它們。”王旭用氣音說,手悄悄摸向工具包裏的扳手。

陸澤安搖搖頭,從地上撿起個生鏽的螺母,掂了掂重量,往倉庫深處扔過去。

“哐當——”

螺母砸在鐵貨架上,聲音在空曠的倉庫裏格外響亮,像敲鍾一樣。那兩個東西同時轉頭,朝倉庫裏面“看”過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

但它們沒動,只是原地晃悠,似乎在判斷聲音的來源。

“操,不夠。”陸澤安又撿起個更大的螺栓,使勁扔向倉庫最裏面的角落。

“咣!”

這次聲音更響,鐵螺栓砸在鐵皮櫃上,發出刺耳的撞擊聲。兩個東西終於有了反應,晃晃悠悠地往倉庫深處走,腳步拖沓,踩在地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機會來了。

“走!”王旭低喝一聲,兩人沖出倉庫後門,直奔夾角。王旭把音箱放在空油桶後面,按下播放鍵——

“砰!砰!砰!”

震耳欲聾的鼓點和電吉他瞬間炸開,在加油站的半封閉空間裏形成強烈的混響,音量比預想的還大,震得人耳膜發疼。整個加油站的東西瞬間全轉過頭,像被按了開關的木偶,齊刷刷地朝音箱方向涌去。

嗬嗬聲、腳步聲、碰撞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恐怖的噪音。

陸澤安和王旭扭頭就往回跑,沖進倉庫時,能感覺到地面都在微微震動。倉庫裏,幾個被聲音吸引進來的東西正搖搖晃晃往夾角方向走,兩人壓低身子,貼着貨架快速穿行,擦肩而過時,能聞到它們身上散發出的腐臭味,像爛肉混着污水,熏得人差點吐出來。

沖回綠色小門,兩人反手帶上門,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大口大口喘氣,心髒像要跳出胸腔。

對講機裏傳來張昊急促的聲音:“成功了!大部分都引過去了!我們準備過去加油!”

“收到。”陸澤安按下對講鍵,聲音還在發顫,“抓緊時間,音箱撐不了多久,手機沒電了!”

他和王旭繞回實驗樓後面,和林薇、張昊會合。從牆角探出去看,加油區大部分東西都圍到了便利店那邊,黑壓壓一片,至少二三十個,擠在音箱周圍,伸手亂抓,有的甚至互相撕咬起來。加油區只剩下三四個還在慢悠悠遊蕩,對這邊的動靜沒察覺。

“我跟林薇去加油,你們倆在這兒接應。”張昊說完,拎起備用油桶,和林薇一起摸了過去。張昊用棒球棍解決了一個靠近的東西,一棍子砸在它後腦勺,那東西悶哼一聲倒在地上;林薇更幹脆,消防斧一揮,直接砍中另一個的脖頸,黑紅色的液體噴濺出來,濺在她的白大褂上。

兩人沖到油泵旁,張昊開始操作——幸運的是,油泵還有電,屏幕亮着綠光。他插油卡,沒反應;試手動模式,油泵只發出“嗡嗡”的空轉聲,油就是不出來。

“媽的!”張昊罵了一句,額頭青筋暴起,“管道堵了!”

對講機裏傳來王旭的聲音:“試試備用泵!油泵旁邊應該有個手動應急泵!”

張昊彎腰在油泵底座摸索,果然摸到一個金屬手柄。他用力搖動手柄,油泵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聲響,還是沒油出來。

“不行!沒油了!地下油罐可能空了!”

陸澤安心裏一沉。這時候掉鏈子,難道要功虧一簣?

他目光掃過加油站,突然停在那個半開的倉庫卷簾門上。王旭說過,倉庫裏有備用油桶!

“王旭,倉庫裏的備用油!”他按下對講機,“你跟我去拿,快!”

“好!”

兩人剛要沖出去,就聽見對講機裏陳宇帶着哭腔的聲音:“不好了!有東西往你們那邊去了!從實驗樓後面繞過來的!大概五六個!應該是被車聲引過來的!”

