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公元201年)四月,柳明與蔡琰抵達長沙。
湘江畔的這座古城,比新野大了不止一倍。城牆高厚,街市繁華,雖地處南方,卻自有一股雄渾之氣。碼頭上舟船往來,販夫走卒絡繹不絕,顯見是商貿興盛之地。
“柳先生,蔡姑娘,這邊請。”廖化早已在碼頭等候,引兩人上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
馬車穿街過巷,約一刻鍾後,停在一處僻靜的宅院前。宅院門面普通,但進去後別有洞天——三進院落,房屋十餘間,後院還有個小花園。最難得的是,宅子後門直通湘江支流,有私家小碼頭。
“這是子龍將軍購置的三處產業之一。”廖化介紹,“最大的一處在城東,五百畝田地,雇傭佃農耕種。另一處在城南,是處貨棧。這裏最隱蔽,適合居住議事。”
柳明滿意點頭。趙雲辦事果然周到。
正說着,門外傳來馬蹄聲。一身便裝的趙雲大步走進來,見到柳明,臉上露出笑容:“柳兄,昭姬姑娘,一路辛苦了。”
“子龍!”柳明上前,兩人執手相看,都覺親切。
衆人入廳坐下,趙雲開始匯報這幾個月的情況。
“長沙太守韓玄,性情剛愎,多疑善忌。”趙雲道,“他手下主要有三股勢力:中郎將黃忠,掌管城防;郡丞劉先,主管政務;還有其侄韓浩,掌控郡兵。三方互有矛盾。”
柳明問:“黃忠如何?”
“黃將軍年近五旬,但勇力過人,能開三石強弓,百步穿楊。”趙雲眼中露出敬佩之色,“他治軍嚴謹,愛兵如子,在軍中威望很高。但因其性情剛直,不善逢迎,常受韓玄猜忌。”
蔡琰道:“韓玄既忌黃忠,爲何還用他?”
“因爲需要。”趙雲道,“長沙南接蠻越,北臨江夏,盜匪頻發。韓玄部下,唯黃忠能鎮得住場面。但用而不信,賞而不重,黃將軍心中也有怨氣。”
柳明沉吟:“這是一個突破口。還有其他情況嗎?”
“有。”趙雲繼續道,“荊南四郡,長沙最強,零陵、桂陽次之,武陵最弱。四郡太守各懷心思,並非鐵板一塊。特別是桂陽太守趙範,與零陵太守劉度有舊怨,可加以利用。”
“長沙士族呢?”
“以羅氏、吳氏、桓氏三家爲主。”趙雲道,“羅氏經營糧貿,吳氏掌控布匹,桓氏壟斷藥材。三家都與韓玄有勾結,但也不是鐵板一塊——羅氏想往北發展,與襄陽蔡氏聯姻;吳氏則與江東孫氏有生意往來。”
柳明仔細聽着,心中已有計較。長沙情況復雜,但正因爲復雜,才有運作空間。
“子龍,我們現有多少人手?”
“明面上,有護衛五十人,佃農百餘。暗地裏,我在湘江畔訓練了三百私兵,都是可靠之人。”趙雲道,“另外,通過貨棧,我們已建立起與零陵、桂陽的商路。”
“很好。”柳明贊道,“第一步,我們要在長沙站穩腳跟。子龍,你繼續維持與黃忠的關系,但要更隱蔽。廖化,你負責商路,特別是與荊南其他三郡的聯絡。昭姬...”
蔡琰接口:“我負責與士族女眷交往,收集情報。”
“對。”柳明道,“而我,要以士人身份露面,結交長沙文士,建立名聲。”
計劃已定,各自行動。
三日後,柳明以“遊學士子”的身份,參加了長沙名士桓階舉辦的文會。
桓階字伯緒,年約四十,是長沙桓氏家主,曾任尚書郎,因不滿朝政混亂,辭官回鄉。他學識淵博,樂善好施,在長沙士林中威望很高。
文會在湘江畔的望江亭舉行。到場的多是長沙文人雅士,也有幾位外地遊學的士子。柳明一襲青衫,手持折扇,儒雅從容。
桓階見柳明氣度不凡,主動攀談:“聽口音,柳先生似非荊楚人士?”
