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夜感知到村外的惡意窺探,陳青禾心裏的弦就繃緊了。他知道,毀田只是開始,賈老板的貪婪和報復心不會輕易熄滅。對方在暗處,如同蟄伏的毒蛇,等待下一次出擊的機會。
白天,他依舊忙碌。試驗田的恢復工作占去了大部分時間。被砍倒的稻秧,在他的“撫慰”和水肥調理下,大約有三分之一從基部重新發出了細弱的新蘖。雖然比正常分蘖晚了許多,也瘦小得多,但那一抹抹掙扎而出的嫩綠,是這片受傷土地上最堅韌的希望。剩下的稻秧,有些根系受損太重,終究沒能挺過來,漸漸枯黃。陳青禾將它們小心地拔除,就地掩埋,化作綠肥。
損失是慘重的。估算下來,產量至少減半,魚苗也損失了不少。父母嘴上不說,但眉間的憂慮藏不住。陳青禾反過來安慰他們:“爸,媽,沒事。至少證明咱們的法子是對的,地力真的在變好,稻子恢復能力也強。這次就當交學費了,咱們下次更有經驗。”
他繼續更新“青禾的田”賬號。被毀的稻田他沒有回避,用鏡頭平靜地記錄了狼藉的現場,自己清理、扶正、施肥的過程,以及那些艱難重發的新蘖。沒有賣慘,沒有控訴,只有客觀的呈現和一句簡單的配文:“地還在,根還在,就能重來。”
出乎意料,這條視頻的播放量和反響格外強烈。評論區充滿了鼓勵、憤慨和對破壞者的譴責。
“心疼UP主!誰這麼缺德!”
“新發的芽好堅強,加油啊!”
“博主好心態,佩服。”
“土地不會辜負認真對待它的人,相信會好起來的!”
“已關注,期待逆襲!”
“這種人必須揪出來!支持報警!”
許多新粉絲涌入,私信裏安慰、出主意、甚至想給他捐款的都有。陳青禾一一婉拒捐款,但對每一條善意留言都認真回復感謝。這些隔着屏幕的支持,像涓涓暖流,匯入他因守護而日漸堅韌的心田。他能感覺到,那種“被注視”、“被認同”帶來的、對神力恢復和精神力量的微妙滋養,似乎更強了一點點。
【當前神力:0.008%】 恢復速度,似乎真的在信仰加持下,提升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獲得持續微量信仰流(增強)】
與此同時,他那張粗糙的“感知網”,也在持續運轉。他每天都會抽時間,靜坐凝神,將意識沉入那張以老槐樹、小涓、祠堂老樹、試驗田等爲節點的脆弱網絡,感受着其覆蓋範圍內氣息的流動。大部分時候,網絡是平靜的,只有土地、草木、水流、人煙交織成的和諧“白噪音”。偶爾會有小獸跑過,夜鳥驚飛,帶來一絲細微的、無害的“漣漪”。
他在等待。等待那條毒蛇再次露出獠牙。
這天下午,陳青禾正在後院翻新的堆肥,陳伯又找上門來,這次臉色比上次看到紅油漆時還要難看。
“青禾娃,出事了。”陳伯聲音幹澀,“鎮上……來人通知,要重新測量祠堂和周邊地塊,說是……要搞什麼‘旅遊資源整合評估’。”
陳青禾心裏一緊:“旅遊資源整合?什麼意思?”
“說是鎮上要統一規劃咱們這一片的旅遊開發,祠堂、老林子,還有附近幾個有特色的老院子,都要納入評估範圍,確定‘開發價值’和‘權屬’。”陳伯壓低聲音,“來的人裏,有賈老板公司的人跟着!我聽着那意思,評估是假,想繞開咱們村民,直接從鎮上、甚至縣裏把地‘劃’走,才是真!”
“繞開村民?這合法嗎?”陳青禾皺眉。
“手續可以‘做’啊!”陳伯苦笑,“人家有資本,有門路。咱們平頭百姓,懂多少?到時候文件一下來,說是‘爲了全鎮旅遊發展大局’,你能怎麼辦?硬頂着,就是阻礙發展,不懂大局!”
陳青禾沉默了。這確實比半夜使壞更棘手。毀田是治安事件,但“規劃調整”、“資源整合”卻是政策層面,打着冠冕堂皇的旗號,利用規則和信息的優勢,鈍刀子割肉。村民們在土地政策、法律條文上處於絕對劣勢,很容易被繞進去,吃了虧還不明白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來測量?”
