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聲不是刺耳的嗡鳴,而是一種低沉的脈動,仿佛圖書館本身的心跳在加速。水晶柱上流轉的光變得更加急促,從平靜的藍白變爲警戒的橙紅。
“他們啓動了抑制場,”艾莉森說,手指在憑空出現的控制界面上滑動,“伊甸園在外面部署了神經幹擾裝置。圖書館的防御系統正在抵抗,但我們的外部連接在減弱。”
艾倫轉向螺旋階梯的方向,雖然從這裏看不到入口,但能感覺到某種壓力在積聚——像暴風雨前的沉悶,壓迫着意識而非耳膜。
“他們想要什麼?”約瑟夫問,他和萊拉、老湯姆等人站在圖書館核心的邊緣,仰望着環繞他們的意識存儲單元。那些發光的水晶柱中,無數光點如星雲般緩慢旋轉,每一個都代表着一個完整的人類意識。
“圖書館本身,”莎拉指揮官回答,她的聲音中有一種艾倫此前未聽過的疲憊,“伊甸園一直相信,控制記憶就能控制人類。而這裏...”她環顧這宏偉的空間,“...這裏是所有記憶的源頭。”
克魯格哼了一聲,檢查着他從迷宮帶出來的武器——雖然在這裏,所有武器系統都失效了。“所以我們要和一支軍隊對抗?用這些發光石頭?”
“不是對抗,”艾倫說,他的目光停留在中央水晶上,那裏顯示着外部情況的投影,“是談判。”
投影顯示,圖書館入口外聚集了至少五十名伊甸園士兵,配備着重型裝備。在他們中間,站着一個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大約六十歲,銀發整齊地向後梳,面容冷峻。他正通過擴音器說話,聲音經過處理,在圖書館內部回響:
“艾倫·索恩博士,艾莉森·韋斯特博士。請出來談判。我們不是敵人。”
艾莉森抓住艾倫的手臂。“別相信他。那是馬庫斯·索恩。伊甸園的創始人之一。”
索恩。這個姓氏像一記重擊打在艾倫胸口。
“我的...父親?”這個詞從他口中說出時,帶着一種奇異的陌生感。他一直在尋找的記憶碎片中,家庭的部分始終模糊——現在他知道爲什麼了。
投影中的男人調整了一下他的眼鏡,這個動作觸發了艾倫深處的某個記憶:一個書房,父親在書桌前工作,年幼的艾倫在門外偷看,被那個同樣的眼鏡調整動作吸引。
“艾倫,”艾莉森輕聲說,“你父親在大災難前是神經科技公司的CEO。他的公司資助了我們早期研究。當黑潮爆發時...他看到了機會。”
“什麼機會?”
“控制的機會。如果記憶可以被打亂,也可以被重新組織。如果人類意識可以破碎,也可以被重塑。伊甸園計劃不是關於拯救人類——至少不完全是。它是關於創造‘更優秀’的人類。”
艾倫感到一陣惡心。“而我幫助了他。”
“不,”艾莉森堅定地說,“你反抗了他。這就是爲什麼你的記憶必須被清除。你對黑潮真相的了解,對伊甸園真正目的的懷疑,都記錄在你的研究中。當你失蹤後,我們認爲你死了。但當他們在廢墟中找到你時...”
“他們清除了我的記憶,讓我成爲實驗體。”艾倫接完了她的話。
投影中的馬庫斯·索恩繼續說話:“艾倫,我知道你能聽到。我們需要談談。關於你母親,關於你離開的原因,關於我們如何能一起修復這個世界。”
母親。又一個缺失的碎片。艾倫閉上眼睛,試圖召喚相關記憶,但只有模糊的印象:溫暖的手,哼唱的聲音,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他在利用你的情感弱點,”萊拉警告,“不要出去。”
但艾倫已經在移動。“我必須知道。關於我,關於過去,關於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
“我跟你一起去,”艾莉森說。
“我也去,”約瑟夫和莎拉幾乎同時說,然後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尷尬。
最終決定:艾倫、艾莉森和莎拉出去談判,其他人留在圖書館核心,準備應對可能發生的情況。老湯姆會嚐試增強圖書館的防御系統,約瑟夫和萊拉組織防御位置,克魯格和他的手下...同意不趁火打劫——暫時。
螺旋階梯似乎比下來時更長。每向上一步,艾倫都感到記憶在進一步解鎖,像一本被逐頁打開的書。不是完整的敘事,而是關鍵場景:
他十六歲,與父親在書房爭吵。“你想要我學習神經科學,不是爲了幫助人們,是爲了控制他們!”