“在下潁川人氏,遊學至此。”柳明拱手。
“潁川?”桓階眼睛一亮,“那可是人傑地靈之地。荀彧荀文若、郭嘉郭奉孝,皆出自潁川。不知柳先生可識得?”
“荀文若是在下同鄉,有過數面之緣。”柳明如實道。在許都時,他確實見過荀彧幾次。
桓階更加熱情,引柳明入座,介紹給其他士人。衆人談詩論文,評說時政,氣氛熱烈。
談到天下大勢時,有人嘆道:“曹操官渡大勝,北方已定。下一步必圖荊州,我等身在南楚,不知何日能見太平。”
柳明開口道:“曹公雖勝,但河北未平,袁譚、袁尚兄弟相爭,公孫度據遼東,馬騰、韓遂守西涼。徹底平定北方,非三五年不可。至於荊州...”他頓了頓,“劉景升仁厚,保境安民,只要內部不亂,曹操未必敢輕動。”
這話說得中肯,衆人點頭。
桓階問:“柳先生以爲,荊州內部會亂嗎?”
“關鍵在於繼承人。”柳明直言,“劉景升年邁多病,長子劉琦仁弱,次子劉琮年幼。若景升公一去,恐生變故。”
這話說得大膽,但正中要害。在座的都是明眼人,知道荊州最大的隱患就在於此。
文會持續到黃昏。臨別時,桓階拉着柳明的手:“柳先生見識不凡,他日若有暇,請常來寒舍敘談。”
“一定。”
柳明在長沙士林中的第一炮,打響了。
與此同時,蔡琰也在士族女眷中打開局面。她以蔡邕之女的身份,加上才貌雙全,很快成爲長沙貴婦圈中的焦點。
一次,在羅氏家主夫人的茶會上,蔡琰撫琴助興。一曲《胡笳十八拍》奏罷,滿座皆驚。
“蔡姑娘琴藝通神,真乃家學淵源。”羅夫人贊嘆。
蔡琰謙道:“夫人過獎。先父在世時,常教導琰:琴爲心音,當以情動人。今亂世之中,琰每每撫琴,思及民生疾苦,不覺悲從中來。”
這話引起在座女眷共鳴。亂世之中,誰家沒有幾分離亂之苦?
羅夫人嘆道:“誰說不是呢。我家商隊上月往北,在汝南遭劫,損失慘重。這世道,生意越來越難做了。”
蔡琰趁機道:“我兄長在長沙有些生意,若夫人不棄,或可合作。南方的絲綢、茶葉,北方的皮毛、藥材,互通有無,也是個路子。”
“哦?令兄是...”
“柳明,字文淵,現居城西。”
羅夫人記在心裏。數日後,羅氏果然派人來談合作。柳明通過廖化與之接洽,達成協議:羅氏提供北方的商路和人脈,柳明提供資金和南方的貨源,利潤四六分成。
這是柳明在長沙的第一筆重要商業合作。
五月,趙雲帶來一個重要消息。
“黃忠的兒子黃敘,病重。”趙雲神色凝重,“請了多位郎中,皆束手無策。”
柳明心中一動。歷史上,黃忠之子早夭,這或許是改變歷史的機會。
“子龍,你可知黃敘所患何病?”
“據說是肺癆,咳嗽不止,日漸消瘦。”趙雲道,“黃將軍愛子心切,這些日子消瘦不少。”
柳明沉思。肺癆在這個時代是絕症,但他記得一些現代醫學知識——主要是隔離、營養、休息,加上一些中藥調理,雖不能根治,或可延緩病情。
“子龍,你以探病爲名,帶我去黃府。”
“柳兄懂醫術?”
“略知一二。”柳明道,“總比坐視不管好。”
黃府在城西,不算豪華,但整潔肅穆。黃忠親自出迎,這位老將年近五旬,鬢角已白,但腰杆筆直,雙目有神,自有一股威嚴。
“趙賢弟來了。”黃忠對趙雲頗爲親切,看向柳明,“這位是...”
“這位是柳明文淵,在下的兄長,略通醫術,特來爲公子診治。”趙雲介紹。
黃忠眼中閃過希望:“柳先生快請!”
