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的吊燈垂着半截電線，像一具被剖開的機械屍骸。商場中央堆起火堆，火焰舔舐着從貨架上拆下的塑料支架，黑煙順着穹頂裂縫鑽出去，在灰霧底下劃出一道歪斜的傷痕。
林燼靠在一根承重柱後，背包擱在腳邊，拉鏈沒拉嚴，露出半管抑制劑。他沒去整理。視線掃過人群——三十七人，二十三個成年男性，七名女性，五個孩子。臨時領袖是那個穿戰術背心的男人，左臂纏着染血的繃帶，右肩紋着褪色的龍首圖騰。他叫趙驍，前世活了十九天。
“規則很簡單。”趙驍踩上翻倒的收銀台，聲音壓過噼啪作響的火堆，“三條命脈：殺異形、搶裝備、組大團。誰殺得多，誰說了算。”
有人鼓掌。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舉起手機，屏幕亮着直播界面，標題是《末日第一天：我已覺醒！》。
林燼盯着那行字，沒動。
“我已經幹掉七個！”趙驍拍着胸口，“速度強化+感知提升，我現在反應快得能接子彈！你們信不信？進化就是這麼來的——你打它，它死，你就強！”
人群躁動。幾個少年眼神發亮，低聲議論“首殺”“連斬”“能力疊加”。角落裏，一名婦女正用剪刀剪開死者的外套，取出貼身攜帶的壓縮餅幹。她兒子蹲在一旁，指甲縫裏還沾着K-9殘骸的黑色黏液。
林燼的目光停在他手上。
指甲發藍，邊緣泛紫，像是凍傷，但溫度正常。這是毒性抗性采樣的早期特征。再過三天，他的肝腎會開始分泌腐蝕性酶，第七天腸壁穿孔，第九天意識潰散。前世這孩子死在超市後巷，嘴裏吐出綠色泡沫，手指摳進地磚縫裏，直到被人當成污染源燒掉。
沒人注意到。
“今晚我們就行動。”趙驍指向商場東側，“情報說那邊有個巢穴，至少五只異形盤踞。清了它，我們就能拿‘進化素材’，復制更強的能力。”
“等等。”林燼開口，聲音不大，但足夠讓最近的幾個人轉頭。
趙驍眯眼：“你誰？之前測試沒見你出手。”
“我不是戰士。”林燼站直，沒上前，“但我看過數據。你們現在復制的能力，正在互相排斥。”
全場安靜了一秒。
隨即哄笑炸開。
“哈哈哈，聽聽，數據？”戴眼鏡的年輕人推了推鏡框，“哥們兒，這是現實，不是實驗室！數據能救命嗎？刀子才能！”
“他怕了吧。”有人嘀咕，“膽小鬼，躲着撿漏的貨色。”
林燼沒反駁。他只是抬起手，指向三人：
“你，指甲發藍，已經接觸過毒系異形；你，呼吸時鼻腔有腥味，肺部在代謝凝滯殘留物；還有你——”他看向趙驍，“你的‘速度強化’是從分裂型異形拿的吧？那種能力會加速細胞凋亡，你現在每跑一百米，壽命縮短七分鍾。”
笑聲戛然而止。
趙驍臉色變了：“你怎麼知道？”
“因爲你們不看代價。”林燼收回手，“擊殺異形確實能觸發采樣，但復制不是安裝程序。它是神經系統強行加載外來模塊，一旦底層邏輯沖突，身體就會崩潰。你們以爲自己在進化，其實是在超頻報廢。”
沒人說話。
火堆爆了個火星。
“放屁！”趙驍猛地踹翻收銀台，“老子現在好得很！你算什麼東西，敢在這兒危言聳聽？是不是想獨占資源？嗯？看你背包鼓的，藏了多少藥？”
人群騷動起來。幾人朝林燼逼近。
林燼沒動。他看着他們的眼睛，一個個掃過去。恐懼、憤怒、懷疑、貪婪——沒有一個人在思考。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他們會逼他交出物資，或者直接動手。他可以閃避，可以用剛采樣的基礎感知預判動作軌跡，甚至能在混亂中反制三人以上。但他不會。
因爲他要的不是勝利。
而是驗證。
“我說這些，不是爲了說服你們。”他緩緩開口，“我只是提醒：活得久的人，從來不信殺得多的。”
說完，他轉身，走向通往B1層的消防通道。
背後傳來怒罵和石塊砸地的聲音。
“懦夫！”
“滾啊！”
“等你死在角落裏，別指望我們救！”
林燼推開鐵門，冷風裹着灰霧灌進來。樓梯間漆黑，只有應急燈閃着綠光，像某種生物的呼吸節奏。
他停下，從背包摸出記事本，翻開一頁空白。
筆尖頓了兩秒，寫下：
＞ **鐵律二：別信殺得多的，要信活得久的。**
合上本子，塞回內袋。
他聽見上面有人提議投票決定夜襲時間，有人爭搶武器分配權，還有人在直播鏡頭前喊口號：“我們是新紀元的第一代強者！”
林燼低頭，看了眼左手。
指尖皮膚微微透明，如同浸水太久的紙張。這是K-9殘留的凝滯效應，尚未完全壓制。若不服用抑制劑，二十四小時內，整條手臂將進入周期性停滯狀態，血液流動中斷，組織壞死。
他擰開藥瓶，吞下兩粒。