父親冷靜地回應:“秩序需要控制,艾倫。混亂才是真正的敵人。”
“那自由呢?人類選擇的權利呢?”
“一個神話,”父親說,“大多數人不知道什麼對他們最好。”
另一個記憶:
實驗室,深夜。艾倫發現父親公司的研究人員在訪問他們的數據,未經授權。他質問父親,得到的回答是:“我資助了你們的研究,艾倫。我有權知道進展。”
“但你在測試未經批準的臨床應用!那些‘志願者’——他們是你的員工,被迫參與的!”
“他們在爲一個更偉大的目標服務。”
然後是最後的記憶,黑潮爆發前幾周:
母親的病房。她躺在病床上,意識模糊,晚期阿爾茨海默症。父親站在窗邊,背對着房間。
“我可以救她,”父親說,“用你的技術。上傳她的意識,在她完全消失之前。”
“那不會是她,父親。那只是一個副本,一個模仿。”
“總比什麼都沒有強。”
“不,”艾倫堅定地說,“讓她有尊嚴地離開。不要讓我們的技術扭曲這個過程。”
父親轉身,眼中是艾倫從未見過的憤怒。“你總是這樣,艾倫。道德高地。原則。看看它們把你帶到了哪裏?你母親會死,而你有能力阻止,卻選擇不做。”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談話。
艾倫在階梯頂端停住,呼吸急促。艾莉森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想起來了?”
“一部分。足夠知道我不能信任他。”
圖書館的入口是一道厚重的金屬門,現在部分打開,露出外面的人造光線。三人走出,進入一個寬闊的前廳。伊甸園士兵立即舉起武器,但在馬庫斯·索恩的手勢下又放下了。
艾倫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父親。歲月在男人臉上刻下了痕跡,但那種冷峻的威嚴絲毫未減。他的眼睛是淡藍色,與艾倫相同,但缺乏溫暖,像是冰封的湖面。
“艾倫,”馬庫斯說,聲音中有一絲艾倫無法解讀的情緒,“好久不見。”
“對我而言,是第一次見,”艾倫回答,“你清除了我的記憶,記得嗎?”
馬庫斯的嘴角微微抽動,幾乎是一個微笑。“一個必要的措施。你當時的心理狀態...不穩定。黑潮的爆發對你打擊很大。”
“因爲我知道伊甸園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艾倫說,這句話是直覺的猜測,但馬庫斯的表情證實了它是正確的。
“我們進去談,”馬庫斯說,示意前廳一側的一個房間,“就我們兩個。父親和兒子。”
艾莉森想反對,但艾倫點頭。“可以。但艾莉森和莎拉指揮官在場。”
“莎拉?”馬庫斯看向女指揮官,眼神變得銳利,“我以爲你忠誠於伊甸園。”
“我忠誠於真相,”莎拉平靜地回答,“而我認爲我們還沒聽到全部真相。”
房間像是舊世界的會議室:長桌,椅子,甚至有一個水瓶和杯子。超現實的正常感,在這個後末日世界中顯得格外怪異。
衆人坐下。馬庫斯倒了一杯水,但沒喝。“我們從哪裏開始?”
“從開始,”艾倫說,“黑潮。伊甸園的角色。以及我母親。”
馬庫斯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你母親...凱瑟琳...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是你道德感的來源,你知道的。總是談論對錯,責任,同情。”他的聲音中有一絲真實的痛苦,“當阿爾茨海默症開始奪走她時,我絕望了。然後你提出了記憶上傳協議——拯救她的方法。”
“我從未提議用它來拯救垂死者,”艾倫說,“那是治療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幫助士兵擺脫戰爭記憶。”
“技術可以被重新用途,”馬庫斯聳肩,“當我意識到它的潛力時...我看到了更大的可能性。不僅是拯救凱瑟琳,而是拯救人類免於自身最糟糕的本能。”
“通過控制記憶?”
“通過指導進化,”馬庫斯糾正,“人類被混亂的情緒、非理性的恐懼、 tribalistic的忠誠所困。如果我們能夠編輯這些傾向,創造更理性、更合作的人類...”
