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藝術區，午後的陽光穿過斑駁的紅磚牆，灑在廢舊工廠改造的畫廊玻璃上。
這裏是京城文藝青年的朝聖地，空氣中彌漫着丙烯顏料、現磨咖啡和過剩荷爾蒙混合的味道。
林辰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看了一眼手機：13:58。
“生死時速啊。”
他懷裏依然緊緊抱着那兩瓶用報紙裹着的特供茅台，像個剛從鄉下進城投奔親戚的落魄表哥。
還沒等他喘勻氣，目光就被畫廊門口停着的一輛車吸引住了。
那是一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幻影，掛着京A00開頭的牌照，靜靜地趴在路邊，像一頭蟄伏的鋼鐵巨獸。
車身一塵不染，連輪胎上的雙R標志都正得像是用水平儀校準過。
林辰的瞳孔猛地收縮，腳下的步伐瞬間由“沖刺”變成了“太空漫步”。
這車牌，這氣場，還有車頭那個純銀打造的“歡慶女神”……
“臥槽，大姐怎麼來了？”
林辰感覺頭皮發麻，那是一種刻在DNA裏的恐懼。
小時候在大院特訓，只要這輛車（那時候還是輛老紅旗）出現，就意味着他的好日子到頭了。
他下意識地想轉身就跑，但手機震動了一下。
【小野貓】：（圖片）一把裁紙刀插在畫框上。
【小野貓】：如果你敢遲到，這刀就插在你……
林辰嘆了口氣。前有狼，後有虎，中間還有個二百五（自己）。
“拼了！”
林辰深吸一口氣，調整了一下表情，換上一副“我是良民，我熱愛勞動”的憨厚笑容，推開了畫廊那扇沉重的鐵門。
……
畫廊內，氣壓低得讓人窒息。
原本應該嘈雜忙碌的布展現場，此刻安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幾個穿着工裝的搬運師傅縮在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
展廳中央，站着一個女人。
她穿着剪裁極簡的黑色羊絨大衣，裏面是白色的高領針織衫，腳踩一雙七厘米的紅底高跟鞋。
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臉上架着一副金絲邊框眼鏡。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在一幅巨大的抽象畫前。
但就是這股沉默，卻像是一座大山，壓得周圍的人喘不過氣來。
在她身後三米處，平日裏張牙舞爪、敢跟林辰互懟的蘇玥，此刻正像只受驚的鵪鶉，雙手絞着衣角，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就是你的畢業作品？”
女人的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怒，卻帶着一種上位者特有的審視。
蘇玥渾身一抖，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的。叫《掙扎》。”
“構圖尚可，色彩運用太大膽，導致視覺重心失衡。”
女人伸出修長的手指，虛空點了一下畫面的左上角，
“這裏的留白不是藝術，是逃避。你想表達憤怒，但你的筆觸在猶豫。你在怕什麼？”
一針見血。
蘇玥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
這幅畫她畫的時候確實心存顧慮，怕被導師批評太過激進，所以收了幾筆，沒想到被這個陌生女人一眼看穿。
“我……”蘇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姐！親姐哎！您怎麼在這？”
就在蘇玥快要被這股氣場壓垮的時候，一個充滿喜感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林辰抱着兩瓶酒，像個店小二一樣小跑過來，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
他直接無視了蘇玥求救的眼神，徑直跑到那女人面前，點頭哈腰。
“剛才在門口看見那輛幻影，我就知道是您！這京城除了您，誰還能把車停出這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林薇轉過身，鏡片後的鳳眼微微眯起，上下打量了一番林辰。
目光掃過他凌亂的發型、懷裏那兩瓶用報紙包着的“可疑物品”，最後停在他那雙沾了灰塵的運動鞋上。
“林辰。”林薇淡淡地開口，
“兩個月不見，你的品味已經從‘頹廢風’進化到‘拾荒風’了嗎？懷裏抱的什麼？炸藥包？”
“嘿嘿，哪能啊。”林辰把懷裏的酒往緊了摟了摟，
“這是剛從爺爺那順……哦不，借來的。準備孝敬您老的。”
“少來這套。”林薇冷哼一聲，但眼底的寒意明顯消散了一些，
“爺爺的特供，你自己留着喝吧。別哪天醉死在街頭，還得我去撈你。”
說完，林薇轉頭看向蘇玥，眼神瞬間又變得犀利起來。
“這就是蘇家那個二小姐？”
