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裏的喧囂,像一鍋燒開的水,沸騰不息。
“原來這麼簡單!我以前咋就想不明白呢!”
“這法子好!這法子活!俺們家那小子回去,我都能教他了!”
家長們的議論聲,不再是之前的竊竊私語,而是充滿了驚喜和感嘆的由衷贊揚。
他們看向趙毅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
從最初的審視、看熱鬧,變成了此刻的敬佩,甚至帶上了一絲崇拜。
他們一輩子在土地上勞作,最信奉的就是實實在在的本事。
而趙毅,就在他們眼前,用一種他們都能聽懂的方式,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一個困擾了他們孩子、甚至也困擾了他們自己的難題。
這種本事,比打倒一個張屠夫,更讓他們感到震撼。
被這股熱烈的氣氛包圍着,趙景覺的胸膛裏,涌動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激蕩情緒。
他挺直了腰杆,第一次在家長會上,敢於抬起頭,直視周圍的目光。
那些目光裏,再也沒有了鄙夷和同情,取而代之的是羨慕。
他看到班長李大牛的父親,那張精明的臉上,此刻寫滿了錯愕和一絲難以掩飾的嫉妒。
而這一切,都源於他身前,那個站在講台上,身形如山嶽般可靠的男人。
是他的爸爸。
趙毅沒有沉浸在這片贊揚聲中。他拿起板擦,將黑板上的解題步驟擦去了一半,只留下了假設法的核心思路。
“剛才,只是開胃菜。”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定心丸,讓沸騰的教室,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着他接下來要做什麼。
“咱們再聊點別的。”趙毅的目光,在教室裏那幾張泛黃的標語上掃過,最後停留在知識就是力量那張上面。
這句話,大家都認識。
但知識到底是什麼?它不是寫在書上,讓你死記硬背的條條框框。
它是我們生活裏,隨處可見的道理。”
他拿起講台上王有福的水杯,那是一個帶蓋的白色搪瓷缸子。
他擰開蓋子,對着裏面吹了口氣。
“大家看,這水是熱的,還在冒氣。
我們都知道,水燒開了,會變成水蒸氣。
那有沒有人想過,爲什麼冬天我們往手上哈氣,能看到白色的霧氣,夏天卻看不到?”
這個問題,太生活化了。一下子就勾起了所有人的興趣。
“因爲天冷唄!”一個家長脫口而出。
“說對了一半。”趙毅笑了笑,“這位大哥說因爲天冷。
沒錯,我們哈出來的氣,是熱的,裏面帶着很多我們肉眼看不見的水蒸氣。
冬天的空氣是又冷又幹的,這些熱的水蒸氣一碰到冷空氣,就像我們夏天從井裏剛打上來的涼水瓶,瓶子外面會出汗一樣,它們會迅速地變成無數個我們肉眼能看見的、極小極小的水珠。
這些小水珠聚在一起,就是我們看到的白氣。
這在書本上,叫液化。”
他用最樸實的語言,解釋了一個初中物理才會學到的概念。
“那夏天呢?夏天的空氣本身就很熱,也很潮溼。我們哈出來的熱氣,和外面的空氣溫度差不多,它就沒法變成小水珠,所以我們就看不見了。”
“哦——!”
滿堂的哦聲,帶着一種原來如此的恍然。這比任何課堂上的掌聲,都更加真實。
“再比如說,”趙毅沒有停下,他的大腦裏,【神級教學精通】賦予的無數知識和教學方法,正在以最適合眼前這群聽衆的方式,源源不斷地涌現出來。
“咱們村裏蓋房子,上大梁的時候,爲什麼都要用三角形的木頭架子撐着屋頂,而不是用四邊形?”
這個問題,更是問到了所有人的心坎裏。蓋房子,這是他們最熟悉的事情。
“三角形結實唄!”一個老木匠模樣的家長,甕聲甕氣地回答。
“老爺子說得對!三角形結實!”趙毅向那位老者投去一個尊敬的眼神,“可它爲什麼結實?而四邊形就不結實?”
他隨手拿起講台上放着的一盒粉筆,抽出四根。
在桌子上擺成一個正方形,用手指輕輕一推,那正方形立刻就歪了,變成了一個菱形。
“大家看,四邊形,不穩定,一推就倒。”
然後,他拿出三根粉筆,搭成一個三角形。
他用手指去推其中一個角,那個三角形紋絲不動,穩如泰山。
“而三角形,不管你怎麼推,它的形狀都不會變。
這就叫‘三角形的穩定性’。
咱們蓋房子,修橋,甚至城裏那些高高的電線塔,用的都是這個道理。
因爲安全,可靠!”