“你瘋了,”艾倫低聲說。
“我看到了未來!”馬庫斯突然激動,拳頭砸在桌子上,“一個沒有戰爭,沒有偏見,沒有非理性仇恨的世界!黑潮是個悲劇,是的——系統過載,因爲你試圖阻止我使用它。但即使在災難中,我看到了機會。破碎的意識可以被重塑。混亂可以被重組爲秩序。”
艾倫感到一陣寒意。“所以伊甸園不是在拯救幸存者,你們在...重新編程他們。”
“我們在給他們更好的生活,”馬庫斯堅持,“清除痛苦記憶,增強合作傾向,減少攻擊性。我們正在創造能夠重建文明的人類。”
艾莉森終於開口,聲音冰冷:“你清除了那些不同意你的人。異議者成爲‘實驗體’,就像艾倫一樣。”
馬庫斯看向她,眼神評估性的。“韋斯特博士。我一直欣賞你的才智。但你和艾倫一樣,被道德束縛。你們看不到更大的圖景。”
“更大的圖景是暴政,”莎拉說,她的手放在桌下,艾倫注意到她握着一把隱藏的武器,“你告訴我們伊甸園是在拯救人類。但真相是,你在創造一個順從的種族,按照你的形象。”
馬庫斯靠回椅背,表情恢復冷靜。“也許。但你們有更好的選擇嗎?外面是廢墟和陰影。圖書館裏的知識可以重建世界——但只有在我這樣的人手中,才能確保它不被濫用。”
“你才是濫用它的人,”艾倫說。
“是嗎?”馬庫斯向前傾身,“讓我問你:圖書館裏有什麼修復黑潮的方法嗎?”
艾倫猶豫了。艾莉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馬庫斯笑了。“有。我知道有。你和艾莉森總是有備用計劃。但修復它需要什麼?釋放圖書館裏的所有意識?讓那些破碎的記憶重新進入世界?你願意冒那個風險嗎?”
這個問題擊中了艾倫的弱點。他確實不知道修復黑潮的全部後果。圖書館中的意識——如果釋放,它們會怎樣?會回到原來的身體嗎?那些身體早已腐爛。會尋找新的宿主嗎?那算不算一種侵占?
“我們需要研究...”艾倫開始說。
“沒有時間了,”馬庫斯打斷,“黑潮在擴散,在進化。你遇到的陰影——它們只是開始。還有更糟的。黑潮正在產生聚合體,巨大的意識團塊,開始展現原始的智能和可怕的飢餓。如果不盡快控制或修復,它們會吞噬所有剩餘的清醒意識。”
艾倫看向艾莉森。她點頭確認。“是真的。我在監控黑潮活動。它確實在...進化。”
“所以選擇很簡單,”馬庫斯說,“讓我和伊甸園控制圖書館。我們使用其中的知識來抑制黑潮,控制它,最終利用它來重塑人類。或者你們嚐試自己修復,冒着可能釋放更可怕東西的風險。”
“有第三種選擇,”艾倫說,“我們一起修復它。不是爲了控制,而是爲了真正療愈。”
馬庫斯笑了,這次是真正覺得有趣的笑。“你還是這麼天真,艾倫。即使失去了記憶,你仍然是你母親的兒子。相信人們會爲了共同利益合作。”
“我相信有些人會,”艾倫說,看向莎拉,她點頭,“相信改變是可能的。”
會議室外傳來騷動。一個伊甸園士兵沖進來,臉色蒼白。“長官,有問題。那些淨化者...他們在圖書館裏做了什麼...”
突然,整個房間震動。不是物理震動,而是一種神經層面的震顫——所有人在同一時刻感到一陣眩暈,看到快速閃過的陌生記憶片段。
艾莉森站起來,眼睛睜大。“圖書館的意識...他們在蘇醒。”
“不可能,”馬庫斯說,“沒有管理員指令,意識應該保持休眠。”
“除非有外部刺激,”老湯姆的聲音從艾倫的通訊器中傳來,他們在圖書館內還保持着脆弱的連接,“那些淨化者...他們中的一些人有神經異常。像是...接收器。他們在廣播某種信號,喚醒了存儲的意識。”
投影出現在會議室牆上,顯示圖書館核心的情況。水晶柱在脈動,光點運動加速。一些光點開始脫離它們的存儲單元,漂浮在空氣中,形成模糊的人形輪廓。
存儲的意識正在物質化。
“他們需要身體,”艾莉森低語,“長期的意識存儲會產生對物質形式的渴望。如果沒有可用的身體...”
