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應站在破落的小院子裏伸長了脖子在等,一直惴惴不安,擔心四小姐和二小姐會過來找麻煩,結果一直等到月掛枝頭,除了張管家來送幾匹布料也沒見到那幾位小姐。她正張望着,就見到自家小姐趁着夜色回來了。
“小姐,小姐你可回來了,擔心死奴婢了。”鵲應連忙迎過來扶住齊傾墨,看着她傷口已經止住了血,悄悄出了一口長氣放下心來。
“嗯。”齊傾墨心中微暖,笑着點頭。
鵲應覺得小姐今日最大的變化便是變得愛笑了,以往的小姐總是哭哭啼啼的,不哭的時候也喜歡唉聲嘆氣,愁眉不展的,今天一天的笑容比起以往半年都要多。
鵲應早備好了熱湯,齊傾墨泡在不大的木桶裏,一寸寸清洗着身子,將身上的每一塊皮膚都搓得通紅,又加了兩桶熱水,她要洗去前塵過往一切軟弱與善良,殺死她孩子的人,她必定要將他片片凌遲至死!那些曾經辱她欺她的人,她會一點點還回!
遠處脫了漆缺了角的桌子上,放着一匹布,她眸光低垂,藏好冷漠,嘴角的笑意不達眼底。
“小姐,咱別看了,那張管家動了手腳,這布料根本做不成衣裳。”鵲應站在一邊,委屈地扁着嘴,那料子是普通的緞子也就罷了,怎麼還缺了半匹,裏面裹着廢紙就送過來了。
“是嗎?”齊傾墨雙手靠在木桶邊上,枕着下巴,笑望着那匹料子:“鵲應,明日去布莊把這布料換成大紅色的,就說你是相府的人,他們不敢不換。”
鵲應一愣,以前小姐最不喜穿紅衣,總覺得太豔了,她喜歡清清淡淡的,這怎麼突然轉了性子?不過想起今日小姐轉性子的事多了,也不覺得這有多怪了,應了一聲,將料子收了起來,準備明日去換。
“鵲應,你將我今日擦血的那布條拿過來。”齊傾墨披了單衣,對鵲應招呼道。
“那東西髒死了,小姐還要來幹嘛?”鵲應對今天齊傾墨的舉動心有餘悸,一個不小心,便是要命的事啊。
“無妨,我有用。”齊傾墨打了盆水站在井水邊,鵲應從屋內拿了布條過來,井水反着月光正好照在齊傾墨臉上,笑得淡然自若的小姐,美得傾國傾城,她一時愣住。齊傾墨見她一動不動奇怪道:“怎麼了?”
“小姐,你好美。”鵲應直愣愣說道。
“是嗎?那是好事。”她笑得淡淡,前世,她總信奉着女子的美應該是滿腹詩書,溫柔賢良,可以爲夫君紅袖添香,可以爲良人洗手做羹湯,現在她才明白,沒有姣好的容顏,夫君會另找紅顏添香,她便只能成爲那做羹湯的糟糠之妻。
鵲應連忙收起眼光,這樣自信又從容的小姐,莫名讓人想信服,依賴。
齊傾墨並不知鵲應心中的感概,只是將今日自己捂血的血布浸在不多的水裏,很快清亮的井水便染成了紅色。
“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麼?”鵲應在一邊正準備伸手幫齊傾月洗,卻被齊傾月一把攔住:“別動!”
“小姐怎麼了?”鵲應一怔,望着齊傾墨。
“沒事,你手上有傷,碰不得水。”齊傾墨並不想把這血水中還含有齊傾人下的毒藥之事告訴鵲應,至少現在不想。
沒想到,齊傾人下毒的手法這麼高深,只是絲帕輕輕一撫便是這麼狠的毒藥。
將這不多的血水收起來,裏面的毒素也不知能保持多久,看來要早些用了才好。
“鵲應,我記得四姐那裏有蓮藕糕是吧?”齊傾墨將血水裝起來,正好一碗,裝在粗糙的瓷碗裏,腥紅腥紅的,分外妖豔。
“對啊,不過那東西精貴,這種時節最是難得,前些日子夫人得了些給大小姐和二小姐,二小姐才給了些四小姐的。”鵲應說道。
“嗯,那就好。”說着齊傾墨便將那碗血水收起來,端了便外往走。
“小姐這麼晚了你要去哪?”鵲應跟出來連忙問道。
“月黑風高,自是殺人夜了。”齊傾墨笑得莫測,將鵲應推回屋子裏不許她跟來,自己端了這碗血水一路摸黑去到廚房。
她今日在前廳看到齊傾人用蓮藕糕招待蕭天離才想起來,前世今日,她與鵲應去池塘邊看錦鯉,有幾朵早開的荷花打了苞,她只是想走得近點看看,卻被齊傾水從後推入水池中。
齊傾墨並不會遊水,在水裏撲騰得一身泥濘全是狼狽,鼻子裏嘴裏都灌進了水,嗆得她不能呼吸。若不是鵲應舍身爲主只怕那一次就要淹死在水池裏了,而齊傾水與齊傾月只是在荷塘邊上大笑不已,嘲諷她是一只落水狗。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當年的自己這樣哭着問齊傾水。
“像你這樣的髒貨還看什麼高潔的荷花,便是連池裏的藕節都比不上,至少藕節這裏邊兒還是雪白的,可以做蓮藕糕呢,像你這樣的爛貨,心都是髒的。”當年的齊傾水這樣說。
齊傾墨當年一直不明白,爲什麼她沒有得罪別人,沒有惹過事非,安份守己,忍讓包容,她們卻如同陰魂不散一樣要咬着自己不放。
現在她懂了,有些人並不是恨你討厭你,而是要從比她活得更卑微的人身上找到存在感,彌補在別人那處活得如同條狗一般的絕望與卑微。
而當年她齊傾墨,就是活得最卑微無能的那個人。
穿過後院與家丁,借着如霜的月光,齊傾墨平穩地端着那碗含了齊傾人毒素的血水來到廚房,手不抖心不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原來自己害起人來,可以這麼得心應手,就像今天白天毀了四姐的臉,此時沒有半點內疚之心。
四姐是個矯情的人,在家中並無地位卻喜歡端架子,恨不能把她所有的爲數不多的珠寶和華服都穿戴在身才好,在吃食上也喜歡講究,比如她矯情得只喜歡吃早上震露煮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