陸澤安心裏咯噔一下——該來的還是來了。他回頭一看,實驗樓後面的拐角處,果然出現了幾個晃動的身影,正朝這邊過來。

“林薇,你過來接應!”陸澤安喊。

林薇立刻從加油區撤回來,消防斧橫在胸前,擋住那幾個東西的去路。張昊留在油泵旁,繼續嚐試,臉上滿是焦急。

陸澤安和王旭趁機沖進倉庫。倉庫裏光線昏暗,兩人直奔角落,果然看到十幾個藍色塑料油桶整齊碼放着,每個二十升裝,桶身上貼着“92#汽油”“備用”的標籤。

“拿兩桶就夠了!”王旭喊着,拎起一桶油,沉甸甸的,能感覺到汽油在裏面晃蕩。

陸澤安也拎起一桶,剛轉身,外面的音樂聲突然停了。

藍牙音箱沒電了。

瞬間的死寂後,外面傳來東西們混亂的嗬嗬聲。它們失去了聲音目標,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而倉庫卷簾門就在它們身後幾米遠。

“快跑!”陸澤安吼道,拎着油桶往小門沖。

剛跑到門邊,就聽見外面傳來林薇的悶哼聲。他心裏一緊,猛地拉開門,就看見林薇正被兩個東西纏住,左臂上又添了道新傷,鮮血順着胳膊往下流,滴在地上。

“林薇!”

陸澤安放下油桶,抄起長矛就沖過去。矛尖直刺其中一個東西的後背,“噗嗤”一聲穿透,那東西踉蹌着鬆開林薇,陸澤安順勢往前一推,把它釘在牆上。王旭也沖上來,用扳手狠狠砸向另一個的腦袋,一下就把它砸得癱在地上。

“快拿油桶!”林薇抹了把臉上的血,喊道。

陸澤安和王旭回頭去拎油桶,剛拎起來,就聽見倉庫方向傳來密集的腳步聲——那些圍在音箱旁的東西,全朝這邊涌過來了!

“撤!撤到車上去!”陸澤安吼着,單手拎起一桶油,往SUV的方向狂奔。汽油在桶裏晃蕩,濺出來不少,灑在他的褲腿上,濃烈的汽油味直沖鼻腔,嗆得人頭暈。

SUV已經發動了,張昊把車門全部打開,正探頭焦急地張望。陸澤安把油桶扔進後備箱,自己鑽進後座,林薇和王旭也緊跟着沖上車。張昊猛踩油門,SUV輪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聲響,猛地竄出去,差點撞上迎面過來的一個東西。

車後,十幾個東西還在追,但它們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汽車,身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在後視鏡裏。

車裏一片死寂,只有五個人粗重的喘氣聲。陸澤安後背溼透了,汗水混着濺到身上的汽油,黏膩膩的,難受得要命。林薇正在給自己包扎傷口,李靜遞過去紗布和止血粉,動作還算麻利——畢竟是醫學院的。張昊握着方向盤的手還在抖,臉色蒼白。

“油……”王旭喘着氣說,目光投向後備箱。

“後備箱有一桶,二十升。”陸澤安說,嗓子幹得冒煙,“夠跑一陣了。”

“先離開這兒。”張昊打着方向盤,車駛上校園主路,“找個安全地方加油,然後趕緊出城。”

車往西開,穿過空曠的校園。路過西門時,陸澤安看到鐵藝校門半開着,門衛亭的玻璃全碎了,地上有拖拽的血痕,暗紅色的,已經幹硬。門外就是城市街道,同樣空曠破敗,遠處有黑煙升起,像一條黑色的柱子,直插灰蒙蒙的天空。

出了校門,張昊沒立刻上大路,而是拐進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兩邊是老式居民樓,陽台上晾曬的衣服還在隨風飄動,但已經沒人收了,有的衣服掉在地上,被風吹得滾來滾去,像沒人管的孩子。

車停在一棟居民樓後面的空地上。五人下車,張昊和王旭打開後備箱,拿出那桶汽油。油桶蓋子擰得很緊,王旭用扳手才勉強撬開,濃烈的汽油味立刻彌漫開來,嗆得人直皺眉。

“漏鬥呢?”張昊問,翻遍了背包也沒找到。

“沒帶。”王旭說,臉色有點尷尬。

“直接倒?”

