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的燭火徹夜未熄。
蘇辰坐在林清源病床旁,手裏攥着那卷畫像,指節發白。手機屏幕上的那行字像一把刀,剖開了他穿越以來所有的僥幸——【檢測到未知毒素:雪蟾霜(微量)。來源:左眼下朱砂痣。】
他是棋子。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刻起,就是。
“陛下……”林清源虛弱地睜開眼,“臣……臣是不是要死了?”
蘇辰回過神,按住他:“不會。朕不會讓你死。”
“那顆痣……”林清源掙扎着說,“臣父親留下的筆記裏……提到過……先帝臨終前……也點過痣……”
先帝也點過痣?
蘇辰腦中轟然一聲。他猛地想起那晚在慈寧宮,太後說起先帝重病時的情景——“那些藥是德太妃配的,哀家只是遞了過去。”但如果先帝也點了痣,那控制他的,可能不只是藥。
“筆記在哪?”
“在臣家中……書房暗格……”林清源氣息微弱,“密碼是……婉妃娘娘的忌日……”
蘇辰立刻派人去取。半個時辰後,一本泛黃的筆記送到了他手中。
翻開第一頁,字跡工整,是林太醫的親筆:
“承平三年臘月十五,奉召入宮爲陛下診脈。見陛下左眼下新點朱砂痣,問之,答曰‘祛災’。然此痣位置古怪,遂取血查驗,發現……雪蟾霜。”
蘇辰快速往下翻。後面的記錄觸目驚心:
“承平四年正月,陛下性情漸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清醒時命臣查痣之來歷;糊塗時則對榮親王言聽計從。”
“二月,陛下密令臣配制解藥。然所需‘天山雪蓮’只北涼有,榮親王控制藥材,不得。”
“三月,陛下暗中聯絡北涼王舊部,欲借外力除榮親王。然消息走漏……”
“四月,陛下病重。臨終前三日,召臣密談:‘若朕駕崩,新帝恐也遭此毒手。朕已安排後手,望卿相助。’臣問後手爲何,陛下不答,只賜一物……”
筆記到這裏斷了,最後一頁被撕去。蘇辰翻到封底夾層,發現一張薄如蟬翼的絲絹,上面是另一種字跡——清瘦峻峭,是先帝的筆跡:
“見此絹者,當爲朕所托之人。朱砂痣乃‘噬心蠱’之外顯,中者心智漸失,終成傀儡。此蠱爲南疆秘術,北涼得之,用於控制大啓君臣。朕已中蠱,無力回天,唯望後來者能破此局。解蠱之法有二:一爲‘天山雪蓮’配‘龍血竭’,然此二物皆在北涼;二爲……以蠱王血爲引,可解所有子蠱。蠱王在誰身,朕不知,但必在北涼王室。望後來者珍重。”
絲絹最後,還有一行小字:
“另:若新帝左眼下亦有痣,不必驚慌。此乃朕之計——以毒攻毒,以蠱制蠱。新帝體內之蠱,或爲破局關鍵。”
蘇辰緩緩放下絲絹,腦中一片混亂。
先帝知道自己中蠱,也知道新帝(李睿)會被下蠱。但他不僅沒有阻止,反而說這是“以毒攻毒”?什麼叫“或爲破局關鍵”?
難道原主李睿體內的蠱,和別人的不一樣?
他忽然想起手機系統的提示:【宿主身體檢測中……檢測到未知毒素:雪蟾霜(微量)。】
微量。如果原主中的蠱劑量很小,或者……是特制的?
“陛下,”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臣有事稟報。”
影帶來了一個更驚人的消息。
“臣審問了棺材鋪的活口,”她壓低聲音,“他們交代,‘背影’組織的首領不是曹德安,也不是榮親王或德太妃。而是一個……陛下認識的人。”
“誰?”
“高順。”
那個“已故”的老太監?先帝留給太後的暗衛?
蘇辰想起高順救出影時的樣子,想起他跪在太廟前老淚縱橫的模樣。所以一切都是演戲?
“證據呢?”
“棺材鋪的密室裏,有高順與北涼往來的書信。”影遞上幾封信,“還有……控制蠱毒的解藥配方,上面有高順的批注。”
蘇辰接過信。字跡確實是高順的,他在先帝身邊三十餘年,筆跡蘇辰認得。信的內容更令人心驚——高順不僅在爲北涼提供情報,還在幫北涼完善蠱毒,讓毒性更隱蔽,更難解。
“爲什麼?”蘇辰不解,“他是先帝最信任的人,爲什麼要背叛?”