藥片滑入喉嚨，帶着輕微灼燒感。成分表他早已背熟：神經穩定劑、細胞電位調節素、以及微量的異形凋亡素——那是守閾局從未公開的禁忌配方，源自對K系列個體的逆向提取。
**伏筆回收：抑制劑成分（#4）**
他知道蘇芮遲早會檢測到這批藥物的異常。但她現在還在守閾局總部，忙着修正她的預測模型。而她的模型，正因林燼的存在而悄然偏移。
他記得前世第十四天，她在會議上提出“適配體存活率異常”，被陳岩當場駁回：“數據偏差不超過3%，不足以構成變量。”
可今天，偏差已經超過12%。
他走下樓梯，腳步輕而穩。B1層是停車場，積水漫過輪胎，水面漂浮着廢棄車輛和幾具未清理的屍體。他繞開主道，走向東南角的維修通道——那裏有一條通向地鐵管網的備用管道。
突然，身後傳來急促腳步。
“等等！”
是個女人，三十歲左右，穿着醫院白大褂，袖口撕裂，臉上有擦傷。她是剛才人群中唯一沒參與起哄的。
“你……你說的能力排斥，是真的？”她喘着氣，“我丈夫昨晚殺了那只‘硬化’異形，現在他的皮膚開始龜裂，疼得睡不着……你能救他嗎？”
林燼看着她。
她眼裏沒有狂熱，只有疲憊和一絲不肯熄滅的希望。
這種眼神，他見過太多次。
前世在淨化室，編號T-6的女孩也是這樣看着他，問：“林博士，我們真的能活下來嗎？”
他當時沒回答。
後來她被注入溶解劑時，還在念叨她妹妹的名字。
“救不了。”林燼說，“他已經采樣成功，神經系統鎖定了該模塊。你現在要做的是阻止他繼續獵殺，尤其是帶有‘再生’或‘分裂’能力的異形——那些會加劇組織失控。”
女人僵住。
“那……怎麼辦？”
“讓他活着。”林燼聲音平得像讀說明書，“只要不死，身體會自行代謝部分殘留。但別再碰異形，也別相信什麼‘疊加進化’。現在的所謂‘強者’，都是走在自毀程序上的計時器。”
女人嘴唇顫抖，最終點頭，轉身跑回去。
林燼繼續前行。
十分鍾後，他抵達管道入口。鐵柵欄鏽死，他用扳手撬開，鑽了進去。
管道狹窄潮溼，空氣渾濁。他打開頭燈，光束切開黑暗，照見牆上一道模糊的標記——三角形內嵌圓圈，是守閾局外圍引導組的密級標識。
他認得這個符號。
前世，他親手畫過十七次。
用來標記“可犧牲區域”。
他停下，從背包取出粉筆，在原標記旁畫了個叉，然後在下方補上新符號：一只閉合的眼睛。
這是他自創的暗語。
意思是：**此處已被觀測，勿入。**
做完這些，他繼續爬行。
前方三公裏外，是政府劃定的避難所。他會在那裏登記，獲取身份碼，然後申請加入引導組——就像藍圖寫的那樣。
但他不會再按流程走了。
因爲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被動幸存者。
他是第一個看穿“擊殺崇拜”本質的人。
他知道異形爲何不繁殖，知道能力爲何不可疊加，也知道爲什麼每次采樣都會留下不可逆的生理痕跡。
**伏筆回收：異形不繁殖（#8）**
這不是自然演化。
是格式化。
地球正在被上傳，生命信息被拆解爲能力模塊，而人類所謂的“覺醒”，不過是誤把垃圾回收當成了升級路徑。
只有他能反向編譯。
因爲他經歷過一次完整的銷毀流程。
他知道焚化爐的溫度是1270℃，知道神經溶解劑注射後第七秒瞳孔會擴散，知道臨終前看到的最後一串代碼是——
**X7-THETA-OVERRIDE**
他摸了摸頸側疤痕。
那裏還留着前世最後一道灼傷。
他沒告訴任何人，那個權限碼，不只是系統指令。
是終止密鑰。
**伏筆回收：權限碼（#2）**
管道盡頭透出微光。他加快速度。
兩個小時後，他爬出地面，來到一處廢棄泵站。遠處，避難所的探照燈掃過天空，灰霧被切成一道道蒼白的光帶。
他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泥水，檢查通訊器。
信號微弱，但能連上守閾局公共端口。
他輸入賬號，匿名上傳一份文件：《關於當前采樣行爲的三項風險預警》，附件包含趙驍等人的生理異常記錄與預測死亡時間表。
發送對象：技術分析組。
收件人自動填充爲：**蘇芮**。
他知道她會看。
也會疑惑。
而疑惑，是系統崩塌的第一道裂痕。
他關掉設備，背起包，朝着探照燈的方向走去。
風從廢墟間穿過，卷起一張燒了一半的紙，上面印着某直播平台的LOGO，標題依稀可見：“最強進化者誕生！單殺十異形！”
林燼沒回頭。
他在筆記本最後一頁，補上第三條鐵律：
＞ **活着才能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