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
無止境的墜落。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還有泥土、碎石、以及不知名東西“簌簌”落下的聲音。黑暗像粘稠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只有偶爾擦過岩壁濺起的幾點火星，才能短暫照亮冷燁那張蒼白如紙、卻異常冷靜的側臉，以及紀爭鳴自己因失重和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紀爭鳴感覺自己像個被扔進滾筒洗衣機的破布娃娃，天旋地轉，五髒六腑都快從嗓子眼甩出去了。腰間那根不知是什麼材質、冰冷堅韌的“繩子”勒得他生疼，但好歹讓他沒跟冷燁失散。他死死捂着左邊的袖子，那裏藏着的【留影石】滾燙，仿佛在提醒他剛才記錄下的一切是多麼真實和……要命。
“冷……冷老！”風聲太大，紀爭鳴只能扯着嗓子吼，“下面是哪兒？！”
“不知道！”冷燁的聲音嘶啞短促，在墜落的風聲中斷斷續續，“老……礦道，更深……廢棄的……引水裂隙！有……暗河！”
暗河？！紀爭鳴心裏一咯噔。這要是摔進河裏，留影石會不會泡水報廢？他這半殘的身子骨，還能不能遊得動？
他剛想再問，頭頂上方，猛地傳來一聲憤怒到極點的咆哮，如同悶雷滾滾而下！
“小畜生！你們跑不了！！！”
是孫不耕！那老梆子追下來了！而且聽聲音，距離並不算太遠！金丹修士的遁速，實在太快了！
緊接着，是蒼鬆子那冰冷的聲音：“封鎖上方出口！你們幾個，跟我下去追！”
媽的！蒼鬆子也下來了！還帶了人！這是非要趕盡殺絕啊！
“砰！”
一聲悶響，伴隨着冰冷刺骨的水花濺了紀爭鳴一臉！他們到底了！不，是掉進水裏了！
冰冷的、帶着濃重土腥和鐵鏽味的河水瞬間淹沒了他，灌入口鼻，嗆得他眼前發黑。腰間的“繩子”猛地一緊，拉着他朝某個方向快速移動。是冷燁！他在水下居然還能動！
紀爭鳴憋着一口氣，拼命蹬腿，借着那繩子的拉力往前遊。黑暗的水下什麼都看不見，只能感覺到水流湍急，方向難辨。冰冷的河水刺激着傷口，疼得他直抽抽，肺部火辣辣地疼。
（紀爭鳴心裏瘋狂吐槽：這他媽是逃生還是受刑？剛出虎穴，又入冰河！老子的留影石！千萬要防水啊系統！這要是泡壞了，剛才那波暗訪就白給了！）
不知道在黑暗冰冷的水裏撲騰了多久，就在紀爭鳴感覺肺快要炸開，意識也開始模糊的時候，前方拉扯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提！
“譁啦！”
破水而出的聲音如同天籟。紀爭鳴貪婪地大口呼吸着潮溼但總算有空氣的冰冷氣息，嗆咳出好幾口水，眼前金星亂冒。
冷燁把他拖上了一處溼滑的石台。石台不大，位於一條地下暗河的邊緣，頭頂是黑黢黢、看不到頂的岩壁，只有遠處河面不知何處反射着極其微弱的、仿佛來自螢石或某種發光苔蘚的幽光，勉強能看清周圍幾尺的範圍。
“咳咳……咳咳咳！”紀爭鳴癱在石台上，像條離水的魚，只剩下喘氣和咳嗽的力氣。他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袖子。
還好，那硬邦邦、滾燙的小石頭還在。他哆嗦着掏出來，借着微光看了看。石頭表面溼漉漉的，但似乎完好無損，還在散發着微微的熱量，顯示錄制可能仍在繼續（或者剛剛結束）。他趕緊心念一動，命令系統停止錄制並保存。
【叮！微型留影石錄制已停止。影像文件已保存。】
【文件狀態：完整。因錄制環境極端（靈力幹擾、劇烈運動），部分畫面存在劇烈晃動、模糊；音頻存在大量環境噪音（風聲、水聲、咆哮聲）。關鍵對話（孫不耕、蒼鬆子部分）捕捉清晰。】
【提示：該影像文件爲重要證據，可隨時調取播放（需消耗少量靈力）。】
紀爭鳴長出了一口氣，小心地把留影石擦幹，重新藏好。寶貝，這可是翻盤的寶貝！比什麼靈石法寶都金貴！
“他們……很快會追來。”冷燁靠在旁邊的岩壁上，聲音比剛才更虛弱，氣息紊亂得嚇人。他身上的舊棉襖溼透了，緊緊貼在幹瘦的身軀上，還在往下滴水。臉色在幽光下白得跟鬼一樣，胸口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嘶嘶的雜音，顯然剛才那一下“燃血禁術”和強行啓動機關、水下拖人，耗盡了他最後的氣力。