“臣審問時,那人說……”影猶豫了一下,“高順不是背叛,他本來就是北涼人。”
北涼人?一個北涼人,在先帝身邊潛伏三十年?
“那人說,高順是北涼王庭派來的細作,任務是掌控大啓內廷。先帝晚年察覺,但已來不及清除,只能將計就計,用他傳遞假情報。”影繼續道,“但高順棋高一着,反而利用先帝的信任,給先帝下了蠱。”
所以先帝筆記裏說的“蠱王在誰身,朕不知”,可能就是指高順?高順體內有蠱王,能控制所有子蠱?
“高順現在在哪?”
“失蹤了。”影搖頭,“棺材鋪被端後,他就消失了。但臣查到,他最後出現的地方是……慈寧宮。”
慈寧宮。太後。
蘇辰霍然站起:“擺駕慈寧宮!”
慈寧宮今夜格外寂靜。
蘇辰帶人趕到時,宮門緊閉,裏面燈火通明。他示意影翻牆而入,自己則命趙鐵柱帶人圍住四周。
門開了,不是影,是太後。
她獨自站在門內,一身素衣,手中捻着佛珠,神色平靜得可怕。
“皇帝來了。”她說,“哀家等你很久了。”
蘇辰走進去,揮退侍衛。殿內只有他們二人,燭火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兩尊對峙的雕像。
“高順在哪?”蘇辰直接問。
太後笑了:“皇帝果然查到了。”她轉身走向佛堂,“跟哀家來。”
佛堂裏,高順跪在佛前,背對着門。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身——臉上沒有惶恐,只有一種解脫般的平靜。
“老奴參見陛下。”他叩首,“陛下能查到這一步,先帝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你是北涼人?”
“是,也不是。”高順抬起頭,“老奴的母親是北涼人,父親是大啓人。三十年前,北涼王庭找到老奴,用母親的性命要挾,讓老奴入宮爲間。老奴……不得不從。”
“所以你給先帝下蠱?”
“是。”高順坦然,“但老奴下的蠱,和別人的不一樣。老奴體內的蠱王,是先帝故意讓老奴得到的。”
蘇辰愣住了:“什麼意思?”
“先帝早知道老奴的身份。”高順眼中含淚,“但他沒有殺老奴,反而將計就計。他讓老奴給他下蠱,然後……用自己的血喂養蠱王,改變了蠱毒的性質。”
他顫巍巍地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玉瓶:“這是先帝留給陛下的。裏面是他臨終前取出的心血,混合了蠱王毒素。他說……若新帝中蠱,此血可解。”
蘇辰接過玉瓶,冰涼刺骨。
“先帝知道新帝也會中蠱?”
“知道。”高順點頭,“因爲這是計劃的一部分。榮親王和德太妃要給新帝下蠱,先帝默許了。他要讓陛下體內的蠱,和老奴體內的蠱王,形成一種……共鳴。”
“共鳴?”
“當兩個蠱毒同源的人靠近時,會產生感應。”高順解釋,“先帝希望,有朝一日,陛下能通過這種感應,找出所有中蠱之人。”
蘇辰想起自己見到曹德安、周文禮時,並沒有特殊感覺。但見到影時……好像確實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所以影也中了蠱?”
“她中的是子蠱,但劑量很小,且太後已給她解了大半。”高順看向太後,“太後娘娘這些年,一直在暗中配解藥,救了不少人。”
蘇辰看向太後。她垂着眼,手中佛珠轉得飛快。
“母後,你一直知道?”
“哀家知道一部分。”太後輕聲說,“先帝臨終前告訴哀家,高順是北涼細作,但也是破局的關鍵。他讓哀家信任高順,配合他的行動。但先帝沒說……他會用自己的命來布局。”
她終於落淚:“哀家這些年,每日都在悔恨。如果當年哀家堅決一點,如果哀家沒有遞那碗藥……先帝也許不會死。”
“但先帝若不死,榮親王和德太妃就不會放鬆警惕。”高順接過話,“這個局,必須用先帝的命來做餌。”
蘇辰握緊玉瓶,心中涌起一種復雜的情緒。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爲了這個江山,竟做到了這一步。
“先帝還留下了什麼?”