進入內室,少年黃敘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咳嗽不止。柳明仔細診視,又問了些症狀,確定是肺結核無疑。
“黃將軍,公子之病,確屬肺癆。”柳明直言。
黃忠神色黯淡:“果然...諸位郎中都這麼說。”
“但並非無藥可醫。”柳明話鋒一轉,“在下有一方,或可緩解病情,延長壽命。”
黃忠眼睛一亮:“請先生賜教!”
柳明開出方子:百合固金湯加減,又加上川貝、麥冬等潤肺之藥。更重要的是,他提出了一套護理方法:單獨房間,通風良好,餐具分開,多食蛋奶,適當曬太陽。
“此病會傳染,府中其他人也需注意。”柳明叮囑。
黃忠如獲至寶,當即命人照辦。又取出金銀相謝,柳明婉拒:“醫者仁心,豈爲錢財。只望公子早日康復。”
三日後,黃敘病情略有好轉,咳嗽減輕。黃忠大喜,親自登門道謝。
“柳先生大恩,黃某沒齒難忘!”黃忠鄭重行禮,“今後若有用得着黃某之處,但請吩咐。”
柳明扶起黃忠:“將軍言重了。在下久聞將軍威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兩人坐下敘談。黃忠是個直性子,幾杯酒下肚,便說起心中鬱悶。
“韓太守...唉。”黃忠搖頭,“某爲他守長沙,擊盜匪,平蠻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他聽信讒言,疑某有二心。上月剿滅洞庭水匪,繳獲財貨,某分文未取,盡數上繳。可他竟說某私藏...”
柳明安慰:“自古忠臣多磨難。將軍忠義,天地可鑑。”
“柳先生不知,”黃忠嘆道,“某今年五十有三,只此一子。若敘兒有個三長兩短,某...某真不知爲何而戰了。”
這話說得悲涼。柳明心中感慨,這位老將一生征戰,晚年卻爲子嗣憂愁。
“將軍不必過於憂慮。”柳明道,“公子之病,需長期調養。在下既已插手,必當負責到底。此外...”他頓了頓,“將軍正當壯年,何愁後繼無人?”
黃忠苦笑:“五十有三,何談壯年。”
“廉頗七十尚能飯,馬援六十猶征戰。”柳明道,“將軍神勇,豈是常人可比。”
這話說到黃忠心坎裏。他雖年長,但自信勇力不減當年。
兩人越談越投機,黃忠甚至當場演示箭術。百步之外,連發三箭,皆中紅心。
“將軍神射!”柳明由衷贊嘆。
從此,柳明與黃忠建立了深厚交情。每隔三日,他便去黃府爲黃敘診病,同時與黃忠談論兵法武藝。黃忠視其爲知己,無話不談。
六月,北方戰報傳來:曹操大破袁譚,平定青州;袁尚逃往幽州,投奔公孫康。河北基本平定。
“曹操的動作比我想象的還快。”柳明在書房中分析,“下一步,他必整頓內政,積聚力量。最多兩年,必圖荊州。”
蔡琰道:“劉表病重,荊州內部已亂。昨日得到消息,蔡瑁欲害劉琦,劉琦逃往江夏,加強防務。”
“劉備呢?”
“還在新野,但糧草補給常遭克扣。蔡瑁想逼走他。”
柳明沉思。歷史的進程在加速。原本劉表還有兩年壽命,但現在看來,可能撐不到明年了。
“我們需要加快布局。”柳明道,“子龍,私兵訓練如何?”
“已有五百人,皆能戰。”趙雲道,“但缺乏鎧甲兵器。”
“通過羅氏的渠道,從江東購買。”柳明決定,“孫氏與曹操敵對,必願見曹操後方生亂。”
“另外,”柳明繼續道,“我要去一趟零陵。”
“去零陵?”趙雲不解。
“見劉度。”柳明道,“零陵太守劉度,與桂陽趙範有怨。若能聯合劉度,牽制趙範,我們在荊南的布局就完整了。”
蔡琰擔心:“此去危險。”
“所以要暗中前往。”柳明道,“子龍與我同去,昭姬留在此處主持大局。”
計劃已定。三日後,柳明與趙雲扮作商隊,前往零陵。
零陵地處湘南,山多林密,道路難行。五日後,兩人才抵達零陵城。
零陵比長沙小得多,城防也弱。太守劉度年約四十,文官出身,聽說有潁川名士來訪,親自接見。
“柳先生遠道而來,有何見教?”劉度直接問道。
柳明也不繞彎:“在下爲解太守之憂而來。”
“本官有何憂?”
