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與澗看到,祝椏在分裝到兩個小碟子裏時,將其中明顯更大的那半,撥到了屬於祝與鬆的碟子裏。
而小的那半,放到了她的碟子。
“吃吧。”祝椏轉過身,把碟子放到他們面前,“補充點營養,待會再喝點粥。”
祝與鬆拿起自己那份就塞進嘴裏,嘟囔着“謝謝媽”。
祝與澗看着自己碟子裏那明顯小一圈的半個雞蛋,又看了看祝椏眼下的烏青和身上那件毛衣。
拿起那半顆雞蛋,吃着。
雞蛋是溫熱的,愛也溫的,不夠熱的。
她總是喜歡滾燙的東西,即使會燙傷。
祝椏記得她不喜歡吃香菜,會在發工資那天買一小塊她喜歡吃的板栗蜜糕,會在她住院時快要痊愈的情況下還焦急得不行。
可是,愛也有刻度。
祝椏給她的愛,是剛好公平的一半;而給祝與鬆的,卻總是在那公平的基礎上,情不自禁悄悄地多加了一點點。
類似的事情有很多。
比如下雨天只有一把傘,祝椏會更多地罩着祝與鬆,然後她的半邊肩膀淋溼;比如偶爾買一瓶飲料,總會下意識地把第一口遞給祝與鬆;比如在疲憊不堪時,對祝與鬆的耐心總會比她多上那麼幾分……
她甚至沒法理直氣壯地指責她的偏心,那事太小了,小得沒人會在意。
當電話裏,祝椏讓她別聯系她了,於是乎,沉渣泛起來了,堵塞了她的口鼻,窒息。
原來,就連這不夠滿的愛,她也是留不住的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泛起了魚肚白,房間透進了了無生氣的光。
祝與澗沒有動作,被子凌亂地堆在腰間,布料上,水漬,溼了又幹,幹了又溼。
“咔噠。”
臥室的門被推開。
祝與鬆倚在門框上,頭發睡得有些亂。
他先是有些訝異地“嘖”了一聲:“今天起這麼早?燈也不開,省電省到走火入魔了?”
他低頭看着手機,手指劃拉着屏幕,沒看清祝與澗的狀態,只當她和平常一樣,是起早準備去學校或者忙別的什麼。
“剛媽給我打電話了,”他語氣隨意,“說那輛車是京州太子爺的。真倒黴。”
他撇撇嘴,繼續道:“還說她會再想辦法跟沈青鬆求求情……呵,求情?我看她是去求饒還差不多。”
黑暗中,祝與澗緩緩抬起了頭。
眼底陰雨連綿,溼潤脆弱。
“求情?”她的聲音很輕,“她當然會爲你求情。”
祝與鬆劃拉手機的手指一頓,終於察覺到哪裏不對,抬眼看向她。
祝與澗直視着他,眼底通紅:“你不是她最寶貝的兒子嗎?從小到大,什麼好的不是緊着你?”
她微微偏頭:“你得到的愛那麼多,多到溢出來,她當然會爲了你,再去沈青鬆面前低一次頭,再卑微一次。你是不是心裏還挺得意?看,媽媽就算不要我了,也還是放不下你。”
祝與鬆皺起了眉。
“哦,對了。”祝與澗的嘴角扯動了一下,“欠了那麼多債,卡裏還是有五十萬,不也是托她的福?要不是她帶着你進了沈家,你能隨手拿出這麼多錢?祝與鬆,你享受着她拼命爲你爭取來的好處,現在又在這裏嫌棄她的卑微?你憑什麼?”
卑鄙的話,從她被掏空的胸腔裏硬擠出來,中傷她愛的人,愛她的人。
“你拿到的愛永遠比我多,現在,連她最後那點不夠分的關注,也徹底歸你了。”
她看着他,靜得徹底,“現在,你滿意了嗎?”
祝與鬆臉色沉了下來:“祝與澗,你發什麼瘋?”
“我發瘋?”祝與澗的手緊緊攥着手下的被單,褶皺生起,橫隔他們此刻的邊界。
“對,我是瘋了!我瘋了我爲什麼會因爲那愛要被收走了而難受!我瘋了我居然還會問她爲什麼不想要愛我了!”
祝與鬆僵在原地,握着手機的手指收緊,指節泛白。
那雙和她有七八分相似的漂亮眼睛的瞳孔在顫抖。
他幾乎要脫口而出。
那些錢!
那些他塞給她的、補貼她的、被她用來不知道去幹了些什麼的錢,和沈家沒有半毛錢關系!
那是他瞞着所有人,利用課餘時間做着兼職,一點一點攢下來的!
沈家?
沈家什麼時候給過他錢,他們連施舍都吝嗇!
話沖到嘴邊,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喉嚨,幹澀發痛。
說出來有什麼用?向她賣慘嗎?證明自己沒那麼不堪?
於是,那到了嘴邊的解釋,化作了冷笑。
“呵。”祝與鬆站直了身體,“對,你說得對,我得意,我滿意得很!”
“媽就是偏心我,就是更愛我,怎麼了?你到今天才看清嗎?這難道是什麼新聞嗎祝與澗?!”
“是,我卡裏是有五十萬,那又怎麼樣?這跟你現在這副要死要活的樣子有什麼關系?是因爲媽最後選擇保全我而放棄你,讓你終於找到借口,可以把你這輩子所有的不順都怪到我頭上了是嗎?”
“你只會把自己縮在殼裏,對誰都這樣,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你!是,媽是不夠愛你,爸死了,生活是操蛋!但那又怎麼樣?誰他媽活得容易了?!”
他吼完,胸口劇烈起伏,喘息聲也粗重。
祝與澗沉默着,在他吼出最後一句時,沒再說話,低着頭讓人看不見。
看不見已經依循着眼眶流轉,將落未落的淚。
祝與鬆看着她這副樣子,憤啊,怒啊,都麻木了。
他和祝與澗是雙胞胎,前後腳來到這世上,她只比他早了幾分鍾。
就這幾分鍾,注定了她是他姐姐。
可這聲姐姐,他很少正經叫,她也從不指望。
從小到大,他沒見過祝與澗這副樣子。
她總是冷的,淡的,像升起霧氣的湖,底下是深是淺,沒人知道,霧不讓人窺探。
他會惡劣地想透過去,看看那湖裏是不是也藏着點什麼。
可現在,霧散開了,湖不是平靜溫和的,是自毀的,冒着寒氣的,冷得他生疼,讓他……無所適從。
他不是年長的那個,他只晚了她幾分鍾。
這時間差,沒法賦予他更成熟穩重的性格,也沒教會他該如何安撫她。
他自己的情緒都還是一團亂麻,被沈家的壓抑、突如其來的債務壓得煩躁,現在又因爲祝與澗突然的崩潰攪和得更易怒。
他只知道他寧願祝與澗和他對罵,用她能想到最惡毒的話咒罵他,像小時候打架那樣,撲上來扇他巴掌,咬他手臂,怎麼樣都好。
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