這一次,教室裏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震撼了。
他們感覺自己眼前,仿佛被推開了一扇全新的大門。
門外,是一個他們生活於其中,卻從未真正理解過的奇妙世界。
原來燒水做飯,哈氣取暖,蓋房修橋,這些他們祖祖輩輩都在做的事情背後,都藏着這麼有趣的道理。
知識,不再是書本上那些遙遠而枯燥的符號。
它活了過來,就在他們身邊,觸手可及。
一個坐在前排,臉上布滿風霜的婦人,看着講台上神采飛揚的趙毅,眼圈毫無預兆地紅了。
她抬起粗糙的手,抹了抹眼角,淚水卻不聽話地涌了出來。
“俺……俺要是小時候,能碰上這麼個老師……俺……俺也不至於現在連給娃兒的信都寫不了……”
她的聲音哽咽着,充滿了無盡的悔與憾。
她的哭聲,像一個引子,瞬間點燃了許多家長心中壓抑多年的情緒。
“誰說不是呢!當年俺爹送俺去上學,先生天天就知道讓背書,背不出來就打手心。
俺怕了,就再也不去了……要是那時候的先生能這麼講,俺說啥也得念下去啊!”
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狠狠地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眼眶通紅。
“我娃兒……我娃兒總說上學沒意思,我光知道罵他打他,原來……原來不是他不用功,是老師沒教好啊!”
一時間,教室裏,嘆息聲,抽泣聲,此起彼伏。
那不是爲別人,而是爲自己,爲自己那被枯燥和戒尺扼殺在萌芽中的求學夢,爲自己孩子可能正在重蹈的覆轍。
這股巨大的情緒洪流,讓整個場面顯得無比莊重。
而在這場風暴的中心,王有福的世界,已經徹底崩塌了。
他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癱坐在椅子上。
他聽着家長們的哭訴,聽着他們對趙毅的贊美,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心上。
他引以爲傲的師範生身份,他堅守了十幾年的教學方法,在趙毅那深入淺出、妙趣橫生的講解面前,顯得如此僵化、蒼白、可笑。
他不是輸在知識上,他是輸在了對教育二字的理解上。
輸得體無完膚。
校長站在一旁,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拳頭,半天都合不攏。
他也是師範出身,當了一輩子老師,可今天,他感覺自己的整個教育觀,都被顛覆了。
他看着趙毅,眼神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火熱。
這是個人才!不,這是個天才!一個能點石成金的教育天才!如果能把他留在學校……
就在這時,外面走廊上傳來一陣騷動。
原來是隔壁幾個班的老師,聽到這邊的動靜,都忍不住過來湊熱鬧了。
他們從門口、從窗戶探頭探腦,當看到講台上那個侃侃而談的男人,和底下如癡如醉的學生家長時,一個個全都驚呆了。
“這……這是五六年級的家長會?怎麼跟聽專家講座一樣?”
“我的天,他居然把液化和三角形穩定性講得這麼明白!我教了十年物理,都沒他講得透徹!”
“他是誰啊?新來的老師嗎?”
震撼,驚嘆,不可思議。
趙毅的這一堂即興公開課,不僅征服了學生和家長,更是給整個中心小學的教師隊伍,帶來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思想地震。
趙毅講完最後一個例子,將粉筆輕輕放回粉筆盒裏。
他轉過身,目光平靜地落在了面如死灰的王有福身上。
他什麼都沒說,但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王有福渾身一顫,像是從噩夢中驚醒。
他迎上趙毅的目光,又飛快地躲開,不敢對視。
他看到了校長那火熱的眼神,看到了門外同事們震驚的表情,看到了家長們鄙夷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學生趙景覺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羞恥,憤怒,不甘,絕望……種種情緒在他心中翻騰,最後,都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灰色。
他知道,自己完了。
在這個村裏,在這個學校,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趙毅沒有再理會他,而是走下講台,徑直來到兒子面前。
他伸出手,揉了揉趙景覺的腦袋,那頭倔強的短發,摸上去有些扎手。
“走,回家了。”
“嗯!”趙景覺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的光芒,足以點亮整個星空。
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比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親,那個在他最屈辱的時刻,如天神般降臨,爲他驅散所有陰霾的英雄。
父子倆在全場矚目的禮敬中,走出了教室。
當他們經過校長身邊時,校長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激動地抓住趙毅的胳膊。
“趙先生!趙先生請留步!您……您願不願意來我們學校當老師?不不不,當我們的教學顧問!我給您開全校最高的工資!”
趙毅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這位滿臉急切的校長,又看了看教室裏那些充滿希冀的臉龐。
他笑了笑,搖了搖頭。
“抱歉,校長,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
在校長失望的眼神中,他又補充了一句:“不過,如果孩子們有興趣,我周六下午,有時間的話可以過來,免費給他們開一堂興趣課,講講這些書本之外的東西。”
“真的?那可太好了!太好了!”校長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這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趙毅不再多言,牽着兒子的手,走出了校門,消失在午後燦爛的陽光裏。
身後,是經久不息的掌聲和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