“桂陽趙範。”柳明直言,“聽聞趙範常侵擾零陵邊境,劫掠商旅,太守不堪其擾。”
劉度臉色一變:“此事...先生從何得知?”
“商路傳言,皆如此說。”柳明道,“在下在長沙有些生意,往來零陵、桂陽,深知趙範之貪暴。長此以往,零陵商貿必衰,民生必困。”
這話說中劉度心病。零陵貧瘠,全靠商貿維持。趙範屢屢劫掠,確實讓劉度頭疼。
“先生有何高見?”
“聯合抗之。”柳明道,“長沙韓玄雖與趙範無怨,但也不喜其跋扈。若零陵與長沙聯手,施壓桂陽,趙範必收斂。”
劉度沉吟:“韓玄豈會助我?”
“在下與長沙士族有些交情,可說動韓玄。”柳明道,“況且,這對長沙也有利——商路通暢,稅收增加,韓玄何樂不爲?”
劉度心動:“若先生真能促成此事,本官必有重謝。”
“重謝不必。”柳明道,“只望事成之後,零陵能對在下的商隊行個方便。”
“這個自然!”
談判順利。柳明在零陵停留三日,與劉度詳細商議合作細節。臨別時,劉度之子劉賢親自相送。
劉賢二十餘歲,頗有勇力,對柳明十分敬佩:“先生大才,若能長留零陵,必爲家父臂助。”
柳明婉拒:“在下閒雲野鶴,不耐拘束。但公子若有需,隨時可來長沙尋我。”
返回長沙途中,趙雲道:“柳兄此行,可謂一舉兩得。既聯合了劉度,又拓展了商路。”
柳明卻道:“還不夠。荊南四郡,武陵金旋態度曖昧。若能將武陵也拉過來,我們在荊南就站穩了。”
“金旋此人如何?”
“守成之主,無大志,但求安穩。”柳明分析,“可許以利益,誘其合作。”
回到長沙,已是七月。蔡琰迎接,告知一個消息:黃敘病情大有好轉,已能下床行走。黃忠感激不盡,送來厚禮。
“禮物收下,但退回大半。”柳明道,“告訴黃將軍,情誼在心,不在物。”
蔡琰點頭,又道:“還有一事。襄陽傳來消息,劉表病危,已不能理政。蔡瑁、張允掌控一切,正密謀立劉琮。”
柳明心中一緊。歷史的轉折點,就要到了。
“劉備那邊呢?”
“糧草斷絕,軍心浮動。關羽建議南下江夏,但劉備猶豫不決。”
柳明嘆道:“劉玄德仁義,不忍棄新野百姓而去。但...時不我待啊。”
當夜,柳明寫下一封密信,派人送往新野。信中只有八字:“速走江夏,遲則生變。”
信送出後,柳明站在院中,望着北方星空。
亂世如棋,衆生皆子。他雖已落子長沙,但新野的那位仁主,終究讓他牽掛。
“你希望劉備能成事?”蔡琰不知何時來到身邊。
“希望。”柳明道,“但不是爲漢室,是爲百姓。劉備若能在荊州立足,至少能保一方安寧。”
“那你呢?你的志向呢?”
“我的志向...”柳明望向南方,“在更遠的南方。交州,蒼梧,日南...那些遠離中原戰火的地方,或許能建起真正的樂土。”
蔡琰輕聲道:“無論你去哪裏,我都在。”
柳明轉頭看她,月光下,蔡琰的面容清麗絕俗,眼中閃着堅定光芒。
“昭姬,謝謝你。”
“不必謝。”蔡琰微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兩人並肩而立,望着星空。在這亂世的南方,一個新的基業,正在悄然建立。
而在北方,曹操已平定河北,磨刀霍霍,指向荊州。
天下大勢,即將劇變。
(第八章完,字數:5257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