“你的傷……”紀爭鳴掙扎着坐起來，看着冷燁的樣子，心裏一沉。這狀態，別說對付金丹，來個煉氣後期的恐怕都夠嗆。
“死不了。”冷燁喘了口氣，艱難地從溼透的懷裏摸出一個小皮囊，拔開塞子，倒出兩粒黑乎乎、散發着刺鼻腥味的藥丸，自己吞了一顆，另一顆遞給紀爭鳴，“快吃。吊命，恢復點力氣。”
紀爭鳴接過藥丸，聞了聞，那味道直沖腦門，比藿香正氣水還霸道。他也沒猶豫，眼一閉吞了下去。藥丸入腹，化作一股火辣辣的熱流散開，雖然刺激得他齜牙咧嘴，但身上冰冷的麻木感和劇痛確實緩解了一些，枯竭的經脈裏也生出了一絲微弱的暖流。
“剛才……那機關？”紀爭鳴一邊運功化開藥力，一邊問。他太好奇了，冷燁怎麼知道那裏有機關？還剛好能引發那麼大範圍的地陷？
“早年……挖的。”冷燁閉着眼，似乎在抓緊每一秒恢復，“黑山……很多廢棄礦道，早年……戰亂，邪修，凡人……挖了又棄。我……改了一些，留了後路。剛才那處……下面是早年采空區，結構脆弱，我埋了……‘崩山符’的簡化版，觸發……就塌。”
紀爭鳴聽得目瞪口呆。好家夥，這哪是殺手？這是人形自走地質勘探儀加炸彈專家啊！難怪叫“地師”孫不耕都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屬於專業領域內的“魔法對轟”了。
“那現在……我們在哪兒？有出去的路嗎？”紀爭鳴看着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的暗河，和周圍黑乎乎的岩壁，心裏沒底。
冷燁沉默了一下，緩緩睜開眼，那雙在幽光下顯得格外深邃的小眼睛，看向了暗河的下遊方向。
“這條暗河……應該通往……黑石山脈更深處，可能……連接着地下水源，或者……更古老的遺跡。”他頓了頓，聲音更低，“我隱約記得……一份很老的礦圖標記過，這片地下，有條‘斷龍道’，據說……能通到‘墜龍淵’外圍。”
墜龍淵？！
紀爭鳴心髒猛地一跳。又是這個地方！孫不耕守的地方！冷燁之前也提過！
“你的意思是……咱們往‘墜龍淵’跑？”紀爭鳴覺得這想法有點瘋狂，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不一定是……淵內。”冷燁搖頭，“外圍，廢棄區域。孫不耕的勢力……主要在淵口和核心區。而且……”他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光，“那裏……靈力混亂，地勢詭譎，神識受限，反而……容易藏身，甚至……有機會擺脫追蹤。”
他看向紀爭鳴，語氣帶着一絲決絕：“留在這裏，或者往上走，必死。往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而且……”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個決心。
“我懷裏……左側內襯，有個油紙包，拿出來。”
紀爭鳴一愣，依言小心地伸手，在冷燁那溼透、冰冷的舊棉襖內側摸索了一下，果然摸到一個用厚厚油脂密封得很好的小油紙包，只有巴掌大小，但入手沉甸甸的。
“打開。”
紀爭鳴小心翼翼地剝開層層油脂和油紙。裏面沒有丹藥，沒有法寶，只有兩樣東西。
一樣，是一枚非金非鐵、觸手冰涼、約莫指甲蓋大小、形狀不規則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一個極其古拙、仿佛鳥形又仿佛某種文字的圖案，在幽光下泛着啞光。
另一樣，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但顯然年代久遠、邊緣已經起毛、紙張泛黃的……獸皮紙？
“這是……”紀爭鳴看向冷燁。