蘇玥被點名，嚇得往林辰身後縮了縮。她雖然叛逆，但也是個識貨的人。
眼前這個女人身上的氣場，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老師、甚至比她那個商業強人姐姐蘇晴還要恐怖十倍。
那是真正掌控過生殺大權的人才有的氣勢。
“對對對，這是蘇玥，蘇晴的妹妹。”
林辰趕緊介紹，順便用胳膊肘捅了捅蘇玥，
“叫人啊！這是我姐，林薇。也就是你未來的……大姑姐。”
“大……大姑姐好。”蘇玥聲若蚊蠅。
林薇挑了挑眉，沒應聲，只是重新看向那幅畫。
“這畫廊的地皮，是我的。”林薇突然拋出一句話。
林辰和蘇玥同時一愣。
“所以我來看看，租我地皮的人，到底有沒有這個才華。”
林薇摘下眼鏡，從包裏掏出一塊鹿皮布輕輕擦拭，
“蘇玥是吧？雖然畫得稚嫩，但這股子野勁兒，倒是比你那個只會算計利潤的姐姐強一點。”
蘇玥愣住了。這是……在誇她？
“不過。”林薇話鋒一轉，看向林辰，
“你來這兒幹什麼？蘇家是沒人了嗎？還要林家的大少爺來當搬運工？”
林辰心裏咯噔一下。
這才是重點啊！
大姐這是在敲打蘇家，也是在敲打他。
堂堂紅三代，跑來給小姨子幹苦力，傳出去林家的臉往哪擱？
“姐，您誤會了。”林辰大腦飛速運轉，
“這不是……藝術熏陶嘛！我想着以後跟蘇晴結婚了，得多了解了解她們家的文化氛圍。再說了，勞動最光榮，我這是在鍛煉身體！”
“鍛煉身體？”林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行。既然你想鍛煉，那這邊的展區，就交給你了。”
她指了指角落裏那堆還沒拆封的巨大木箱，每一個都足有半人高。
“這些都是雕塑，死沉死沉的。”林薇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既然來了，就別給我丟人。搬不完，今晚別吃飯。”
說完，林薇重新戴上眼鏡，從包裏掏出一張黑金卡，遞給旁邊已經看傻了的畫廊老板。
“那幅《掙扎》，我買了。掛在林氏集團總部大堂。”
全場死寂。
蘇玥瞪大了眼睛，嘴巴張成了O型。
那幅畫只是她的習作，連標價都沒有，這就……賣出去了？而且是賣給林氏集團？
“姐，您這是……”林辰也有點懵。
“算是給弟妹的妹妹一點見面禮。”
林薇整理了一下大衣領口，恢復了那種生人勿進的高冷，
“林辰，好好幹活。別讓我知道你在外面偷懶。還有，晚上十點前回家，別在外面鬼混。”
說完，林薇踩着高跟鞋，在衆人的注目禮中，如同女王巡視領地般離開了畫廊。
直到那輛勞斯萊斯消失在街角，畫廊裏的空氣才重新流動起來。
“呼——”
林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木箱上，感覺後背都溼透了。
“嚇死爹了。”他掏出一根煙，剛想點，想起這是畫廊，又煩躁地塞了回去。
蘇玥此時才回過神來，她猛地撲到林辰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搖晃：
“姐夫！姐夫！剛才那個……真的是你姐？那個傳說中的‘商界女魔頭’林薇？！”
“不然呢？還能是觀音菩薩？”
林辰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就涼了？她看畫的時候要是皺一下眉，你這畫展估計明天就得被封。”
“天哪……”蘇玥眼裏閃爍着星星，
“她好酷啊！比我姐酷多了！而且她還買了我的畫！姐夫，你姐是不是看上我的才華了？”
“她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想讓你太難看。”
林辰毫不留情地潑冷水，
“行了，別做夢了。趕緊幹活！沒聽見太後懿旨嗎？搬不完不許吃飯！”
蘇玥撇撇嘴，但因爲畫被買走的喜悅，她現在看林辰都順眼了不少。
“行行行，搬搬搬。看在大姑姐的份上，今天本小姐也幫你一把。”
……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成了林辰的個人體能展示秀。
那些讓搬運師傅都犯愁的實心石膏像和青銅雕塑，在林辰手裏仿佛變成了泡沫塑料。
他脫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的黑色T恤，肌肉線條在布料下若隱若現。
他單手扛起一個五十斤重的底座，另一只手還能扶着搖搖欲墜的畫框，腳下步履穩健，在雜亂的展廳裏穿梭自如。
蘇玥原本是想幫忙的，但搬了兩個小箱子就累得氣喘籲籲，
最後只能蹲在一旁，手裏拿着一瓶冰可樂，一邊喝一邊當監工。
看着林辰那充滿爆發力的背影，蘇玥的眼神有些發直。
平日裏這貨總是吊兒郎當、能躺着絕不坐着，沒想到真正幹起活來，竟然這麼……有男人味？
尤其是當他把一個巨大的大衛頭像穩穩地放在展台上，
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滑落的汗水，讓蘇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