“就這兩天,說是先期摸底。”陳伯憂心忡忡,“青禾,你得想想法子。祠堂和老林子,不能再有閃失了。這次要是被他們‘規劃’走,那就真完了。”
“陳伯,別急。”陳青禾強迫自己冷靜思考,“他們來測量,我們阻止不了,但可以全程跟着,看着。他們要評估,我們也可以找懂行的人來評估,評估這些老建築、古樹林的生態價值、文化價值、歷史價值!不能光由着他們說‘開發價值’!”
“找誰?咱們認識誰啊?”陳伯一臉茫然。
陳青禾目光落在院子裏那幾盆長勢喜人的綠蘿上,那是王駿上次來時順手送的。他心中一動。
“王哥!鎮農技站的王駿,他懂技術,認識的人也多,或許有門路。還有……”他想起那個在直播時精準指出鳥窩的“山水閒人”,“我線上也認識一些可能對這方面有研究的朋友,可以問問。”
“線上?”陳伯將信將疑,但現在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行,你趕緊聯系!我回去也找幾個老家夥商量,測量的人來了,咱們全村老少爺們都去‘陪着’!看他們敢耍什麼花樣!”
送走陳伯,陳青禾立刻給王駿打了電話。王駿一聽,聲音就嚴肅起來:“又來了?還玩這套?青禾,這事有點麻煩。這種‘規劃評估’,水很深,通常都是上面定了調子,下面走流程。賈胖子能量不小,能在鎮上推動這事……你想硬頂,很難。”
“王哥,難道就看着他們弄?”陳青禾沉聲問。
“當然不是!”王駿道,“我有個大學同學,在省城一個民間古建保護組織工作,對這類事有經驗。我幫你問問,看能不能請他們過來做個‘民間評估報告’,至少從專業角度,把祠堂和老林子的價值說清楚,形成輿論壓力。還有,你們村民一定要團結,全程監督,保留證據,尤其是他們程序不合法、或者測量數據有貓膩的地方!”
“好!謝謝你王哥!”
“客氣啥,我也是青溪村的女婿(王駿妻子是青溪村人),能看着他們胡來?”王駿頓了頓,壓低聲音,“不過青禾,你也小心點。賈胖子這人,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明的不行,恐怕還會來暗的。你那試驗田……就是教訓。”
“我知道,我會注意。”
掛了電話,陳青禾又打開短視頻平台,找到“山水閒人”的賬號。私信裏,只有之前關於鳥窩的簡單交流。他斟酌了一下,發了一條長消息,將祠堂面臨的情況,賈老板的背景,以及村裏人想保護但缺乏專業支持的情況,簡單而客觀地說了一遍,最後詢問對方是否認識相關領域的專家,或者有什麼建議。
消息發出,石沉大海。對方頭像灰着,似乎不在線。
陳青禾沒有幹等。他再次打開直播,這一次,他沒有去試驗田,而是將鏡頭對準了祠堂。
夕陽西下,古老的祠堂沐浴在金色的餘暉中,飛檐鬥拱,青磚黑瓦,沉澱着時光的靜謐。鏡頭緩緩移動,掠過那些蒼勁的老樹,虯結的枝幹伸向天空,樹影婆娑。
“大家好,我是青禾。今天不帶大家看田了,帶大家看看我們村的祠堂,和這些幾百年的老樹。”陳青禾的聲音在直播裏響起,平靜,但帶着一種不易察覺的沉重。
“我們村叫青溪村,祠堂據說有快兩百年了。我小時候,每年清明、春節,村裏人都會來這裏祭祖。這些老樹,年紀更大,陪着祠堂,也陪着村子,經歷了好多代人的生老病死,風吹雨打。”
他將鏡頭拉近,拍下斑駁的牆壁,剝落的彩繪,老樹粗糙的樹皮,以及樹根處村民系上的、已經褪色的祈福紅布。
“前陣子,有人說要拆了祠堂,砍了這些樹,建養殖場。村裏人不同意。後來,下了場很大的雨,祠堂塌了一角,老樹也倒了兩棵。有人說,這是不祥,開發的人暫時沒動靜了。”
“但是今天,又有人來了。說要把這裏‘規劃’進旅遊開發,要重新測量、評估。”陳青禾頓了頓,“我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有些東西,不是用‘開發價值’幾個字就能衡量的。它們立在這裏,就是一種記憶,一種根。拆了,砍了,記憶就斷了,根就沒了。”
“我不知道最後會怎麼樣。但我想,趁它們還在,多讓一些人看看。看看這些時光留下的痕跡,看看這片土地本來的樣子。”
他沒有呼籲,沒有煽情,只是平靜地展示,平靜地敘述。直播間的觀衆卻很快明白了。
彈幕洶涌起來:
“不能拆!”