“留下了一個名單。”高順從佛龕後取出一卷黃帛,“所有中蠱之人的名單,共四十九人。其中二十八人已被太後暗中解蠱,剩下二十一人……包括曹德安、周文禮,還有幾個陛下想不到的人。”
蘇辰展開黃帛。名單上不僅有官員,還有商人、工匠,甚至……兩個郡王。
“這些人的蠱,都能解嗎?”
“能,但需要時間。”高順道,“解蠱需要‘天山雪蓮’,此物只北涼有。太後這些年通過各種渠道收集,也只夠救二十八人。”
“北涼爲什麼要把這麼珍貴的藥材給大啓?”
“因爲他們不知道雪蓮能解蠱。”高順冷笑,“此方是先帝從南疆古籍中發現的,北涼人自己都不知道。”
所以這是大啓唯一的機會。
“陛下,”高順忽然跪下,“老奴罪該萬死,不求寬恕。但請陛下給老奴一個機會——讓老奴回北涼,盜取雪蓮。”
“你回去就是送死。”
“老奴本就是將死之人。”高順平靜地說,“蠱王在體內三十年,毒素已深入骨髓。老奴最多還有三個月可活。與其死在這裏,不如爲陛下做最後一件事。”
蘇辰看着他,這個潛伏了一生的老人,最後想做的竟是贖罪。
“朕準了。”他最終說,“但你要答應朕一件事。”
“陛下請講。”
“活着回來。”蘇辰扶起他,“朕需要你,這個江山也需要你。”
高順老淚縱橫:“老奴……遵旨。”
從慈寧宮出來時,天已微亮。
蘇辰獨自走在宮道上,手中的玉瓶和名單沉甸甸的。先帝用生命布下的局,太後用半生維持的網,如今都交到了他手裏。
手機震動,電量顯示:56%。
他打開系統,看到一條新提示:
【檢測到特殊生物樣本:蠱王心血。是否進行分析?】
“分析。”
【分析中……樣本含有高濃度蠱毒及抗體。建議用途:1.制作解藥;2.增強宿主抗毒性;3.追蹤同源蠱毒。】
第三條引起了他的注意。
“追蹤同源蠱毒是什麼意思?”
【系統可掃描宿主周圍百米內所有同源蠱毒攜帶者,並以標記形式顯示。】
百米。足夠了。下次大朝會,他就能知道哪些臣子中了蠱。
但這也意味着,他自己的秘密可能暴露——如果別人也有類似的能力。
他忽然想起那幅畫像,原主李睿臉上沒有痣。那麼自己這顆痣,到底是什麼時候有的?穿越時自帶的?還是……被人點上的?
“陛下。”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該上朝了。”
蘇辰收起思緒,換上朝服。今日是大朝會,所有五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如果“背影”組織要在今日發難,那將是最好的時機。
太和殿內,百官肅立。
蘇辰坐在龍椅上,透過玉旒觀察着下方。他悄悄打開系統的掃描功能,眼前立刻浮現出一片半透明的光幕——大殿中有十幾個紅點閃爍,代表中蠱者。
曹德安站在文官隊列最前方,紅點最亮。周文禮在鴻臚寺官員中,也是紅點。還有幾個他沒想到的人:兵部侍郎、工部郎中,甚至……禁軍副統領。
原來自己身邊,早已危機四伏。
“有本啓奏——”福貴高聲道。
一片寂靜。但蘇辰能感覺到,暗流在涌動。
終於,曹德安出列了。
“陛下,”他聲音平穩,“老奴有要事啓奏。事關……先帝遺詔。”
來了。蘇辰心中一凜。
“哦?什麼遺詔?”
“先帝臨終前,曾留下一份密詔,關乎皇位傳承。”曹德安從袖中取出一卷黃帛,“此詔一直由老奴保管,如今……該公之於衆了。”
滿殿譁然。陸文淵厲聲道:“曹公公!此事非同小可,你怎能私藏遺詔至今!”
“因爲先帝有命,需在特定時機才能公開。”曹德安不慌不忙,“如今時機已到。”
他展開黃帛,朗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若駕崩,傳位於皇長子李睿。然若李睿身有隱疾,或遭人控制,不堪爲帝,則傳位於……婉妃之子,李宸。”
李宸?婉妃的兒子?
但婉妃生的是女兒,哪來的兒子?
蘇辰瞬間明白了——這是僞造的遺詔。他們要用這個借口,推明珠(僞裝成皇子)上位。
“曹公公,”他平靜地問,“你說婉妃有子,人在何處?”
