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然呢?你以爲她會去哪裏?去公墓找你外公嗎?”黃彩秀哂笑着反問。
周鹽:......
“爲什麼不會去公墓找我外公?他們老兩口的感情那麼好。”
沉默少頃,周鹽也提出了反問。
黃彩秀毫不遮掩地嗤笑了一聲,“感情好?”
“誰跟你說的?你舅?還是你外婆?”
周鹽再被噎住,張了張嘴,竟答不上來。
印象中,確實沒人告訴過她,外公外婆的感情很好。
爲什麼會這樣覺得?
興許…是從王秀英偶爾提及的往事碎片中推測出來的吧。
畢竟,她的父親在她八歲時就已病故,年幼的她對父母間的感情記憶不深。
而舅舅離過兩次婚,更沒法從他和前兩任妻子的身上看到夫妻和睦的影子。
只有外婆和外公結婚數載,生兒育女,直至外公病逝。
外婆在養育她和表弟的過程中,難免不會提到從前的事,每每聊到外公,均無怨言,不像母親和舅舅,一個提到亡夫就怪他扔下了孤兒寡母,一個提到前妻們更是沒有多少好話。
但現在想來,沒有怨言就是恩愛和睦嗎?
“怎麼不說話了?那我掛了,你劉叔還等我去吃宵夜呢!”聽筒那邊驟然響起黃彩秀催促的聲音。
“媽!”
周鹽立即回神,輕聲詢問:“媽,外公以前對外婆不好嗎?”
“嗐!一起過日子,就那樣唄,不過嘛......”
說着說着,黃彩秀的口吻突然一轉,聲音明顯低沉了一些,“我爸不像你爸,脾氣好,我爸一喝了酒,塞話就多,有時還要動手,我們都挨過他的打。”
“家暴?”周鹽皺起了眉,不由拔高了嗓音。
“哎喲!那個年代,哪有家暴這麼一說呀?”黃彩秀恢復了平常的說話調調。
“有些男的喝多了就是那樣,醒來後什麼都不記得了,日子該怎麼過還怎麼過…反正,我們都習慣了。”
但說到後面,底氣似乎變得不足,有些囁嚅。
“我還以爲外公對外婆很好。”周鹽垂下眸子,眼神變得黯然。
頭頂的月光也不太亮,被雲霧半遮。
黃彩秀接着說道:“還是挺好,只要不喝酒,對你外婆算是百依百順,畢竟你外公大她那麼多,她又是個孤兒,很心疼她的。”
“你外公經常跟我和你舅說,要是哪天他走了,讓我們一定要孝順你外婆…咳!總之在你外婆意外懷上你那個不知道是小叔還是小姨的第三胎前,日子過得不錯。”
“第三胎?”
周鹽愕然抬眸,“我怎麼不知道?”
“那會兒還沒有你呢!”黃彩秀好笑。
周鹽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唔......”
黃彩秀仔細回憶了一下,緩緩開口:“85還是86年,我記得那會兒正是貢井鹽廠發展勢頭最好的時候,你外婆也在備考高級職稱,要是能考上,即便後來鹽廠賣了,你外婆怎麼都能坐上辦公室。”
“但是啊…命運總是不眷顧我們家......”
她似是嘆了口氣,才繼續道:“她安的環莫名其妙掉了,意外懷孕,還是宮外孕,這孩子肯定要拿下,手術過後,她的身體很虛弱,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應付高級職稱的考試,還在醫院裏躺了大半個月。”
“等她返崗時,天都變了,對別人是晴空萬裏,對她來說卻是陰雨綿綿。”
“本來她一女的當鹽工就沒法跟那些男的比,全靠吃苦肯幹,現在身體垮了,還怎麼拼?”
“你外婆那麼要強的性子,比起你外公偶爾的酒後家暴,工作上沒了奔頭才是最大的打擊。”
“加上你舅舅又不爭氣,你外婆剛重新回到崗位站穩腳跟,他居然把自己的腿給玩兒折了,你說氣不氣人?”
“要不是他摔斷了腿,我們家後來的日子也不會那麼難過,存的錢全給他治腿去了,結果還是沒治好。”
“一番折騰下來,你外婆的工作差點沒保住。”
“爲什麼是我外婆?我外公呢?”周鹽突然打斷,問道。
黃彩秀沒能馬上會過意來,“什麼你外公?”
周鹽沉聲問:“我外婆放下工作帶我舅去治腿的時候,我外公在幹嘛?”
“上班呀!還能幹嘛?”黃彩秀說道。
“他爲什麼不帶我舅去治腿?他在電廠的工作不比我外婆的工作強多少。”周鹽不悅道。
“哎呀!男人嘛,肯定工作更重要。”黃彩秀不以爲然。
“難道女人的工作就不重要?”周鹽加重了語氣。
“好了好了,我要去跟你劉叔吃夜宵了。”黃彩秀準備掛電話了。
“媽,你那會兒又在幹嘛?”周鹽驀地發問。
“我…我在讀書啊!”黃彩秀磕磕巴巴地說。
周鹽笑了,“去跟劉叔吃夜宵吧,代我向他問個好。”
“哦,好嘞。”
黃彩秀搞不懂女兒陰晴突變的態度,不過沒有多想,隨即掛了電話。
周鹽揣好手機,望着月淡星疏的夜空,感覺心情無比沉重
她一直以爲,只有婚姻幸福的女人才會甘之如飴地照顧好家庭和子女,以及子女們的後代,否則,便是她母親那樣,逃避育兒的責任,只圖自己快活。
可現在看來,外婆的婚姻分明談不上有多幸福,卻還是努力維系着這個布滿瘡痍的家。
她圖什麼?
抓了抓被風吹亂的頭發,周鹽轉身下了天台,回到了家。
她輕輕推開了臥室的門,看着王秀英安詳的睡顏,心頭的沉悶散去了一些。
隨即,她也上了床,摟住了她。
夜色更濃,微弱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了房間,爲床上相擁而眠的祖孫倆帶來了一抹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