“這些老建築和老樹是無價的!”
“UP主挺住!支持保護!”
“又是資本想強拆?惡心!”
“報警!找媒體!”
“已錄屏,轉發給相關大V了!”
“看着好難過……想起我老家被拆的祠堂了。”
“青禾,我們支持你!”
禮物也多了起來,比以往任何一次直播都多。很多都是帶着“保護”、“加油”字樣的特效。
陳青禾看着屏幕上滾動的支持,心裏暖流涌動,但壓力也更重。他知道,自己把這件事放到了更多人面前,也就意味着,他必須承擔起更多責任。
直播了一個多小時,在線人數最高時突破了五千。下播時,粉絲數又漲了一截,私信裏塞滿了各種建議和聲援。
深夜,陳青禾照例將意識沉入“感知網”。今夜的網絡似乎比往常更加“敏感”,或許是因爲他白天的情緒波動,或許是因爲直播引來了更多無形的關注。
網很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下,他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新的“漣漪”。
這漣漪並非來自村外公路方向,而是來自……村子內部。
方向,似乎是村西頭,靠近出村小路的一戶人家。那戶人家……陳青禾回憶了一下,好像是趙老四家。趙老四是個老光棍,平時在鎮上打點零工,愛喝點小酒,有點遊手好閒,在村裏人緣一般。
此刻,那“漣漪”中傳遞出的氣息,是興奮、貪婪,又帶着點鬼鬼祟祟。像是撿到了天大的便宜,又怕人知道。
這麼晚了,趙老四在興奮什麼?而且這股興奮裏,似乎還夾雜着一絲對村子、對祠堂那邊事情的……幸災樂禍?
陳青禾心裏疑雲頓起。他將更多注意力投向那個方向,試圖捕捉更清晰的“畫面”或“聲音”,但距離稍遠,他的網絡還很粗糙,只能感覺到模糊的情緒碎片。
趙老四……和賈老板,會不會有什麼聯系?比如,被收買,當了內應,或者提供了什麼消息?
這個猜測讓陳青禾背脊有些發涼。如果敵人不僅在外面,還在村子內部……
他深吸一口氣,將趙老四家這個“異常點”牢牢記住。網,需要更密,感知需要更細。內鬼,往往比外敵更致命。
第二天上午,鎮上“旅遊資源整合評估小組”果然來了。兩輛車,五六個人,有穿着夾克、拿着公文包的幹部模樣的人,也有穿着工裝、拿着測量儀的技術員。賈老板沒來,但他公司那個油頭粉面的助理跟在後面,臉上帶着職業化的笑容。
陳伯早就組織了一幫村民等在那裏,大多是老人和婦女,人數比評估小組的人多幾倍。大家也不吵不鬧,就默默地圍着,看着。
評估小組的人顯然沒料到這場面,有點尷尬。帶隊的一個中年幹部清了清嗓子:“鄉親們,我們是鎮上派來的,對咱們青溪村的祠堂、古樹林等資源進行前期摸底評估,這是爲了全鎮旅遊發展的大局,請大家理解配合,不要幹擾正常工作。”
陳伯上前一步,不卑不亢:“領導,我們理解,配合。我們就是好奇,想看看這評估是咋評的,也跟着學學。放心,我們不說話,不影響你們工作。”
話是這麼說,但幾十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測量的人明顯有些束手束腳,速度慢了很多。那個賈老板的助理幾次想湊近跟帶隊幹部低聲說什麼,都被村民有意無意地“隔開”了。
陳青禾也混在人群裏,拿着手機,不聲不響地錄像。他重點拍那些測量人員操作儀器、記錄數據的過程,也拍那個賈老板助理的表情和舉動。
評估小組草草測量了祠堂的占地範圍,老樹林的大致面積,又圍着轉了幾圈,拍了一些照片,前後不到兩小時,就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這就完了?”有村民忍不住問。
“前期摸底,初步評估。”帶隊幹部敷衍道,“具體結果,還要回去研究,上報。”
看着兩輛車離開,村民們議論紛紛:
“這就叫評估?糊弄鬼呢!”
“我看他們就是來走個過場!”
“肯定早就內定了!”
陳伯走到陳青禾身邊,低聲道:“青禾,拍下來沒?”