“會灑很多。”

最後還是陳宇想出了辦法,從背包裏掏出個空礦泉水瓶,剪掉瓶底,做成一個簡易漏鬥。張昊扶着“漏鬥”,王旭慢慢傾斜油桶,汽油汩汩地灌進油箱,雖然灑了一些在地上,但大部分都進去了。二十升油加完,油表指針從紅線升到了四分之一的位置。

“夠跑七八十公裏了。”張昊鬆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至少能開出市區,到郊區再說。”

他們重新上車。這次張昊開車,王旭副駕,陸澤安、林薇、陳宇擠在後排。車駛出小巷,拐上城市主幹道。

眼前的景象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街道上到處都是撞毀的汽車,有的燒得只剩焦黑的框架,有的疊撞在一起,堵死了大半條路。路邊的店鋪玻璃全碎了,貨架倒在地上,商品散落一地,被踩得亂七八糟。遠處有幾棟樓房在燃燒,黑煙滾滾,把半邊天都染黑了。地上偶爾能看到屍體,有的被啃得只剩骨架,有的還保持着奔跑的姿勢,死不瞑目。

沒有一個活人。

只有零星晃動的身影——那些東西在廢墟間遊蕩,像噩夢裏的剪影,漫無目的地走着,偶爾發出幾聲嗬嗬的嘶吼,劃破死寂的空氣。

車開得很慢,張昊小心翼翼地避開路上的障礙物。經過一個十字路口時,陸澤安看到紅綠燈還在閃爍,黃燈一亮一滅,像個垂死之人的眼睛,透着說不出的詭異。

“濱河路怎麼走?”張昊問,眼神看向陸澤安手裏的地圖冊。

陸澤安掏出那本從圖書館翻出來的《XX大學周邊交通指南》,翻到城市交通圖那一頁。“前面第二個路口右轉,然後一直往西,就能上濱河路。”

車右轉,駛上一條相對幹淨的路。路左邊是條渾濁的河流,河面上漂着垃圾和不知名的漂浮物,散發着淡淡的臭味;右邊是些廢棄的老廠房和倉庫,牆上刷着褪色的“拆”字,窗戶大多破損,黑洞洞的像一只只眼睛。

開了大概兩公裏,前面出現一座橋。橋不長,但橋頭堵着幾輛報廢的卡車,橫七豎八地擋在路中間,根本過不去。

“得繞。”張昊咬了咬牙,調轉方向,拐進旁邊一條更窄的小路。

小路兩邊是高高的圍牆,牆上爬滿了藤蔓,顯得陰森森的。車剛開進去十幾米,前面突然沖出來兩輛車——都是改裝過的皮卡,車頭焊着厚厚的鐵杠,車窗裝着鐵絲網,看起來就不好惹。皮卡一個急刹,橫在路中間,徹底堵死了去路。

張昊猛踩刹車,SUV停在離皮卡不到五米的地方,車頭差點撞上對方的鐵杠。

皮卡車上跳下來七八個人。都是年輕男人,穿得亂七八糟,有穿夾克的,有穿背心的,手裏拿着砍刀、鐵棍,還有一個人扛着一把土制獵槍,槍口黑洞洞的,對着SUV的方向。爲首的是個光頭,臉上有道疤,從眼角一直拉到嘴角,笑起來猙獰得很,像條惡犬。

光頭拎着砍刀走到SUV前,用刀背敲了敲引擎蓋,“砰砰”兩聲,像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喲,”光頭咧嘴笑,露出一口黃牙,“又逮着幾只小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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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洛軒塵
時間:2025-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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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雲霆飛
時間:2025-1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