“就在殿外。”曹德安擊掌。
殿門打開,一個身穿皇子服飾的少年走了進來——不是明珠,是個真正的少年,約莫十五六歲,眉眼間確實有幾分像婉妃畫像。
蘇辰愣住了。這少年是誰?難道婉妃真有兒子?
少年走到殿前,跪下:“兒臣李宸,參見父皇。”
聲音清朗,舉止得體。如果不是知道明珠的存在,蘇辰幾乎要信了。
“你說你是婉妃之子,有何憑證?”
“兒臣肩上有蝴蝶胎記,是先帝親口所說。”少年說着,解開衣領,露出肩頭——果然,一只血紅色的蝴蝶胎記。
和明珠的一模一樣。
蘇辰心中一沉。胎記可以僞造,但這麼像……除非有人見過真的。
“還有,”曹德安補充,“先帝曾將一枚玉佩賜予婉妃,作爲信物。陛下可記得?”
蘇辰想起那枚“婉”字玉佩,在周明德那裏發現的。
“玉佩呢?”
少年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羊脂白玉,正面雕鳳,背面刻着一個“婉”字。
和真的一模一樣。
滿殿竊竊私語。陸文淵等老臣臉色凝重,顯然已經開始動搖。
蘇辰看着那少年,又看看曹德安,忽然笑了。
“演得不錯。”他說,“但你們犯了一個錯誤。”
“什麼錯誤?”
“婉妃生的不是皇子,是公主。”蘇辰緩緩站起,“而且,那公主現在就在宮中。需要朕請她出來嗎?”
曹德安臉色微變,但很快恢復:“陛下說笑了。婉妃生產時,老奴就在現場,親眼所見是皇子。”
“是嗎?”蘇辰走下玉階,“那朕問你,婉妃生產是何時?何地?接生婆是誰?太醫是誰?孩子多重?身上可有其他特征?”
一連串問題,問得曹德安啞口無言。
“答不出來?”蘇辰冷笑,“因爲根本就沒這回事。”
他轉身面向百官:“諸位愛卿,今日有人僞造遺詔,混淆皇室血脈,意圖謀反。趙鐵柱!”
“臣在!”
“將曹德安及此假皇子拿下!”
禁軍上前。但曹德安忽然大喊:“陛下才是假的!他左眼下有朱砂痣,那是北涼蠱毒的標記!真皇帝李睿,根本沒有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蘇辰左眼下。
那顆痣,在晨光中清晰可見。
蘇辰心中一沉。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殺招——用他的痣,證明他是被控制的傀儡。
“陛下,”陸文淵顫聲問,“這顆痣……”
“是,朕有痣。”蘇辰坦然承認,“但這不是蠱毒的標記,而是先帝留下的……護身符。”
他舉起那個玉瓶:“這裏面,是先帝的心血。所有中蠱之人,見此血都會有所感應。曹公公,你要不要試試?”
曹德安臉色煞白,連連後退。
蘇辰拔開瓶塞,一股奇異的香氣彌漫開來。大殿中,那些紅點標記的人,開始出現異樣——有人捂胸口,有人額頭冒汗,曹德安更是直接跪倒在地,渾身抽搐。
“看見了嗎?”蘇辰環視百官,“這才是真正的蠱毒。而朕的痣,是先帝用特殊方法點下的,是爲了感應和控制這些蠱毒,不是爲了被控制。”
他走到曹德安面前:“曹公公,你體內的蠱毒已經發作。現在說實話,朕可以給你解藥。”
曹德安蜷縮在地上,痛苦不堪:“老奴……老奴說……遺詔是假的……皇子也是假的……都是……都是高順讓老奴做的……”
“高順在哪?”
“他……他昨夜就出城了……說是去北涼……取什麼東西……”
果然。高順臨走前,還布下了這個局。他想幹什麼?制造混亂,方便自己行動?
“陛下!”一個侍衛沖進來,“邊關八百裏加急!北涼大軍……再次南下!這次是十萬鐵騎!”
殿內大亂。
蘇辰看着痛苦的曹德安,看着驚慌的百官,看着殿外灰蒙蒙的天空。
戰爭,還是來了。
而他這個穿越者,這個被卷入棋局的棋子,必須成爲棋手。
他收起玉瓶,朗聲道:
“傳朕旨意:全國進入戰時狀態。命北境邊軍堅守關隘,命各地駐軍馳援。另,懸賞萬金,捉拿高順——死活不論。”
“朕要讓北涼知道,大啓的江山,不是他們想拿就能拿的。”
晨鍾響起,震徹宮城。
而一場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