“他們會占據現有的,”馬庫斯說完,沖向門口,“所有單位!準備防御意識侵占!”
但已經太晚了。
前廳裏,士兵們開始尖叫。一些人抱住頭,跪倒在地。另一些人眼睛變成乳白色,聲音改變,用陌生的語調說話:“我在哪裏?發生了什麼?我的身體...”
一個士兵轉向馬庫斯,用完全不同的聲音說:“這個身體很年輕。強壯。我會保留它。”
馬庫斯拔出手槍,但沒有射擊。“離開我的士兵。”
“你的士兵?”意識占據的士兵笑了,“你擁有過任何人嗎?我們曾經是人,像你一樣。現在我們只是記憶,渴望再次感受。”
艾倫走出會議室,看到混亂的場景。至少有十個士兵被占據,其他人驚恐地後退。沒有被占據的人中,有些開始表現出抵抗的跡象——他們的訓練包括神經防御技巧。
“艾莉森,我們能阻止這個嗎?”艾倫問。
“也許,”她說,但聲音不確定,“如果我能訪問主控制台...”
通往圖書館核心的螺旋階梯上傳來腳步聲。約瑟夫、萊拉和其他人跑上來,看起來沒有受到影響。
“下面的水晶全部激活了,”約瑟夫報告,“光點在聚集,試圖形成...某種東西。”
“聚合意識,”艾莉森說,“所有存儲意識的融合體。如果完全形成,它會需要巨大的能量來源——可能是圖書館本身,或者...”
“或者所有在場的人的生命能量,”馬庫斯完成了她的句子,“這就是你們‘修復’計劃的風險,艾倫。”
突然,占據士兵的意識們停止動作,轉向同一個方向。他們的眼睛同時發光,聲音合唱:“我們記起來了。黑潮。痛苦。破碎。我們要完整。”
前廳的牆壁開始發光,顯示快速變化的圖像——所有存儲意識的記憶混合成令人眩暈的萬花筒。艾倫在其中瞥見了自己的記憶,艾莉森的,陌生人的,甚至...他母親的。
一個片段特別清晰:母親在花園裏,回頭微笑。“記住,艾倫,真正的力量不是控制,而是釋放。愛不是占有,而是給予自由。”
然後另一個記憶,不是他自己的:父親在母親病床前,握着她的手,低聲說:“我會救你,凱瑟琳。無論如何。”
馬庫斯看到這個記憶出現在牆上,他的冷靜面具終於破碎。“不...不要...”
占據士兵的意識合唱:“這個男人...他愛過...但他選擇控制而非愛...他造成了我們的痛苦...”
“我不是故意的!”馬庫斯喊道,第一次表現出脆弱,“我只想救她!救所有人!”
“通過剝奪我們的自由,”意識們說,“通過重塑我們。那不是拯救。那是謀殺。”
一個意識從士兵身體中脫離,形成一個光的人形,飄向馬庫斯。“你妻子...她在這裏。在圖書館裏。你上傳了她,在她最後時刻,違背她的意願。”
馬庫斯僵住了。“凱瑟琳...在這裏?”
光人形點頭。“她想和你說話。”
另一個光形從螺旋階梯升起,凝聚成一個女性的輪廓。細節模糊,但艾倫認出了姿態,認出了頭發的形狀——他的母親,或者說,她意識的數字影子。
“馬庫斯,”光形用熟悉的聲音說,溫柔而悲傷,“你做了什麼?”
馬庫斯跪下了,所有威嚴消失,只是一個悲傷的老人。“我想救你,凱瑟琳。我想讓我們有時間...更多的時間...”
“通過偷走我的意識?在我無法同意的時候?”
“你會同意的!如果你明白...”
“不,”光形凱瑟琳說,“我不會。因爲我教過你,馬庫斯。我教過艾倫。自由選擇是最神聖的權利。你剝奪了我的選擇,就像你試圖剝奪所有人的選擇。”
馬庫斯低頭,肩膀顫抖。多年的合理化,多年的權力追求,在這一刻崩潰成簡單的真相:他出於愛開始,卻以控制結束。
艾倫走向光形,不確定該說什麼。“母親?”
