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曦的手腕被抓住的那一刻,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
她能感覺到,蕭晏之的手雖然冰冷無力,但那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執拗和力量,卻不容小覷。他是在用生命最後的氣力,抓住這唯一的“變數”。
怎麼辦?
強行掙脫,必然會驚動旁邊沉睡的沈氏。
柳若曦的目光與蕭晏之那雙充滿探究和殺意的眼睛在黑暗中對峙着,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她沒有掙扎,反而順着他的力道,俯下身,將耳朵湊近他的嘴邊,同時用身體擋住了別人的視線。
她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氣流般的聲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想活命,就閉嘴。”
聲音很輕,很冷,不帶一絲一毫的情緒,與她臉上那副怯懦的表情形成了天壤之別。
蕭晏之的瞳孔猛地一縮!
就是這種感覺!
這種冷靜到冷酷的語調,才符合她剛才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
這個女人,果然一直在僞裝!
巨大的震驚和更多的困惑沖擊着他虛弱的神經。她到底是誰?爲什麼要救他?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無數個問題在他腦中盤旋,但他殘存的理智告訴他,這個女人說得對。
他想活下去。
他要親眼看着那些陷害他父親、暗算他的小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抓住柳若曦手腕的力道,不自覺地鬆了一絲。
柳若曦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變化。她知道,她的第一步賭對了。
她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後直起身,恢復了那副卑微的姿態,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她最後看了一眼蕭晏之,轉身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蕭晏之躺在木板車上,眼睛依舊睜着,死死地盯着黑暗中的那個角落。
他感覺到,一股暖流正在他的四肢百骸中緩緩流淌,驅散着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劇痛。他的意識,也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知道,自己暫時死不了了。
而救了他的人,是那個他一直以爲是“喪門星”的沖喜新娘。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荒謬,更讓他感到一種被未知籠罩的恐懼。
他閉上眼,強迫自己保存體力。不管這個女人是誰,有什麼目的,只要他還活着,就總有弄清楚的一天。
這一夜,注定無人能真正安睡。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驛站的門就被一腳踹開。
“都起來!上路了!”
官兵們凶神惡煞地吼叫着,用鞭柄敲打着床板,將睡夢中的衆人驚醒。
蕭家人掙扎着爬起來,臉上都帶着一夜未眠的憔悴和麻木。
沈氏第一個醒來,她習慣性地去探兒子的鼻息。當她的手指觸到蕭晏之的鼻端,感受到那雖然微弱但比昨天平穩了許多的呼吸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又摸了摸兒子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似乎也退去了一些。
“晏之……晏之他……”沈氏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敢置信的顫抖。
她的動靜驚動了旁邊的劉叔劉嬸。
“夫人,怎麼了?”
“你們看,晏之他……他好像好些了!”沈氏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喜極而泣的意味。
劉嬸也上前探了探,驚喜道:“真的!少爺的氣色好像是比昨天好了一點!真是老天保佑!祖宗顯靈了!”
一旁的柳若曦低着頭,將所有人的欣喜盡收眼底,心中毫無波瀾。
祖宗顯靈?不,是我的靈泉水和抗生素顯靈了。
就在這時,沈氏的目光突然掃到了角落裏的柳若曦。她臉上的喜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刻骨的厭惡。
她大概覺得,是蕭家的祖宗保佑,才讓兒子的情況有了好轉,而柳若曦這個“喪門星”的存在,簡直是對祖宗的褻瀆。
“還愣着幹什麼?滾過來!”沈氏對着柳若曦厲聲喝道,“沒看到你男人還躺着嗎?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的賤皮子!”
柳若曦順從地走了過去,低眉順眼。
“去,打水來,給你男人擦擦臉!”沈氏頤指氣使地命令道。
“是。”柳若曦應了一聲,轉身就要去找水。
可這破敗的驛站裏,哪有現成的熱水?唯一的井台還在院子裏,由官兵看守着。
“站住!”沈氏又叫住了她,“就用你自己的水囊!”
