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破捷達，轟鳴着駛離了玉泉山腳下的軍區大院。
後視鏡裏，那片代表着京城最高權力的紅磚牆逐漸遠去，林辰臉上的恭順與狡黠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他單手扶着方向盤，想想剛才給老爸那半瓶沒喝完的“葵花茅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老頭子那是放水，老爹那是同謀。”
林辰自言自語，眼神深邃。
在這個家裏，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既然長輩們都這麼配合地演了一出“捉放曹”，
那接下來的這出“相親勸退記”，他要是演砸了，簡直對不起這瓶七五年的老酒。
半小時後，捷達車拐進了東四環邊上一處不起眼的老舊小區。
這是姐姐林薇三年前以“投資失敗需變賣資產”爲由，偷偷過戶到他名下的一套兩居室。
也是林辰在這個龐大京圈名利場中，唯一的、完全屬於自己的“絕對安全屋”。
推開門，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灰塵味。
林辰沒開燈，徑直走向臥室。
他拉開那個早已準備好的、貼着“廢品回收”標籤的紙箱，一股陳舊的樟腦丸味道撲面而來。
“老夥計們，該你們上場了。”
他伸手，從箱底拎出一件泛黃的白色T恤。
這件T恤堪稱“戰損級”藝術品。
領口鬆垮得能滑到肩膀，下擺處有兩個明顯的煙頭燙洞，胸口印着一行紅色的宋體字——“大浪淘沙足浴城 技師007”。
這是兩年前林辰爲了混進某個地下賭場查賬，特意在地攤上花十五塊錢買的。
穿上它，那種“混吃等死、胸無大志、腎虛氣短”的氣質，瞬間就能拉滿。
林辰迅速脫掉身上的名牌衛衣，換上這件“戰袍”。
緊接着是一條洗得發白、膝蓋鼓包的大褲衩，褲腿一邊高一邊低，鬆緊帶還有點鬆，走起路來必須時不時提一下，顯得格外猥瑣。
最後，是靈魂。
一雙磨平了後跟的綠色人字拖。
林辰走到全身鏡前。
鏡子裏的人，胡子拉碴（昨晚宿醉沒刮），眼圈發黑（熬夜加酒精），頭發亂得像個雞窩，身上穿着技師T恤和大褲衩，腳踩人字拖。
完美。
簡直就是“人類高質量廢柴”的教科書級範本。
“嘖，這氣質，我自己看了都想報警。”
林辰對着鏡子比了個槍的手勢，然後練習了幾個表情。
眼神要呆滯，聚焦要在對方鼻孔以下，顯得沒禮貌且心不在焉。
嘴角要微微下撇，帶點那種“雖然我窮但我還要吃軟飯”的理直氣壯。
站姿不能挺拔，要像沒有骨頭一樣，重心放在一條腿上，另一條腿要不停地抖。
“抖腿，男抖窮，女抖賤。我這抖法，至少能抖掉林家一半的國運。”
林辰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回到客廳，一屁股癱在沙發上，掏出手機。
微信提示音正好響起。
發消息的是趙磊，備注名“趙大頭（冤種）”。
【趙大頭】：辰哥，活着沒？聽說老爺子昨晚在院子裏練了一晚上大刀，是不是在等你自投羅網？
【趙大頭】：我已經在三裏屯定好卡座了，今晚全場消費趙公子買單，慶祝你相親失敗，喜提西北喂豬單程票一張。
林辰嗤笑一聲，按下語音鍵，聲音懶洋洋的，透着一股子欠揍的勁兒：
“大頭，你這就膚淺了。喂豬是不可能喂豬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哥今天去，是去給那位海歸女博士上一課，課題就叫——《論如何通過第一印象讓對方產生生理性反胃》。”
【趙大頭】：（震驚表情包）臥槽，你來真的？你不是說這次太後下了死命令嗎？
“死命令又怎麼樣？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林辰一邊說着，一邊從茶幾下面摸出一個皺皺巴巴的小本子。
這是他昨晚連夜整理的《擺爛語錄大全》。
他翻開第一頁，清了清嗓子，對着手機念道：
“聽好了啊，這是我今天的開場白。方案A：‘你好，我叫林辰，無業，啃老，愛好是去公園看老頭下棋和在網吧通宵。
結婚後我不打算工作，也不打算做家務，但我希望能生三個孩子，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哦不對，負責在家帶娃打遊戲。’”
【趙大頭】：……牛逼。這特麼是碳基生物能說出來的話？
“還沒完呢。”林辰翻到第二頁，“方案B：‘其實我有潔癖，精神潔癖。我不喜歡女人太強勢，也不喜歡女人太聰明。
你學歷這麼高，我很自卑。
爲了照顧我的自尊心，婚後能不能請你辭職在家，每天給我洗腳？
當然，洗腳水溫度要控制在42度，高一度我會燙，低一度我會冷。’”
【趙大頭】：哥，我求你了，別說了。隔着屏幕我都想沖過去打你一頓。這太油膩了！太惡心了！
“惡心就對了。”
林辰合上本子，眼神裏閃過一絲精光，