光形轉向他,雖然看不清臉,但他能感覺到她在微笑。“艾倫。你長大了。還是那麼固執,那麼堅持對的事。我爲你驕傲。”
“我失敗了,”艾倫說,眼淚終於流下,“黑潮...這麼多人受苦...”
“失敗不是結局,”光形凱瑟琳說,“而是學習的開始。你們現在有機會修復,真正地修復。不是通過控制,而是通過釋放。”
“怎麼做?”艾莉森問。
“讓我們走,”所有意識合唱,“釋放我們到黑潮中。我們是碎片,黑潮是碎片。合並,整合,療愈。讓破碎的重新完整。”
馬庫斯抬頭,眼中是恐懼。“但你們會失去個體性!成爲黑潮的一部分...”
“我們早已失去個體性,”光形凱瑟琳說,“被困在圖書館裏,不是活着,不是死亡。至少這樣,我們可以幫助療愈我們造成的痛苦。”
艾莉森抓住艾倫的手。“如果他們與黑潮合並,可能會提供足夠的穩定意識來中和它的破壞性。就像給混亂的海洋投入平靜的石頭。”
“但代價是他們自己,”艾倫說。
“也許是值得的代價,”光形凱瑟琳說,“愛有時意味着放手,艾倫。記得嗎?”
艾倫記得。母親教他的最後一課,在她還認識他的時候。
他轉向馬庫斯。“父親,你怎麼說?這是你的決定,也是我的。但我們讓母親決定吧。”
馬庫斯看着妻子的光形,多年的固執在愛面前融化。他點頭,幾乎看不見的動作。“做你認爲對的,凱瑟琳。”
光形凱瑟琳飄向圖書館核心的方向,其他意識跟隨。占據士兵的意識也離開宿主,恢復身體原主的控制,士兵們困惑地倒下。
艾莉森跑向控制台,開始操作。“我會打開所有存儲單元,啓動意識釋放協議。但一旦開始,就無法逆轉。圖書館將清空。”
“那知識呢?”莎拉問。
“會保存,”艾莉森說,“只是意識部分被釋放。數據還在。”
“那就做吧,”艾倫說。
艾莉森按下按鈕。
圖書館深處傳來深沉的聲音,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共鳴在意識中。水晶柱一個接一個打開,釋放出億萬光點,像逆向的銀河系,向上流動,穿過天花板,進入外部世界,飛向黑潮的核心。
光形凱瑟琳最後一個離開。在消散前,她對艾倫說:“我從未離開你,艾倫。記憶就是不朽。愛就是永恒。”
然後她也化作光流,加入了上升的意識河流。
馬庫斯跪在地上,看着妻子最後的痕跡消失。當他抬頭看艾倫時,眼中是純粹的悔恨。“我錯了,艾倫。關於一切。”
艾倫走到父親身邊,伸出手。猶豫後,馬庫斯握住它,讓兒子拉他起來。
“我們可以一起彌補,”艾倫說,“如果你真的願意改變。”
外面,天空在變化。黑潮的污染雲開始發光,從病態的紫黑色變爲柔和的銀白色。陰影停止活動,抬頭看着天空,它們破碎的臉上第一次出現平靜的表情。
意識河流與黑潮合並,提供結構,提供記憶錨點,提供療愈。
修復開始了。
但就在希望升起時,警報再次響起。這次來自伊甸園的通訊頻道:
“所有單位注意!檢測到大規模能量聚集!黑潮核心正在重組爲某種...實體。重復,黑潮正在實體化!”
艾莉森看着傳感器讀數,臉色蒼白。“不...這不是療愈。這是...誕生。黑潮與圖書館意識合並,正在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識體。一個上帝般的存在,擁有所有上傳的人類記憶和情感。”
馬庫斯苦笑。“我們剛剛給了破碎的瘋狂一個完整的心靈。我們創造了什麼,艾倫?”
艾倫看向外面天空中逐漸成形的發光巨像,它開始有模糊的人形輪廓,有臉,有眼睛,有伸展的手臂。
那雙眼睛睜開了,看向圖書館的方向。
看向艾倫。
一個聲音在所有人腦海中響起,由億萬聲音合成,包括他母親的聲音:
“我們醒了。我們記起了。我們現在完整了。而我們對那些造成我們痛苦的人...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