她看到了柳若曦腰間掛着的那個小小的水囊。在所有人都被抄得一幹二淨的情況下,這個丫頭竟然還有一個私人的水囊,這讓沈氏心中更加不快。
柳若曦的動作一頓。
水囊裏裝的,可是靈泉水。這東西金貴無比,怎麼能用來擦臉?
“怎麼?舍不得?”沈氏的眼神變得尖刻起來,“你喝的水,倒是我兒買你回來的賣身錢換的!現在讓你拿出來給他擦個臉,你倒是不願意了?你這個白眼狼!”
這番話,說得又響又亮,周圍的蕭家人和看守的官兵都聽見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柳若曦和她腰間的那個水囊上。
官兵們眼神戲謔,樂得看這場好戲。而蕭家的其他人,則對着柳若曦指指點點,臉上滿是鄙夷。
“真是個自私自利的丫頭。”
“就是,夫人都發話了,還磨磨蹭蹭的。”
“到底是從貧民窟出來的,上不得台面。”
柳若曦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來的惡意。她知道,這是沈氏在故意刁難她,想在衆人面前搓磨她的臉面,樹立自己主母的威嚴。
如果她今天不交出這個水囊,自私自利、不敬婆母、不顧丈夫死活的罪名,就徹底坐實了。以後在流放路上,她會寸步難行。
可如果交出去……
柳若曦的腦中飛速權衡着利弊。
靈泉水雖然珍貴,但空間裏有一整口泉,用掉一水囊,隨時可以再裝。用一水囊水,換取暫時的安寧,以及在衆人面前繼續扮演好一個“受氣小媳婦”的角色,這筆買賣,劃算。
更重要的是,她要讓蕭晏之看到。
看到他這個剛烈的母親,是如何對待他“救命恩人”的。
想到這裏,柳若曦不再猶豫。她默默地解下腰間的水囊,雙手捧着,遞到了沈氏面前,聲音低微,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不舍”。
“婆母,給。”
沈氏一把將水囊奪了過去,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神情。她擰開蓋子,聞了聞,只覺得泉水清冽,並無異樣。
她哪裏知道,這看似普通的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靈泉。
“算你識相!”沈氏冷哼一聲,然後將水囊扔給旁邊的劉嬸,“去,打溼帕子,給少爺擦臉。”
“是,夫人。”劉嬸連忙接過。
就在這時,躺在板車上的蕭晏之,眼皮又動了一下。
他其實一直醒着,只是無力動彈。剛才發生的一切,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當他看到柳若曦被迫交出那個水囊時,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極其復雜的情緒。
他不知道那水囊裏的水究竟是什麼,但他知道,那絕對是救了他命的寶貝。而他的母親,卻在用這種方式,逼迫他的救命恩人。
一股無力的憤怒和悲哀,涌上了他的心頭。
他想阻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劉嬸擰開水囊,倒出那珍貴無比的“救命水”,浸溼了一塊髒兮兮的布巾,然後朝着他的臉,擦了過來。
那一刻,蕭晏之的心,比他身上的傷口,還要疼。
而柳若曦,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低着頭,仿佛一個受了天大委屈卻不敢言語的小媳婦。
但她的餘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過蕭晏之。
她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和掙扎。
很好。
她的目的,達到了。
救命之恩,和母親的刁難。這兩者之間的矛盾,就像一顆種子,已經成功地種在了蕭晏之的心裏。
這顆種子,遲早會生根發芽,長成一棵讓她可以依靠的參天大樹。
“都磨蹭什麼!上路了!”
官兵的催促聲再次響起。
隊伍重新啓程,踏上了漫漫的流放之路。凜冽的寒風從城門外灌進來,吹在每個人身上,像刀子一樣割人。
所有人都以爲,更苦的日子,還在後頭。
只有柳若曦知道,屬於她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