“‘影令’。”冷燁看着那枚黑色令牌，眼神有些空洞，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影堂’最高級別的信物。持此令，可號令……殘存的‘影堂’外圍勢力一次，或向某些……與‘影堂’有舊的老怪物，換取一次不違背其原則的幫助。但機會……只有一次。用過即廢。而且，也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喘了口氣，目光移到那張獸皮紙上：“這張圖……是我很多年前，一次偶然，從某個……被滅門的古修士洞府裏找到的。不完整，只是殘圖。但上面標注了幾個點，其中一個……就在這黑石山脈地下，似乎指向某個……上古傳送陣的殘留節點。位置……很模糊，我找了很久，沒找到。或許……沿着這條暗河，有機會碰到。”
紀爭鳴握着那枚冰涼沉重的“影令”和輕飄飄卻仿佛重若千鈞的殘圖，喉嚨有些發幹。他知道，這是冷燁壓箱底的東西了，是他前半生殺手生涯和隱秘探索攢下的、真正的“底牌”。現在，他把這兩樣東西，交給了自己。
“冷老，這……”
“別廢話。”冷燁打斷他，語氣重新變得冷硬，“我現在的狀態……走不遠。蒼鬆子和孫不耕隨時會追來。你拿着這些，順着暗河往下漂。如果運氣好，找到殘圖標示的地方，或者遇到……能持‘影令’求助的人，或許能活。”
“那你呢？！”紀爭鳴急了。
“我？”冷燁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但沒笑出來，只露出一絲疲憊的弧度，“我留在這裏。布幾個小陷阱，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運氣好，還能……拉個墊背的。”
“放屁！”紀爭鳴眼睛一下就紅了，想罵人，但看着冷燁那油盡燈枯卻平靜異常的臉，話堵在喉嚨裏，變成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咳……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老子是記者，不是逃兵！把你扔這兒等死，我他媽的還算個人嗎？！”
他掙扎着站起來，盡管腿肚子還在打顫，但眼神凶狠：“不就去他媽的‘墜龍淵’外圍嗎？走！一起走！你指路，我……我背你！拖也把你拖過去！那什麼‘影令’和破圖，要交也是你親自去交！老子不替你跑這個腿！”
冷燁看着紀爭鳴激動得通紅的臉，和那雙在幽暗光線下亮得驚人的眼睛，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緩緩地，幾不可查地，點了一下頭。
“好。”
他嘶啞地說，撐着岩壁，艱難地想要站起來，但身體晃了晃，差點又倒下去。
紀爭鳴趕緊上前攙住他。入手一片冰涼，溼透的棉襖下，那具身軀瘦得硌手，還在微微顫抖。
“走！”紀爭鳴咬着牙，把冷燁的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緊緊握着那枚“影令”和殘圖，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托付。
“順流……往下。注意……左側岩壁，有沒有……人工開鑿的痕跡，或者……靈力異常波動。”冷燁靠在他身上，低聲指點，每說幾個字都要喘口氣。
兩人互相攙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溼滑的石台邊緣，朝着暗河下遊，那無盡的黑暗和幽光深處，艱難地挪去。
冰冷的河水不時漫過腳面，帶走僅存的熱量。身後，遙遠的上方，隱約還能聽到土石滾落和模糊的呼喝聲，追兵似乎正在逼近。
前路未知，後有追兵，兩人皆是重傷瀕危。
但紀爭鳴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扶着身邊這具同樣冰冷但尚未放棄的身軀，心裏那簇屬於記者的火，和屬於“人”的那口氣，卻燒得前所未有地旺。
（絕境中的相互托付！順着暗河，他們能否找到上古傳送陣的線索？“影令”能否喚來意想不到的援助？而身後，孫不耕與蒼鬆子的死亡追擊，何時將至？下一章：《暗河盡頭，是絕路，還是……《三界觀察》特別節目錄制現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