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是真餓。
這時候,村裏還不富裕,給兩人的經費都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
沒錢下館子,全靠幹糧果腹。
桌上一蒸子二米飯,大米和玉米面混在一起蒸熟。
兩兄弟面前的大碗裏還有幾個金燦燦的煎雞蛋。
桌子中間一大碗雞湯,素菜都放在趙母和兩個兒媳婦面前。
這在農村,可以說是非常豐盛的一餐了。
平日裏,就連一個煎雞蛋也是輪不到趙默吃的。
他平時只能吃喇脖子的純玉米飯,連粗皮都都沒篩過的那種。
“你們不是走了嗎?還回來做什麼?”
趙母對蘇豔秋仍然心有餘悸,見他們進來就放下了手裏的碗筷。
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趙芳芳,也同樣如此。
甚至更害怕,昨晚三哥他們不在,她都不敢回自己房間,在趙默原來的房間睡的。
她現在無比慶幸,自己沒聽兩個嫂子的搬回去,不然今天就完蛋了。
錢美麗和林雪梅看着趙默手裏提的東西,眼熱不已。
奶粉,麥乳精,還都是兩三罐。
但這時候,誰也不敢要求他分出來給大家。
趙默把東西放進屋後,就進了廚房。
出來時皺着眉,就要往隔壁王嬸家去。
“你去哪?”
“沒雞蛋了,我去借兩個,給你做蛋炒飯。”
蘇豔秋挽住趙默的手臂,拉着他進廚房洗了手,拿出兩副碗筷。
對着趙默粲然一笑:“你不用做飯了,有現成的。”
她自然而然的走到桌邊,把煎雞蛋全部扒拉到自己碗裏,從湯碗裏撈出整只燉雞。
可惜雞腿已經被趙家兩兄弟瓜分了。
撕下雞脖子扔回湯碗裏,其餘的,全部放入趙默手上的碗裏。
“哎呀,我拿不下,趙默,碗給我,你拿蒸子。咱們去屋裏吃。”
趙家兩兄弟終於從飯碗裏抬起頭。
看着這個除了結婚就沒露過幾次面的弟媳婦。
“弟妹,我們也要吃的。”
趙武比較直接。
蘇豔秋看看蒸子裏的飯,回答得更加直接:
“不行,這點才夠我和趙默吃的。你們重新做吧。”
其實是不夠的,裏面最多兩碗飯。
趙默一個人平時就能吃三碗。
因爲上一世蘇豔秋死後,飄在趙默身邊看見過趙默吃飯。
那時候的趙默吃飯已經食不知味,只是隨意塞兩口,確保自己有力氣活動。
所以蘇豔秋估計的有差距。
但是現在的趙默心想:她說我們倆吃,她關心我!
“我把這些菜再熱一熱。”
趙默接過蘇豔秋手裏的碗筷,走進廚房,用蒸籠重新加熱。
灶房的煙火氣尚未散盡,蒸籠縫隙裏漏出的白霧絲絲縷縷。
帶着飯菜的香氣,卻驅不散空氣裏的緊繃。
趙文的按在了趙默正要搬起的那摞沉重蒸籠上,竹篾的粗糙硌着他的掌心。
“三弟,”趙文的聲音幹澀,努力想維持住長兄的沉穩:
“分家而已,何至於此?鬧得這般……難堪?”
趙默的動作驟然停住。
他抬起頭,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趙文。
這目光讓趙文心頭一悸,那按在蒸籠上的手,仿佛被無形的刀扎了一下,訕訕地地縮了回去。
他並非不知情。
這個被父親從河邊撿回來、從小在趙家屋檐下夾縫生存的“弟弟”,吃過多少暗虧,受過多少冷眼。
他這長兄心知肚明。
只是身爲家中長子,享受着父母天然的偏袒和資源的傾斜。
那份公道,他從未替他開口。
趙默的嘴角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從前,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他怎麼樣都無所謂。
可如今不一樣了!
重活一世,他救下了蘇豔秋,是他豁出命也要護住的珍寶!
誰敢動她分毫,便是觸了他的逆鱗!
“當真要如此決絕?”
趙文的聲音更澀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
“我們……終究是一家人啊。”
這“一家人”三個字,此刻聽來如此諷刺。
“一家人?”
趙默眼神裏寒氣幾乎凝成實質:
“你不如先問問你的好妹妹趙芳芳!
她處心積慮騙我媳婦去打胎的時候,可曾想過‘一家人’這三個字怎麼寫?!”
想上一世她毫無生氣蒼白的臉,想到她在黑診所時那絕望的眼睛,想到她差點再次從他的生命裏消失……
一股撕裂般的劇痛猛地攫住趙默的心髒!
他不再言語,猛地發力,將那滾燙的蒸籠端離了灶台。
巨大的動作帶起一陣風,吹散了殘留的蒸汽。
拿出加熱好的飯菜,他轉身便走,腳步沉重而決絕。
再在這個地方多停留一秒,他怕自己壓抑了二十年的憤怒和屈辱,會先於理智,化作拳頭狠狠砸在眼前這“兄長”的臉上!
有些陳舊卻收拾得幹淨的小桌旁,窗戶投進的陽光照亮方寸之地。
顯得溫暖又寧靜。
趙默將碗裏僅有的兩塊雞翅,沾了醬汁,仔細夾進了蘇豔秋的碗裏,油亮的醬汁在燈下閃着誘人的光。
“吃這個,補補。”
他的聲音刻意放得輕緩。
蘇豔秋沒有動筷,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專注的側臉。
她上一世從來沒有進過趙家新修的大瓦房,更沒有這麼平靜的和趙默相處過。
每次面對趙默,不是各種冷言冷語,把他貶低到塵埃裏,就是冷暴力,對他愛搭不理。
陽光的光暈柔和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卻清晰地映出他眉宇間那份小心翼翼的溫柔。
這專注的神情……
恍惚間,與前世那個在混亂的地窖中找到她,將她抱在懷裏的身影重合了!
不是夢魘!
不是幻覺!
他就在這裏,呼吸溫熱,身體結實,真真切切地活着。
甚至還願意聽她的,分家!
和這些收養了他卻又扒着他吸血的家人分開。
一股巨大的酸楚毫無預兆地洶涌而上,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砸在她粗糙的衣襟上,暈開深色的水痕。
“哭什麼?”
趙默心頭一緊,立刻放下筷子,粗糙帶着薄繭的手指帶着幾分笨拙的慌亂。
急切地抹去她臉頰上的溼痕,那滾燙的淚水灼得他指尖發疼:
“還是想吃蛋炒飯?我這就給你做去?”
他以爲她是嘴饞了。
“不是……”
蘇豔秋搖頭,淚水卻流得更凶了,哽咽着說不出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