“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只要她表現出一絲厭惡，我就能順水推舟，名正言順地告訴太後——‘不是我不想結，是人家看不上咱這爛泥’。”
這就是林辰的策略。
非暴力不合作。
把選擇權交給對方，把自己放在道德的窪地。
只要對方是個正常人，尤其是蘇晴那種據說“知書達理、事業有成”的精英女性，絕對忍受不了這種奇葩。
【趙大頭】：行，我服了。你這演技，不去拿奧斯卡真是屈才。那我就在“深巷”等你，等你凱旋（被拒）的消息。對了，要是這姑娘眼瞎真看上你了咋辦？
林辰看着這條消息，手指頓了頓。
看上我？
看上一個穿着技師T恤、滿嘴跑火車、還要吃軟飯的邋遢男？
除非這姑娘腦子被門擠了，或者審美系統被病毒入侵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林辰回了一句，把手機揣進褲兜。
他站起身，走到玄關，拿起一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發膠，往頭上隨便噴了兩下，讓那個雞窩頭看起來更加油膩和堅硬。
然後，他從鞋櫃上拿起一包五塊錢的“大前門”，抽出一根叼在嘴裏，沒點火。
道具齊全。
“出發。”
林辰推門而出，那雙人字拖在樓道裏發出“啪嗒啪嗒”的脆響，像是死神敲響的喪鍾——當然，是對這場相親而言。
……
中午十一點五十。
國貿CBD核心區，“雲水間”茶館。
這是一家實行會員制的頂級茶館，裝修走的是新中式極簡風，
門口兩尊石獅子威武霸氣，迎賓的小姐姐穿着定制的旗袍，笑容溫婉得體。
進出的客人非富即貴，要麼是西裝革履的商務精英，要麼是渾身珠光寶氣的闊太。
空氣中流淌着古琴曲《高山流水》，焚香的味道淡雅高級。
就在這時，一輛灰撲撲、車身滿是泥點的捷達，帶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轟鳴聲，極其囂張地停在了茶館的正門口。
剛好擋住了一輛正準備進場的勞斯萊斯幻影。
負責泊車的門童愣住了。
他在“雲水間”幹了三年，見過開法拉利的，見過開紅旗的，
甚至見過騎千萬級純血馬來的，唯獨沒見過開這種……報廢車來的。
“先生，先生！”
門童趕緊跑過來，禮貌中帶着一絲難以掩飾的嫌棄，
“這裏不能停車，送貨通道在後門……”
車窗降下。
一只夾着廉價香煙的手伸了出來，緊接着是一張胡子拉碴的臉。
林辰吐掉嘴裏的煙頭（沒點燃），沖着門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眼：
“誰說我是送貨的？我是來消費的。怎麼，看不起開捷達的？這可是德系經典，情懷懂不懂？”
門童被這一連串的搶白噎住了，上下打量了一下林辰的裝扮——
大浪淘沙足浴城？技師007？
這特麼是哪來的神經病？
“先生，我們這裏是會員制……”
門童試圖阻攔。
“我有預約。”
林辰從兜裏掏出手機，點開趙慧蘭發來的定位和預約碼，直接懟到門童臉上，
“天字一號房，蘇小姐。看清楚了沒？”
門童定睛一看，臉色瞬間變了。
天字一號房。
那是“雲水間”最頂級的包廂，通常只接待那種跺跺腳京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而預約人顯示的姓氏是——蘇。
京城蘇家。
門童咽了口唾沫，雖然理智告訴他眼前這個人跟“蘇家”這兩個字完全不搭邊，但預約碼是真的。
“您……您請。”
門童彎腰，態度瞬間變得恭敬，但眼神裏依然充滿了疑惑和震驚。
林辰把那串掛着小豬佩奇玩偶的車鑰匙往門童手裏一拋：
“車給我停好了，別刮了蹭了，這車漆可是原廠的，補都沒地兒補去。”
說完，他提了提快要掉下來的大褲衩，踩着人字拖，大搖大擺地走進了那扇金碧輝煌的大門。
“啪嗒、啪嗒、啪嗒。”
人字拖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堂裏顯得格外刺耳。
正在大堂裏喝茶談事的幾個精英人士紛紛皺眉側目，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這誰啊？送外賣的？”
“保安怎麼回事，這種人也放進來？”
“那個T恤……噗，足浴城技師？現在的年輕人玩這麼花嗎？”
聽着周圍的竊竊私語，林辰非但沒有感到羞愧，反而覺得渾身舒暢。
這就對了。
要的就是這種千夫所指的效果。
如果在座的各位都覺得我是個垃圾，那作爲精英中的精英，那位蘇家大小姐，肯定也會這麼覺得。
林辰穿過大堂，無視了迎賓小姐姐驚愕的目光，徑直走向二樓。
樓梯轉角處，一面巨大的落地鏡映出了他的身影。
他又停下了。
對着鏡子，林辰最後整理了一下儀容——
把原本就歪的衣領扯得更歪一點，把腳上的人字拖蹭掉一只，然後再漫不經心地穿上，發出一聲響亮的“啪”。
他深吸一口氣。
眼神逐漸變得渾濁、油膩、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無所謂。