“拍了,全程。”陳青禾點頭,“他們測量得很粗糙,數據肯定不準確。而且,那個賈老板的人,一直想跟帶隊的人說話,眼神不對。”
“嗯,我心裏有數了。”陳伯眼神堅定,“想這麼糊弄過去,沒門!青禾,你那邊找的人,有消息沒?”
“王哥在聯系他省城的同學。線上那個朋友,還沒回復。”陳青禾道。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短視頻平台的私信提示。
他點開,是“山水閒人”!
“青禾你好,消息看到。情況已了解。我本人對古建保護和鄉村生態略有研究。你直播中祠堂的建築形制、老樹的種類和生長狀態,都具有相當的保護價值。賈姓商人的行爲涉嫌違規操作。建議:1.立即將祠堂、古樹林的高清照片、視頻(尤其是細節,如梁柱結構、樹根形態)、以及已知的文獻或口述歷史記錄,系統整理。2.聯系本地有影響力的正規媒體(非自媒體),提供材料,請求關注。3.可嚐試向省級‘歷史文化名城名鎮名村保護’或‘古樹名木保護’主管部門實名反映。我可將相關聯系方式和材料撰寫要點發你。另,注意保存對方違規操作的證據。保護家園,道阻且長,需耐心、智慧與團結。保持聯系。”
文字理性,條理清晰,一針見血。沒有空泛的鼓勵,全是切實可行的建議。
陳青禾精神一振,立刻回復:“太感謝了!材料我正在整理。媒體和主管部門的聯系方式,麻煩您!另外,今天鎮上派了評估小組來,測量很粗糙,有對方公司的人跟隨,我已錄像。是否可作爲證據?”
很快,“山水閒人”回復:“錄像很好,注意保留原始文件。測量粗糙、程序不當、利益相關方介入,均可作爲質疑其評估公正性的依據。材料整理好後,我可協助把關。另,注意自身安全,對方不擇手段,警惕村裏可能存在的‘內應’。”
最後一句,讓陳青禾心頭一跳。對方也想到了這一點?
“明白,謝謝提醒!”陳青禾回復。看來,這位“山水閒人”不僅是自然觀察者,對這類事情也頗有經驗,甚至可能……是相關領域的業內人士。
有了明確的方向和潛在的支持,陳青禾心裏踏實了不少。他將“山水閒人”的建議告訴了陳伯,老人也連連點頭:“對!找上面!找媒體!咱們有理有據,不怕他!”
當天下午,陳青禾就開始着手整理材料。用手機和家裏舊相機,多角度拍攝祠堂建築細節、老樹形態。走訪村裏幾位最年長的老人,用錄音筆錄下他們記憶中關於祠堂和歷史、老樹的傳說和故事。他還去鎮上的檔案館,想查閱有沒有關於青溪村祠堂的官方記載,可惜所獲不多。
王駿那邊也傳來消息,他省城的同學對這事很感興趣,表示可以盡快安排時間,帶一個小組過來做一次非官方的專業考察和評估,出具一份有分量的民間報告,費用可以象征性收一點,主要是爲了“護住這點老東西”。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積極的方向發展。但陳青禾心中的警惕沒有絲毫放鬆。他每晚巡視“感知網”時,都會特別關注趙老四家那個方向。那興奮、貪婪、鬼祟的“漣漪”時隱時現,而且,似乎在和村外那股惡意“波動”之間,有極其隱晦的、斷斷續續的“聯系”。
像兩根藏在暗處的線,偶爾觸碰一下。
內鬼,果然存在。而且可能在傳遞消息。
陳青禾沒有打草驚蛇。他在等,等對方下一步動作,也等自己這邊準備得更充分。
這天夜裏,他再次感知到村外公路邊那熟悉的惡意“波動”。這一次,停留時間更短,但“波動”中除了慣常的算計和惡意,還多了一絲……不耐煩和急迫。
像是因爲事情進展不如預期而焦躁。
緊接着,趙老四家方向的“漣漪”也劇烈波動了一下,那鬼祟的興奮感達到了頂峰,然後迅速平息下去,變得異常“安靜”,甚至帶着點……心虛的躲閃。
陳青禾睜開眼,黑暗中眸光閃動。
他們聯系過了。可能接到了新的指令,或者達成了什麼交易。
毒蛇要動了嗎?
他悄無聲息地起身,沒有驚動父母,走到後院,仰頭望着夜空。
星河低垂,萬籟俱寂。但他的“網”下,暗流已在涌動。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白霧在清冷的空氣中消散。
來吧。
看看是你的貪婪鋒利,還是這片土地的根,扎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