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日夜兼程，一路向北。
窗外的景色逐漸褪去了南方的溼潤和綠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愈發遼闊、蒼涼和粗糲的天地。天空變得極高極遠，呈現出一種冰冷的蔚藍色。大地被枯黃的草甸和裸露的岩石覆蓋，遠處開始出現連綿起伏的、山頂覆蓋着白雪的山脈線條。風越來越大，呼嘯着刮過原野，帶着刺骨的寒意和沙塵，即使躲在車廂裏，也能感受到那股仿佛能磨碎骨頭的力量。
這就是北域。
小囡囡從未經歷過如此嚴寒。盡管厲寒給了她一件厚厚的舊皮襖，依舊凍得嘴唇發紫，小手小腳都生了凍瘡，又痛又癢。食物也變成了硬邦邦的肉幹和炒面，需要就着皮囊裏冰涼的清水才能艱難咽下。
但她沒有叫一聲苦。每次覺得難以忍受時，她就摸摸懷裏的青銅面具，感受那冰冷的觸感，想想不知在何處受苦的哥哥，然後便咬緊牙關，默默忍受。
厲寒將她的堅韌看在眼裏，偶爾會指點她一些在寒冷中保持體溫、節省體力的小竅門，也會在她實在冷得受不了時，渡一絲溫和的氣息幫她驅寒。其他暗衛依舊沉默，但看她的眼神，少了幾分最初的審視，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
經過數日的顛簸，馬車終於駛入了一片地勢險要的山丘地帶。這裏的風更猛，像刀子一樣。最終，馬車在一個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山谷入口處停下。
入口處覆蓋着枯藤和積雪，看似天然形成。但厲寒上前，在一塊看似普通的岩石上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片刻之後，伴隨着低沉的“扎扎”聲，一面覆滿冰雪和苔蘚的“石壁”竟然緩緩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馬車通過的、向地下傾斜的通道！
通道內點着長明燈，光線昏暗，卻十分幹燥，空氣中也帶着一股淡淡的、類似鬆脂和礦物混合的氣息，將外面的嚴寒徹底隔絕。
“歡迎來到守拙宗，北域第七據點‘礪石堡’。”厲寒的聲音在通道內回響，帶着一絲回到家的放鬆。
馬車駛入，身後的石門緩緩閉合，將凜冽的北風徹底關在外面。
礪石堡並非小囡囡想象中那種宏偉的宮殿或城堡，而更像一個巨大而復雜的地下蜂巢。通道四通八達，連接着大大小小的石室。有的石室是居所，陳設簡單卻堅固；有的是鍛造工坊，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擊聲和灼熱的氣息；有的是儲藏室，堆放着糧食、清水和武器；還有更大的空間被開辟成練武場，許多穿着與厲寒相似、但款式更簡單些褐色短打的男女正在刻苦修煉，打磨身體，演練武技，氣氛嚴肅而專注。
這裏的一切都透着一種實用、堅韌、爲長久堅守和艱苦鬥爭做準備的氣息。看不到青木門那樣的飄逸道袍，也沒有羽化神朝那種詭異奢華，只有一種沉澱下來的、如同北域岩石般的冷硬力量。
厲寒將小囡囡安置在一間小的石室裏，裏面只有一張石床、一張粗糙的木桌和一個取暖用的石砌火塘（地火通過某種巧妙的方式被引入室內）。雖然簡陋，卻安全溫暖。
“以後你就住這裏。堡內規矩不多，但有幾條必須遵守：不準私自外出，不準打探不該知道的事，不準懈怠修煉。”厲寒嚴肅地交代，“我會找人教你認字、習武打基礎。至於你能學到多少，能走多遠，看你自己的造化。”
很快，一個名叫“石嬸”的、面容慈祥但手臂粗壯、一看就很有力氣的婦人被指派來照顧小囡囡的日常，並開始教她最基本的北域文字和常識。還有一個失去一臂、被稱爲“獨臂老趙”的老兵，負責教導她和一些同樣無家可歸被收留的孩子鍛煉體魄，打磨筋骨。
守拙宗的修煉方式與青木門完全不同。這裏不看重靈根天賦，更注重意志的錘煉和肉身的打熬。修煉從最基礎的站樁、呼吸、負重、抗擊打開始，枯燥、痛苦，卻最能夯實基礎。
小囡囡是所有人裏年紀最小、體質也最弱的一個。那些沉重的石鎖、冰冷的鐵樁、長時間的耐力訓練，對她來說極其艱難。她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累得爬不起來，凍瘡在練習中破裂，鮮血染紅了訓練場的沙地。
但她從未放棄。每次快要支撐不住時，她就會想起哥哥。想起哥哥在破廟門檻上爲她敲面具時專注的神情，想起哥哥被鎖鏈捆在祭壇上卻仍怒罵反抗的脊梁，想起那一聲聲絕望而執着的青銅敲擊聲。
石嬸心疼地給她上藥，老趙看着她的眼神也從不以爲然漸漸變成了驚訝和贊賞。
而每當夜深人靜，獨自躺在石床上時，小囡囡就會拿出那枚青銅戒指和面具，默默地看着。
戒指上的“囡囡”二字，已經被她摩挲得更加光滑。面具上那似哭非笑的表情，在跳動的火光映照下，似乎也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韻味。
她開始嚐試着，像哥哥當年那樣，用自己的指尖去輕輕叩擊面具，發出極其輕微的“叮叮”聲。她也會學着哥哥的樣子，對着面具說話，說白天的訓練，說石嬸的照顧，說她多麼想他。
奇怪的是，當她這麼做的時候，原本冰冷的面具，似乎會汲取火塘的一絲暖意，變得溫潤起來。那暗金赤色的血紋，偶爾會流淌過一抹極淡的光澤，轉瞬即逝。
有一天，在進行枯燥的負重耐力訓練時，小囡囡累得幾乎意識模糊，只是憑借本能死死抱着懷裏那塊代表重量的冰冷鐵砣。恍惚間，她仿佛感覺到懷裏的青銅面具微微發燙，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暖流，從面具接觸她胸口的地方滲入，支撐着她幾乎要崩潰的身體，讓她又多堅持了足足半炷香的時間！
當她最終力竭倒地時，那股暖流也瞬間消失，面具恢復冰冷。負責監督的老趙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精光，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記錄下了她遠超乎常人的堅持時間。
小囡囡隱隱感覺到，這面具和戒指，似乎並不僅僅是念想那麼簡單。它們與她，與哥哥，與那個可怕的成仙鼎之間，存在着某種更深層次的聯系。只是這種聯系太過微弱和模糊，她完全無法理解和掌控。
她將這種感覺深深埋在心裏，更加刻苦地投入訓練和學習。她識的字越來越多，身體也逐漸強壯起來，雖然依舊瘦小，但眼神卻越來越亮，如同北域寒風中不肯熄滅的火種。
她知道，只有自己變得更強，才能揭開面具的秘密，才能擁有去尋找哥哥的資格。
礪石堡的深處，地火常年不熄，錘煉着鋼鐵，也錘煉着這個懷揣着青銅秘密的小小女孩。北域的風聲在堡壘外呼嘯，仿佛在訴說着古老的誓言和無盡的征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