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官四散傳令,大軍頓時止步。
騎兵向兩側展開,如巨翼遮住整片平原,
氣氛越來越凝重。
車輦上坐的是金人四大貝勒之一的莽古爾泰,排行第三,人稱“三貝勒”。
他半眯着眼,一頭小辮散在肩頭,帶着草原的粗獷。
“漢人棄城逃了嗎?”他隨口問。
副將回稟:
“清河守將賈琦沒有棄城,也不肯降。”
“四門緊閉,村民早已入城。”
“賈琦?”莽古爾泰眼睛一亮,“就是殺大貝勒那人?”
“擊鼓——攻城!”
一聽守城的是殺代善的仇人,
莽古爾泰頓時熱血上涌,
顧不上什麼以逸待勞,
直接下令強攻!
數千騎兵下馬扛梯,沖向城牆。
他們本不擅攻城,下馬後戰力大減。
可直到他們逼近城牆五十步內,
守軍仍毫無動靜。
金兵紛紛大笑:
“漢人是不是嚇傻啦?”
“他們該不會連弓箭手都沒有吧?”
“沖啊!進城搶女人!”
就在這時,城牆上猛地響起一片吼聲。
“放箭!”
“放箭!”
“放箭!!”
三聲號令接連落下。
刹那間,箭如雨下,密密麻麻遮住了天。
“啊——”
金兵的肉身根本擋不住利箭,慘叫聲此起彼伏。
轉眼間,攻城部隊就丟下了上千具**。
每一具**都被射得如同刺蝟一般。
更令人心驚的是,金人連一次像樣的進攻都沒發起,就被硬生生逼退。
嘶——
“他們的箭太厲害了!”
“貝勒爺,您千萬要小心!”
“不如等大汗帶主力到了再攻城吧?”
各部首領紛紛勸阻。
莽古爾泰也意識到,這塊骨頭太硬,他一個人啃不動。
騎兵本來就不擅長攻城,再加上箭雨對缺少盔甲的金兵壓制太大。
哪怕城外大軍黑壓壓一片,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束手無策。
“後退十裏!”
“扎營!”
莽古爾泰一揮手,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畢竟大汗就在後面督戰,誰都不敢擅自行動。
……
北新城。
征北大軍十萬餘人,全都駐扎在此地。
憑借這座重鎮,勉強能擋住敵軍南下的勢頭。
“報——!”
“金兵前鋒莽古爾泰已殺到清河,開始攻城!”
“神威將軍賈琦派信使前來求援!”
緊接着,又一名斥候快步沖進來。
“報!!”
“金人大汗率主力朝清河進發,預計三天後抵達!”
“敵軍右路由皇台吉帶領,五天後到北新城!”
“左路朝靈城殺去,預計五天後兵臨城下!”
牛繼宗一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金兵四路齊發,前鋒和中路直撲清河,必是一場惡戰。
左右兩路則意圖包抄,形如張開的大口袋,來勢洶洶。
“這幫賊人,胃口倒不小!”
“幸好清河與北新城早有防備,立刻派兵支援清河!”
牛繼宗怒喝一聲,正要發令。
一個聲音忽然打斷了他:
“慢着——”
帳中**們順着聲音看過去,發現說話的是皇帝剛任命的九省巡檢王子騰,他以前還當過京營節度使。
牛繼宗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王大人有什麼看法?”
王子騰手裏握着督查全軍的權力。要是他不點頭同意,就算是征北大將軍牛繼宗也調不動任何一個士兵。
更嚴重的是,只要王子騰向朝廷遞個折子,他們這些前線**隨時都可能被彈劾丟官。
王子騰才是真正說了算的人。
大家都覺得納悶。
王子騰冷笑着說:
“清河那地方不過是流放犯人的處所,無關大局!”
“我們只要集中力量守住北新城就行!”
“不用派兵去支援清河。”
不派兵?
這怎麼行?
牛繼宗趕緊拱手說:“王大人您可能不清楚!”
“清河和北新城是互相依靠的關系!”
“清河城裏守軍還不到一萬人!”
“還得防備犯人**!”
“要是清河丟了,北新城就孤立無援,怎麼可能擋得住金人騎兵的進攻?”
王子騰只是冷笑,根本不搭理他。
牛繼宗心裏一沉。
清河這下完了!
賈琦也完了!
北新城和清河兩地,向來是唇齒相依的關系。
但王子騰現在信心十足,完全沒把來勢洶洶的金人騎兵放在眼裏。
威遠將軍馬尚上前勸說:
“王大人!”
“要是不支援清河,北新城恐怕也保不住啊!”
王子騰卻瞪着眼睛喝道:
“我們守着城池,又是剛打過勝仗的部隊,士氣正旺!”
“上次能在平原上擊潰敵軍,還斬了代善,現在十萬大軍守在城裏,難道還會打敗仗嗎?”
在場的**們都欲言又止。
特別是牛繼宗。
總不能說上次能打贏全靠運氣好,或者是因爲賈琦手下太勇猛了吧。
那樣說的話,不就顯得他們這些人都是飯桶了嗎?
王子騰不肯答應出兵。
牛繼宗這些**也只能幹着急,等着敵人打過來。
事後。
馬尚找到牛繼宗問道:
“大將軍,您說這是怎麼回事?”
“王家和賈家向來關系密切,怎麼現在對賈琦見死不救呢?”