“林辰，你是最爛的。”
他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你是爛泥，你是扶不上牆的阿鬥，你是京城名媛的噩夢。”
做完心理建設，林辰轉身上樓，腳步虛浮，仿佛已經被生活掏空了身體。
二樓，天字一號房門口。
兩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保鏢正像門神一樣守在那裏。
看到林辰這副尊容走過來，兩人同時伸手攔住，目光冷厲。
“站住。幹什麼的？”
林辰停下腳步，雙手插在褲兜裏，歪着頭看着這兩個比自己高半個頭的壯漢，不僅不慫，反而流露出一絲流氓地痞特有的無賴感。
“相親啊。”
林辰大聲說道，聲音大得恨不得讓整層樓都聽見。
“我是林辰。你們家大小姐未來的……嗯，大概率是前任相親對象。
怎麼着，還要搜身？我兜裏可沒錢，只有一包五塊錢的大前門，想抽自己拿。”
兩個保鏢對視一眼，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畫風整不會了。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從裏面打開了。
一個穿着職業裝的女助理走了出來，看到林辰的瞬間，她的瞳孔明顯地震了一下，嘴角抽搐了好幾下才勉強維持住職業素養。
“是……林先生嗎？”
女助理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
“如假包換。”林辰抖了抖腿。
“蘇總在裏面等您。請進。”
女助理側身讓開，眼神裏充滿了同情，
既是對林辰即將面臨的下場的同情，也是對自家老板要面對這種奇葩的同情。
林辰嘿嘿一笑，邁步走了進去。
包廂很大，落地窗外是CBD繁華的景色。
一張巨大的黃花梨茶桌後，坐着一個女人。
背對着光，林辰第一時間沒看清她的臉，只看到一個剪裁得體的背影，坐姿端正，長發盤起，露出一截修長白皙的脖頸。
聽到腳步聲，女人緩緩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林辰原本準備好的開場白，
那個關於“生三個孩子你養家”的混賬話，在這一瞬間卡在了喉嚨裏。
不是因爲對方長得太醜。
恰恰相反，對方長得很美。
那種美不是蘇玥那種張揚的野性，而是一種沉澱下來的、如高山雪蓮般的清冷與知性。
金絲邊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眼神平靜如水，卻帶着一股不容忽視的穿透力。
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這個女人看着他的眼神，沒有厭惡，沒有鄙夷，甚至沒有驚訝。
就像是……她在看一個小醜拙劣的表演，並且覺得還挺有意思。
“大浪淘沙足浴城？”
蘇晴的目光落在林辰胸口的T恤上，紅唇輕啓，聲音清冷中帶着一絲玩味，
“技師007？林少爺這副業，做得挺別致啊。”
林辰心裏“咯噔”一下。
這反應……不對勁啊。
按照劇本，她不應該皺眉、捂鼻、然後叫保安把自己轟出去嗎？
“咳。”
林辰強行穩住心神，決定加大力度。
他直接走到茶桌對面，把腳上的人字拖一甩，一只腳直接踩在了價值連城的黃花梨椅子邊緣。
然後，他當着蘇晴的面，伸出小拇指，毫無形象地摳了摳耳朵，再對着嘴吹了一下。
“副業嘛，賺點煙錢。”
林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語氣輕浮至極，
“蘇小姐是吧？聽說你是海歸博士？巧了，我是家裏蹲大學畢業的。咱倆這學歷，互補。”
“對了，這茶多少錢一壺？要是超過五十塊我就不喝了，太貴，不如門口小賣部的冰紅茶解渴。
你要是請客那就另說，我這人胃不好，只能吃軟飯。”
說完，他挑釁地看着蘇晴，等待着對方的爆發。
然而。
蘇晴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嘴角竟然慢慢上揚，勾勒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冰紅茶是嗎？”
她按下桌上的呼叫鈴。
“服務員，去買一瓶冰紅茶。要最大瓶的。另外……”
她看着林辰，眼神裏閃爍着一種讓林辰感到背脊發涼的光芒。
“給林先生加個座。我覺得，我們今天會聊得很愉快。”
林辰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一種強烈的不祥預感，順着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這劇本……好像特麼的拿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