“這渣男……體力這麼好？”
蘇玥小聲嘀咕，腦子裏突然冒出那天晚上在酒店模糊的記憶，臉莫名其妙地紅了。
“發什麼呆呢？”
林辰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他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走過來拿起蘇玥手裏的可樂，仰頭一口氣喝光。
“嗝——”
林辰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嗝，把空瓶子捏扁，投籃般扔進遠處的垃圾桶。
“幹完了。累死老子了。”
林辰癱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
“蘇玥，這筆賬我記下了。回頭你要是不請我吃頓好的，我就把你小時候尿床的事告訴你姐。”
“你才尿床！”
蘇玥紅着臉反駁，但語氣裏明顯沒了之前的囂張，
“那個……謝謝啊。”
“喲，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林辰挑眉，
“小野貓也會說謝謝？”
蘇玥瞪了他一眼，從包裏掏出一包溼紙巾扔給他：
“擦擦吧，臭死了。一股汗味。”
林辰接過紙巾，胡亂擦了擦臉：
“這叫男人的味道，懂不懂？”
就在兩人鬥嘴的時候，畫廊老板一臉諂媚地走了過來，手裏拿着兩張VIP卡。
“林少，蘇小姐，辛苦了辛苦了。這是我們畫廊的終身貴賓卡，以後有什麼需要，盡管吩咐。”
老板的態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之前他對林辰只是客氣，現在簡直是當成了祖宗。
畢竟，能讓林薇親自來站台、還出手買畫的人，這背景深不可測啊。
林辰接過卡，隨手揣進兜裏，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行了，畫也搬了，威也立了。蘇二小姐，我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林辰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了。
……
回到泛海國際的時候，正好是晚高峰的尾巴。
林辰剛進門，就感覺到家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蘇晴坐在沙發上，沒有看文件，也沒有看電視，而是雙手抱胸，目光冰冷地盯着玄關。
茶幾上，放着一張黑色的邀請函。
那是蘇玥畫展的邀請函。
“回來了？”蘇晴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八度。
林辰心裏一緊，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
這是怎麼了？難道蘇玥那丫頭背刺我了？
“啊，回來了。”
林辰換好鞋，把酒藏到身後的櫃子裏，
“蘇總今天下班挺早啊。”
蘇玥緊跟着進門，看到姐姐這副架勢，也嚇了一跳：
“姐，怎麼了？”
蘇晴抬起頭，目光如炬地看着兩人。
“剛才林薇姐給我打電話了。”
林辰和蘇玥同時一僵。
完了。大魔王告狀了？
“她說……”蘇晴頓了頓，眼神在林辰身上停留了幾秒，帶着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
“她說林辰在畫廊表現不錯，很有‘林家男人的擔當’。還說，讓我以後對你好點，別老讓你幹家務。”
林辰：“？？？”
蘇玥：“！！！”
這劇情走向不對啊！大姐不是去敲打的嗎？怎麼變成神助攻了？
蘇晴站起身，走到林辰面前。
她穿着居家拖鞋，比林辰矮了一頭，但氣勢卻絲毫不弱。
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林辰肩膀上殘留的一點灰塵。
“雖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辦法討好了林薇姐，但既然她都開口了……”
蘇晴深吸一口氣，似乎有些不情願，但又不得不妥協，
“以後碗不用你洗了。”
林辰眨了眨眼，幸福來得太突然，就像龍卷風。
“真的？蘇總萬歲！”
“行了，我去做飯了。”蘇晴甜蜜一笑，轉身向廚房走去。
蘇晴突然轉頭看向蘇玥，
“還有。”
“林薇姐說買了你的畫。玥玥，這是機會，也是壓力。
明天畫展正式開幕，我會帶幾個業內的朋友過去捧場。你別給我掉鏈子。”
“知道了姐！”蘇玥興奮地跳了起來。
看着這對姐妹花因爲林薇的一個電話而態度大變，林辰心裏五味雜陳。
這就是權力的力量啊。大姐一句話，頂他在這個家裏累死累活幹一個月。
不過……
林辰摸了摸兜裏的那張畫廊VIP卡，又看了看正湊在一起討論明天穿什麼的姐妹倆。
這種被“嫌棄”又被“接納”的感覺，似乎……也不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