牛繼宗捋着胡子想了想:“也許是因爲賈琦表現太出色,反而壓過了榮國府二房的風頭。”
他嘆了口氣,又感慨地說:
“這都什麼光景了!從前那些四王八公十二侯的老親舊眷,如今不過是空有架子,內裏早就虛了。”
“偏偏這群人還只顧着自家人鬥來鬥去!”
“我看他們早晚要把自己給害慘!”
當年四王八公十二侯最顯赫的時候,那真是權勢滔天。
連太祖皇帝當年都不得不讓他們幾分。
可誰能想到,
不過幾十年的工夫,
這龐大的勢力就已經一天不如一天。
……
清河城的攻防戰正式打響。
賈琦手頭雖有三千騎兵,
卻仍然選擇守在城裏,以逸待勞。
他早就料到金人不會在清河城死耗下去,必定急着南下搶掠。
果然正如賈琦所料,
短短十天,
金人在清河城下丟下數不清的屍首,終於放棄強攻,只留下莽古爾泰帶着部分人馬在外圍盯着。
其餘主力大軍匆匆往正南方向趕去。
此時正是秋收時節,
十月金秋,
各地百姓和官倉裏都收滿了糧食輜重。
趕在秋天南下搶掠,本來就是草原人每年的老規矩。
爲了熬過北方嚴寒的冬天,
這些草原人每年秋收時都會大舉南下,千方百計搶奪過冬的存糧。
而賈琦緊閉城門、拒不出戰,
早就讓急着去搶掠的金人騎兵急得火燒心肝。
金人大汗帶着主力殺向北新城,
四處劫掠。
……
清河縣城內,
賈琦坐在上首,副將徐慶、李山分立兩旁,其餘校尉都伯依次站定。
“金人主力現在到哪兒了?”
賈琦開口問道。
李山抱拳回答:
“將軍!”
“金人大汗正帶兵圍攻北新城,左右兩路已經繞過北新城往腹地去了!”
“莽古爾泰帶着不到兩萬步騎在外圍轉悠。”
“眼下正是我們出手的好機會!”
賈琦聽了,心頭一陣振奮。
恐怕誰也料不到,
賈琦手中還藏着一支上萬人的步騎精銳。
“好!”
“這些金人貪得無厭,一心只想南下搶糧,根本不把本將軍放在眼裏!”
“根本是自尋死路!”
稍頓一下,
賈琦高聲喝道:
“徐慶、李山何在!?”
“末將在!”兩人齊步上前,抱拳領命。
賈琦立刻斬釘截鐵下令:“明日開城門迎敵!徐慶帶驍騎營藏在先登營後頭,李山領着先登營打頭陣。”
“別忘了本將教你們對付騎兵的法子!”
“本將坐鎮中軍,隨時策應!”
“一旦擊潰莽古爾泰,本將即刻帶兵殺向東北,直搗赫圖阿拉!你二人留守清河,看好城裏犯人,準備接應本將繳獲的牲畜糧草!”
衆人聽罷皆是一驚。
誰也沒料到賈琦竟已盯上金人老巢。
徐慶忍不住問:“那北新城怎麼辦?”
賈琦冷哼一聲。
既然王子騰不顧他生死,他又何必管北新城死活?
到時鬧得難堪,反倒成了狗咬呂洞賓!
“不必理會!”
“就算金人騎兵圍了神京城,本將也非要拿下赫圖阿拉不可!”
……
北新城外。
金兵抵達後接連幾日發動進攻。
卻多是虛張聲勢的佯攻。
攻勢如毛毛雨般不痛不癢。
這反倒讓王子騰等人產生錯覺——
以爲金兵戰力不過如此。
甚至忘了金人鐵騎曾經的凶悍,只因上一回勝仗讓他們盲目自信。
城牆上。
王子騰見守軍又一次輕鬆擊退金兵軟綿綿的進攻,胸中頓時豪情萬丈。
封侯拜將,就在眼前!
“他賈琦一個窮酸秀才都能封一等男爵,我堂堂一品**,難道還掙不到個侯位?”
王子騰出身府中二房。
長房兄長承襲了爵位。
昔年王家祖上貴爲都太尉統制縣伯,也是顯赫一時的勳貴!
正因爲不是長房,即便官至一品,王子騰仍日夜盼着封侯。
“機會來了!”
王子騰轉頭對牛繼宗等人高聲道:“我有個大膽主意!”
他望向城外敵軍,恨不得立刻提槍上馬。
“諸位!”
“金人士氣已衰!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本將欲今夜出城偷襲,主動出擊擊潰敵騎!”
王子騰一番激昂陳詞,儼然如當年紙上談兵的趙括。
牛繼宗等人心底直打鼓——能不能打贏,他們這些常年征戰的將領最清楚。上一回獲勝純粹是僥幸。
王子騰打算帶兵出城迎戰。
牛繼宗等人心裏覺得這簡直是送死,可又拉不下臉反對,只能硬着頭皮不說話。
王子騰看沒人吭聲,就當大家是同意了。
他越說越興奮,仿佛已經看見自己封侯受賞的場面:
“我早有打算——今晚就學諸葛亮用計!”
“派幾隊騎兵半夜出城,敲鑼打鼓假裝進攻,讓敵人睡不好覺。”
“等到天快亮,他們又困又累的時候,我們全軍突擊,一舉踏平敵營,活捉努爾哈赤!”
這計劃聽上去很美好,能不能成卻不好說。
可王子騰覺得自己的計策天衣無縫,還引經據典,頗爲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